第29章

“娘娘, 娘娘!”

虞妗尚且還在夢中,卻聽見青黛一疊聲的疾呼,眯着眼看了眼窗外:“好青黛, 今日不早朝, 讓我再躺會兒……”

青黛急的滿頭大汗:“娘娘快醒醒, 王夫人出事了!”

虞妗陡然驚醒,拉着青黛問:“我母親怎麽了?”

她若再不醒,青黛都快急哭了:“譽國公府剛派人傳來消息, 王夫人遇刺了。”

這一消息宛若驚天巨雷, 轟得虞妗有些頭昏, 臉頰血色盡退:“給我更衣,我要出宮,快!”

青黛忙點頭, 迅速伺候虞妗梳洗,一邊說:“來的人說, 王夫人只受了些輕傷, 不過這刺客的身份牽扯頗深, 說請娘娘務必前去看一看,我已經讓銀朱先行前往國公府, 瞧一瞧情況, 娘娘也不必太過驚慌, 王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定然會無事的。”

越是這種時候虞妗越發冷靜,連帶着面色也嚴肅不已:“讓人去請姜眠秋,他便是睡死在榻上也得給我爬起來,拖也要給我拖去譽國公府。”

青黛一邊給她挽發,一邊連連點頭:“我已經吩咐銀朱, 去時順路去太醫署請姜太醫,若是不耽擱,這會兒應該快到國公府了。”

虞妗沒有驚動任何人,帶着青黛悄無聲息的出了宮,一出宮門便直奔譽國公府。

譽國公府外守門的小厮虞小六在寒風中縮手縮腳,一邊豎着耳朵聽着府裏的動靜,時不時擡頭往裏張望一眼,嘀咕着:“也不知是招了什麽孽,年節的頭一天便出這種事兒,世子夫人這一胎也不知生不生得下來……”

“娘娘,譽國公府到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女聲,吓的虞小六渾身一激靈,擡眼便見兩個素衣女子悶頭往府裏沖,忙伸手去攔:“什麽人什麽人?這是譽國公府,不是能亂闖的地兒!”

青黛一聲怒喝:“反了天了,睜大你的狗眼瞧瞧,什麽人都敢攔着?”

虞小六定睛細看,當即吓得腿軟,這不是他們家那個當了太後的小小姐嗎,囫囵往地上一跪,支吾着說不出話來。

虞妗沒閑心與他計較,徑直便往裏走。

虞小六爬起來屁颠屁颠的跟在後頭,一疊聲的喊:“快來人吶,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回來了……”

此時整個國公府正忙成一團,丫鬟小厮也東奔西跑着,你撞着我我撞着你,簡直混亂不堪。

虞小六這一嗓子驚動了不少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請安行禮。

虞妗看得額角突突直跳,随手拉了個人,問道:“我母親在何處?”

被拉來的小丫鬟先是一愣,随即便抖若篩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虞妗一大早又急又氣,已是臨近爆發的邊緣,青黛忙朗聲問道:“你們府中主事的人呢?”又高聲喊:“銀朱,銀朱?”

跪了一地的丫鬟奴才,竟無一人敢開口回答青黛的話。

就在虞妗恨不得将這一地人都拖出去砍了的時候,早早便過來的銀朱從後院跑了出來,氣喘籲籲的答應道:“娘娘,奴婢在這兒!”

青黛忙攙着虞妗走過去。

虞妗連多餘的話都來不及說,直直問道:“姜眠秋呢?我母親如何了?”

銀朱呼出一口濁氣,說道:“王夫人只受了些驚吓,并無大礙。”

虞妗一路攥着的心陡然放松下來,一路強撐着生怕聽見什麽不好的消息,這突然一放松便有些站不住腳,昏着腦袋往後倒。

随着青黛和銀朱的連聲驚呼,虞妗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你怎麽來了?”不用看,虞妗便知來人是誰,按着額角輕聲問道。

秦宴将她扶穩:“聽說王夫人出了點事,我過來瞧瞧,你如何了?”

虞妗搖搖頭,說:“只是趕路走得急,有些頭昏,無甚大礙,”又轉頭去問銀朱:“若我母親無礙,為何府中這般慌亂?”

銀朱瞥了一眼秦宴,說:“昨兒半夜,刺客掐着國公爺進宮吃席的當口,意圖行刺王夫人,卻被攝政王爺留在此處的暗衛逮了個正着,那刺客欲吃毒自盡不成,這會兒還在柴房裏關着呢。”

“至于府中為何如此慌亂,皆因王夫人雖無事,卻把昨兒陪着王夫人的世子夫人給吓得早産了,都兩個多時辰了,産房裏還未有動靜。”

怪不得,譽國公府裏除去白氏便沒有個主事的人了,那個瘦馬莺書本就只是個玩物,又如何能差使得動國公府裏的人?

白氏娘家又離得遠,她這次發動突然,也來不及去清河請娘家的夫人來整場,虞德庸向來不管事,如此一來,府中如何會不亂。

還好穩婆和奶娘,以及生産用的白布剪子,早早的便備下了,就防着白氏突然發作,否則依照如今這個境況,後果不堪設想。

聽說白氏難産,虞妗有些憂心:“既然我母親無礙,便去瞧瞧我大嫂吧。”

銀朱連連點頭,在前邊帶路,一邊又安慰道:“姜太醫去王夫人那兒打了個轉,那會兒王夫人已經在古媽媽的安撫中歇下了,摸了脈,說并無大礙,後來,聽說世子夫人難産,姜太醫二話沒說便去了産房,如今也沒什麽動靜。”

虞妗等人到偏廳時,只有一人在外頭候着,是那揚州瘦馬,虞德庸的側夫人,莺書。

見虞妗等人來,先是驚恐了一陣,而後才強自鎮定着給幾人行禮問安:“奴家見過……太後娘娘,見過……這位爺……”

莺書不認得秦宴,便換了個稱呼。

虞妗如常在主位落座,開口便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莺書又是一陣驚慌,柔若無骨的匍匐在地,習慣性的擺出最楚楚可憐的模樣:“奴家聽聞世子夫人臨盆在即,心下惶恐,便想來看看,如今家中慌亂無人拿主意,奴家再不濟好歹也能幫她守一守,再者女子生産猶如一只腳跨入鬼門關,知道有人在外頭守着自己,心裏多少也好受些。”

這莺書本性倒是不壞,今日倘若虞妗不來,或者銀朱也不來,她若有心要害人性命,白氏只有一屍兩命的下場。

“虞德庸呢?”虞妗又問。

莺書只能做答:“國公爺昨兒吃醉了酒,這會兒還未醒呢。”

說罷不等虞妗再問,忙又說:“既然太後娘娘您來了,奴家也不便在此,這就告退了。”一邊說着一邊招呼伺候她的丫鬟轉身便走,像是生怕有什麽東西攆上來。

虞妗有些無奈的看向秦宴:“我有這麽吓人嗎?”

秦宴只是笑笑,說:“吓不着我就好。”

等四下人都走盡了,銀朱和青黛相互使了個眼色,青黛快步走去門邊守好,銀朱才在虞妗耳邊說:“娘娘,奴婢有要事禀告。”

虞妗瞧她這模樣便知她是在忌憚秦宴,無所謂的擺擺手道:“直言便是。”

銀朱皺着眉,看了看秦宴,又見虞妗确實不在意,才說:“娘娘,王夫人遇刺一事,有古怪。”

虞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來時青黛便和我說了,刺客的身份有問題。”

銀朱又看了老神在在的秦宴一眼,索性豁出去直說:“怪就怪在,救人和殺人的,都出自同一人指使。”

虞妗挑眉看向秦宴:“同一人指使?”

秦宴今日本就是為此事來,見虞妗看他,随即坐直了身子任她打量:“是不是,要見了才知道。”

虞妗看他這幅孔雀開屏的模樣,心底裏直想笑,強忍着讓銀朱繼續說。

銀朱便又說。

昨日府中守衛聽到動靜,趕到鶴鳴樓時,兩撥人已然纏鬥在一起難舍難分,敵友難辨,其中一波人高喊,自己是奉攝政王之命保護王渙,如此是敵是友自然可以分辨。

等秦宴的暗衛連同譽國公府的守衛,将刺客盡數拿下之後,譽國公府衆人搜身之時,在刺客的衣襟中搜出了攝政王府的腰牌。

一時之間,秦宴的暗衛,譽國公府的守衛,以及那一群五花大綁的刺客面面相觑,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秦宴的暗衛自知百口莫辯,索性束手就擒,讓譽國公府的人請秦宴來兩兩對峙。

這會兒正和真正的刺客一起,被綁成了螃蟹關在柴房裏。

等銀朱講完,整個偏廳陷入了詭異的靜谧之中。

秦宴雖清楚自己能解釋這一切,可見如今虞妗閉口不言,又隐約有些忐忑,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虞妗歪頭去看秦宴,看着看着噗呲一笑:“你如何會派人來守着我母親?”

是“守着”,而不是“刺殺”,銀朱心下微動,太後娘娘當真是如此無條件信任攝政王嗎?哪怕事關王夫人?

秦宴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啞然失笑,答非所問道:“我此次在北地遇見了王瑾瑜。”

“王瑾瑜?”虞妗對這個名字聽着陌生,卻又隐約覺得熟悉,姓王?如今這大燕朝,姓王的估計都不太好過。

“王家大公子,你的表兄,”秦宴點頭直言。

虞妗是有些驚訝的,王家當年乃是世家之首,盤亘琅琊近兩百年,又如何會沒點保命的手段,她一直都知道王家是有人從那場浩劫中逃出生天的,但沒想到竟是王瑾瑜。

要知道王瑾瑜和王氏一樣,乃是王家嫡支,先帝向來寧可殺錯從不放過,王家嫡支除了外嫁女,連剛出生的嬰孩都不曾放過。

王氏可是親眼看着王瑾瑜和王家衆人,一道被押送刑場,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的,連屍身都是王氏親手收斂,将身首縫合下葬的。

正是因為如此,王氏經受了太大的打擊,在撞破虞德庸與陳氏私情時,才會承受不住精神錯亂了。

王氏又如何會錯認自己的侄兒。

“他怎麽在北地?”虞妗問道。

秦宴搖搖頭,轉移話題道:“這不重要,約是三四年前,在我試圖查王家的案子時,過程極其順暢,便隐約察覺有人在此中推動,暗中觀察後才發現,竟是一些還活着的王家人。”

“他們改名換姓,改頭換面,混跡在大燕各處,秦樓楚館官僚酒肆,你能想到的地方或許都有王家人,他們以自己微薄的能力,一點一點查探證據,試圖替王家翻案。”

虞妗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朝堂,王家人會有如此大膽,混入大燕的朝堂嗎?

秦宴像是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只微微點了點頭,繼續道:“等你突然進了宮,我便不敢再查。”

虞妗明白他的意思,秦宴在害怕,她進宮一事除了先帝莫名的心思之外,幕後恐怕也還有王家人推動。

秦宴道:“我擔心王家人與你接觸不成,試圖用王夫人威脅你,便留了幾個人在譽國公府守着,這些年除了逮着幾個小蝦米,一直相安無事,直到今辰傳來消息,說有人冒充我的人,刺殺王夫人。”

說不害怕是假的,齊豫之越聽越是膽戰心驚,王家便是陡然傾倒,留下來的龐然大物,化整為零糅雜進百行個業,甚至朝廷,如此行動力,如何不讓人害怕。

虞妗看向秦宴神色肅穆:“你把你的人帶走,将這幾個刺客帶回去嚴加拷問,我要知道他們是不是王家人派來的。”

秦宴自然從善如流。

兩人說話間,另一頭的産房裏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啼哭,虞妗微皺的眉随之一松。

穩婆滿臉喜色的出來報喜:“是位小公子!”

虞妗趴在搖籃邊,看着這紅彤彤的小猴子,稀奇不以。

上輩子她至死也不曾有過自己的孩子,還把齊漪的孩子養大了反咬自己一口,卻從未見過孩子出生時,竟是這般小小的一團。

脆弱,卻極富生命力。

既然王氏與白氏都無礙,虞妗也不便在宮外久留,又小坐了片刻,等白氏幽幽轉醒,便要走。

“娘娘,您……”白氏一手抱着孩子,一邊望着虞妗欲言又止:“您不去瞧瞧夫人嗎?”

虞妗腳下一頓,不知在想些什麽,半響才說:“知道她無礙便好,見面就不必了,只要我活着,她活着,就回頭再見吧。”

說罷便轉身就走。

想着白氏自今日起就要開始坐月子,虞妗便把銀朱留在了譽國公府:“我二哥也快回來了,屆時便給你倆賜婚,這幾天你就安心待在國公府吧。”

銀朱一路送着虞妗上馬車,依依不舍的看着車架走遠,才抹了抹淚回了府中。

虞妗的心緒有些低落,自上車起便一言不發,許久才問一句:“你說,是誰要殺我母親?”

秦宴還未說話,外面突然一陣嘈雜。

“來者何人?宮內生變,四大門戒嚴,若無要事且速速回去吧。”

外頭傳來輕叩車壁的聲音,虞妗伸手掀起簾帳,天已暮色,車窗外是神武門外的神武大街,尋常叫賣的商販不見蹤影,一列列軍士神情肅穆,腰側帶刀舉着火把,将秦宴的車架圍得嚴嚴實實。

虞妗蹙眉問:“怎麽了?”

青黛答道:“咱們被城門守将給攔下了,宮裏進了刺客,皇上,皇上受了傷,整個皇宮都戒嚴了。”

“什麽?”虞妗一驚,前生可沒出過這事兒,推開秦宴就要下去。

秦宴面無表情,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外頭的馮宣冷聲怒喝:“大膽,王爺的車架你也敢攔?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秦宴時常出入燕宮,馮宣這張臉最是好使,偏生這回守門的像是不認識他一般,與他怒目圓瞪,粗聲粗氣的吼道:“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回去!”

馮宣覺出一絲不對,拿出秦宴的令牌給他看:“攝政王的車架你也要攔?”

誰知那兵士臉色驟變,猛退一步,暴喝:“攔的就是攝政王!來人吶,刺殺聖上的逆王在此,速速将其拿下!”

秦宴刺殺秦寰?

虞妗是一萬個不信的,不說今日秦宴一直與她在一起,便是他真的派人行刺,那為何他又要送她回來自投羅網?

等等,刺殺?

她今日出宮便因王氏遇刺,從行刺之人身上搜出了秦宴的腰牌,她前腳走,後腳秦寰便又被“秦宴”派去的人行刺,還身受重傷,這,簡直太巧了。

虞妗神情微沉,卻聽秦宴嗤笑了一聲:“拙劣的把戲。”

“青黛,”虞妗淡聲吩咐道。

青黛從袖籠中拿出虞妗的令牌,斥道:“太後娘娘在此,還不速速跪安!”

一進宮,虞妗連衣裳都來不及換,帶着銀朱往長樂宮趕,秦宴不宜顯于人前,便在半道兒轉去了禦書房。

等她到時郎中令正靈兵守在殿外,衆人人見虞妗前來,一一下跪行禮,虞妗越過他們要往裏去,卻被秦寰身邊的禦前女官商陸側身擋在前面,回禀道:“娘娘,蔣相爺和幾位太醫都在裏面,皇上無性命之憂,您稍安勿躁。”

虞妗長睫撲簌了幾下,面容沉靜不見驚慌:“究竟是怎麽回事?”

商陸看了一眼殿內,難掩愁容,說:“皇上這幾日下了朝,日日在書房批閱奏折,好不容易年節休沐,也捧着書看,偶遇不明之處又遍尋不着您,恰巧蔣相爺進了宮,便請了他來長樂宮,君臣二人相談甚歡,就在翠微居擺了膳,宴至正酣時,誰料皇上突然口吐鮮血,而擺膳的其中一位宮女,突然拔刀刺向皇上。”

“可傷到何處?”

“只右臂處中了一劍,那帶毒的糕餅皇上嫌它甜膩,用得少,中毒不深,那宮女柔弱匕首偏了幾寸,沒有傷及要害,也多虧蔣相爺以命相護,”商陸話音帶顫,鬓邊全是虛汗。

邊上的郎中令知道再多辯解都已無用,一頭伏在虞妗腳下:“是臣無能,沒有保護好皇上,請娘娘降罪!”

虞妗問:“那個宮女呢?”

郎中令垂頭答道:“皇上用膳時禀退了臣等,等臣聞聲而來時,那宮女已然被相爺制服,意欲咬碎毒囊自盡,口口聲聲奉攝政王密旨,前來行刺皇上,臣唯恐引起騷亂,将她卸了下巴關在後殿呢。”

“你是真該死,”虞妗擡腳将他踹倒在地,眉眼含煞:“攝政王護送哀家從神武門回宮,城門守将口口聲聲要捉拿逆王,一未審二未判,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誰給你的膽子向秦宴問罪!”

郎中令臉色一變,爬起來複又跪下:“那宮女刺了皇上一劍,所有人都亂了神,情急之下只得封城戒嚴,至于風聲如何傳了出去,微臣确是不知啊。”

“不知?”虞妗氣笑了:“你能知道些什麽?”

“你知道帶毒的糕餅,是如何越過重重查驗呈在皇上跟前的?那個宮女身後又有什麽牽扯,蔣韶為何這般巧進宮來,這些你都知道嗎!”

郎中令羞愧難當,垂頭不敢答話。

“不知道就滾去查,查不明白提頭來見!”

郎中令咬咬牙,起誓般道:“臣這就去徹查,将功折罪。”

看着郎中令躬身退走的背影,虞妗凝眉若有所思良久,身後驀然傳來一聲:“娘娘。”

是蔣韶。

他僅僅着了身直裰,上頭還染着血污,手掌處纏着白布,滲着血,多少有些狼狽,身後的陳放抱着他時常穿的,鴉青色的鶴氅。

蔣韶靜看了一會兒虞妗,上前來躬身行禮:“天色已晚,更深露重,娘娘且注意玉體,莫要着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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