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虞妗來得急, 秦宴那件鶴氅落在他的車架上忘了拿,這會兒還穿着那身素衣長衫,手腳冰涼不說, 唇瓣都染上了烏青。
蔣韶将陳放手中的鶴氅取來, 要給虞妗披上:“皇上已經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娘娘歸來否,一直不得您的消息,皇上很是擔心。”
虞妗撫開蔣韶的手, 看着蔣韶笑:“蔣卿不是瞧見了?哀家好得很。”
恰好青黛将她的狐裘和新置了碳的手爐拿了來, 悶不吭聲的伺候虞妗穿上。
蔣韶笑了笑, 眉目溫潤,他沒有看錯虞妗的笑不達眼底,卻也不在意, 由着她任性。
虞妗越過蔣韶,徑直走進殿中。
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去, 細密的寒意爬上脊背, 虞妗阖了阖眼, 壓住亂了的呼吸。
秦寰倚在床頭靠迎枕上,雙目微阖, 因失血太多, 臉唇皆白, 他赤着半身, 由着太醫在他右臂處纏上厚厚的白條繃帶。
待包紮好後,太醫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低聲跟商陸囑咐着。
秦寰見虞妗來,頓時眉開眼笑,縱然虛弱不已, 虞妗仍能看到他眼睛裏發自內心的歡喜。
商陸見他二人似有話說,便領着邊上伺候的人退了出去,待四周無人後,秦寰才低喚了聲:“母後……”
虞妗在他床邊坐下,輕聲說:“皇上可無礙?”
秦寰笑彎了眼睛,一點點外露的鋒芒收斂成無辜的孩子氣,帶着委屈和虞妗撒嬌:“疼的。”
虞妗摸了摸他的傷處,問道:“齊太後可來過?”
秦寰搖搖頭,偎在虞妗身邊,輕聲說:“還未和她傳消息。”
虞妗将他塞回錦被中,一邊說“皇上好生歇着吧,郎中令已經去查那宮女的來路,相信不日便能真相大白。”
秦寰忽而緊緊抱着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是要好生查查,那宮女口口聲聲奉皇叔的口谕,來殺朕。”
虞妗凝眸看他:“皇上覺得此事乃攝政王所為?”
秦寰不敢看她恍如洞悉世事的眼睛,埋首她的頸窩裏,誰也瞧不清他的神情,只聽他悶聲說。
“母後,兒臣不相信的,皇叔若是要殺兒臣,定然不會給兒臣半分活着的機會,況且父皇去時曾要他立下毒誓,生死衷心于朕,朕不相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絕無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聽到秦寰提及嘉順帝,虞妗驀然勾起一抹無聲的笑。
虞妗未在長樂宮久留,見秦寰面露疲态,便起駕回了桂宮,換了身衣裳便去禦書房見秦宴。
比之整個燕宮裏焦頭爛額,這身處漩渦中心的秦宴,卻好似個沒事兒人一般,閑适的坐在一處飲茶。
忙活了一天,虞妗早餓得前胸貼後背,讓人在禦書房起了膳臺,與秦宴一道兒用晚膳。
才吃幾口,便聽青黛通禀說,郎中令左合德求見。
虞妗前腳離開,後腳齊漪便到,不顧秦寰身子疲累,在長樂宮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領着她長亭殿裏的宮人在長樂宮鸠占鵲巢,口口聲聲恐有旁人心懷不軌,要親自在長樂宮照顧秦寰周全。
虞妗本就被他們母子擾得煩不勝煩,也懶怠去搭理齊漪葫蘆裏又賣什麽藥,等此事消停,再與她算賬不遲。
左合德戰戰兢兢的走進來,一眼便瞧見“行刺”了皇上的攝政王殿下,正與太後娘娘同座而食,當即便腿腳發軟。
不出虞妗預料,左合德在禦膳房什麽都沒能查出來,帶毒的糕餅不是禦膳房所出,而那宮女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無人眼熟她,不知她姓甚名誰,至于蔣韶為何進宮,确是如他白日所言,有要事與虞妗相商。
看似解開其中一環,便能探清謎底,實際上卻是條條死路,解不開,也無從可解。
簡直太巧了,從年節大宴高陽王突然進京,再到王氏遇刺,又是秦寰被刺,這一連串簡直讓虞妗措手不及。
虞妗飲了一口甜湯,自嘲般對秦宴笑笑:“條條缜密,環環相扣,不惜自傷也要毀一人清譽,這值當嗎?”
秦宴不看她,垂眸吃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秦家人慣用的伎倆,”許久又擡起頭,目色沉沉:“他姓秦,不是嗎?”
虞妗嗤笑一聲,秦寰夥同蔣韶,為了算計秦宴,連她都算了進去,這會兒告訴她,秦寰總歸是姓秦,堂堂攝政王,殺伐果決卻在乎這一星半點的血脈親情,如何不令人發笑。
虞妗已經不用等秦宴将行刺王氏的人拷問明白,便已經猜出行刺王氏的幕後主使是誰了,。
王氏是她的死穴,人盡皆知,倘若此次行刺當真将王氏害死,那麽從刺客懷中搜出的,秦宴的腰牌,必然能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倘若王氏大難不死,依照虞妗多疑的性子,也會因這腰牌對秦宴心生隔閡。
與此同時,祭出的第二招又是殺招。
虞妗前腳出宮,後腳秦寰又遇刺身受重傷,刺客在大庭廣衆之下口口聲聲說是受秦宴指使,毫無意義,這是要趁秦宴不在,将這弑君的罪名生搬硬扣在他頭上。
先是王氏遇刺,讓虞妗對秦宴心生隔閡,再是秦寰遇刺讓秦宴在文武百官面前百口莫辯,便是虞妗再信他,因前有王氏遇刺一事,也不會百分百無條件助秦宴。
兩者同時進行,環環相扣。
如此一來,秦宴便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雙管齊下簡直必殺,蔣韶此人是真的算無遺策。
虞妗突然笑了一聲,可蔣韶和秦寰恐怕萬萬想不到,秦宴會因為擔心她,而從三年前開始便派人守着王氏,第一招鋪墊便已經不攻自破。
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便能輕而易舉的破解了他們的苦心孤詣。
誰又知道,此次王氏被刺,竟有這般內幕,一個已是家破人亡,行跡瘋迷的女人,也能成為牽動朝堂的棋子,也值得被他們擺上臺面算計!
至于秦寰,他或許并沒有想那般多,他很清楚,蔣韶與他不是一條心,看似溫潤無害,實則是一只餓狼,只是這餓狼目前并沒有食主之意,所以他需要的,是緊緊抓住虞妗,控制住虞妗,便能讓蔣韶投鼠忌器。
他口中說不信秦宴會殺他,當然不是真的不信,他不惜铤而走險,只為在虞妗心下埋一顆懷疑的種子,只要等到那個機會,便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但他想不到,秦宴能得虞妗的信任,是上輩子蒙受百般冤屈,卻隐忍不發了不惜遠走北地,還由始至終初心不變,換來的,而他秦寰,從前世虞妗接過他親手遞來的鸩酒時,便在無信任的可能。
畢竟人不能在一個坑裏跌倒兩次。
秦寰遇刺的消息一傳出去,文武百官便坐不住了,年節的旬假也不休了,紛紛聚在太和殿外,鬧着要見小皇帝。
秦寰無法,只得開了早朝。
朝堂上鬧得格外兇,那宮女倒也是個嘴硬的,便是用了極刑,人都昏厥了,還咬死了稱自己行刺秦寰,乃秦宴指使。
秦寰為帝三年來頭一回硬氣,表示堅決信任自己皇叔,認定“刺客”是胡亂攀咬,不給任何人駁論的機會,将其當場杖斃。
比起驟然奪得話語權的秦寰,珠簾之後的虞妗卻少見的不言不語。
與此同時,以蔣韶為首的寒門朝臣,紛紛上前,聯名彈劾秦宴,言其雖為攝政王,卻在聖上足以獨當一面時幹涉朝政,觊觎皇位,恐有不軌之心。
虞妗聽得發笑,好一出一石二鳥之計,說秦宴幹涉朝政,何嘗又不是暗指她後宮幹政,禍亂朝綱。
和蔣韶走得近了當真不是什麽好事。
秦寰依舊不做相信,當朝龍威震怒,怒斥文武百官挑撥他叔侄二人關系,憤而離朝。
蔣韶為表衷心,領衆文官在太和殿前長跪不起,卻不再問責秦宴幹涉朝政,只再三求秦寰徹查秦宴派刺客行兇一事。
文武百官皆知,當年德宗并不屬意先帝,偏疼幼子秦宴,時常大贊其有治世之才,只德宗猝然駕崩,依照大位不定,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先帝占盡嫡長,繼位順理成章。
據傳秦宴手中持有德宗遺诏,偏他年幼無勢,只能眼睜睜看着先帝登基為帝,此次行刺若成,秦宴持德宗遺诏登基為帝,順理成章。
若是不成,也能推說旁人陷害,仍舊能逍遙法外。
幾番周折下來,秦宴推辭不過,終于下令暫卸攝政王一切職務,令其賦閑王府,非召不得出。
蔣韶行事周密,若秦宴當朝憤然生事,也正合了他們的意,還能扣他個大不敬的罪名,偏他交權交得痛快,仿佛樂得逍遙快活,即刻領旨謝恩,連早朝都等不得,馬不停蹄地回王府面壁思過去了。
這些時日的早朝,虞妗具稱病不出,省得妨礙秦寰動作,這消息還是青黛說與她聽的。
虞妗笑了笑,說:“他才八歲,卻也不像八歲的孩子了。”
又問青黛:“你八歲時在做什麽?”
青黛也只笑笑說:“還是與弟妹玩耍的年紀,天真着呢,家中的姑母也是宮裏的女官,才出了宮,在我家做客,當年特別欽佩她,時常纏着她說說宮裏的見聞。”
青黛說得天真,虞妗也跟着笑,卻在想秦寰當真不再是個孩子了,他若還是個孩子,萬萬學不會與蔣韶密謀,叫她和秦宴吃這一遭啞巴虧,自己還能博得個恭親尊長的好名聲。
“興許這便是帝王家吧。”
秦寰越來越像那個老皇帝了,虞妗甫一想完,臉上浮起一陣諷笑,也不知那事事機關算盡的先帝,下了陰曹地府,得知他那千寵萬寵的齊皇貴妃,給他帶了頂天大的綠帽子,他還将這綠帽子送上了皇位,會不會氣得從墳頭裏爬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我更了!我不是豬!
其實我這周上了個特別毒特別毒的榜單,然後我應該日更六千的,但是我沒忍住睡着了。睡醒都十點了,稀裏嘩啦寫更新。差點讓我自己變成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