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青黛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手忙腳亂的替她抹淚,一邊哭着說:“娘娘,可不能再哭了, 不多時便要早朝, 不能讓百官瞧出什麽不妥來。”
虞妗轉頭看向外面, 天邊已經泛起一點點白,卯時的梆子還沒有響,秦寰未央宮那頭也沒什麽動靜。
青黛又去給手爐新添了碳火, 看着一旁搭着的鶴氅想了想, 把它取下和手爐一同拿去給虞妗。
才走近便聽她說:“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回進宮, 心高氣傲聽不得旁人說我母親不好,便和福宜起了口角,不過幾番争執, 我便掉進儲茗池裏了。”
青黛聽她碎碎念,把手爐塞她手裏, 又給她系上鶴氅, 一邊輕聲說:“福宜長公主作為先帝唯一的女兒, 自幼便有些跋扈,許多王公家的子女都吃過她不少虧。”
虞妗覺得鼻間嗅到一絲熟悉的氣味, 撇過頭看了看, 望着自己身上的灰羽鶴氅, 又撥弄着手中素淨的手爐, 眼尾發酸,這是秦宴留給自己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了。
秦宴前些時候送來的那些,青黛和銀朱怕她睹物思人,通通收進庫房裏去了, 外頭擺着的便只有幾件常用的。
見虞妗久久不說話,青黛怕她想起秦宴又要哭,忙又問道:“奴婢聽銀朱說過,那年好像也是個冬天?”
虞妗知她好意,笑了笑,點點頭說:“與今年冬天一般無二致,也是冷得很,儲茗池深得很,冬日的衣裳厚重,我掉下去便爬不起來了,後來聽銀朱說,是被個好心人給救了。”
“那會兒小也不懂事,聽過之後便忘了,如今想起來,銀朱描述當中的那個人,可不就是攝政王嗎。”
青黛徹底愣住了,她還不知這二人原有這等孽緣。
虞妗卻也不再提秦宴,又說起她回譽國公府的事兒:“那會兒我與陳氏一道進的宮,聽銀朱回去禀報我落水了,可把她高興壞了,帶着一大群人烏泱烏泱的就往這邊趕,還是我大哥跑得快。”
“我那會兒人小,大哥二哥又住在外院,他兩個害怕陳氏欺負我,就在她身邊留了眼線,趕在陳氏帶着那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來之前,将我撈了起來,連夜将我送回譽國公府。”
“原以為回去便沒事兒了,偏偏我那父親,眼裏心裏都只有陳氏,等他從宮中吃完酒席回來,陳氏自然拉着他告我的狀,我父親當即氣得火冒三丈,我當時已經病得人都不清醒了,”
“他還要我去給福宜賠罪,我兩個哥哥不肯,他便拿鞭子将他二人一人打了五十鞭,随後便把他們趕去了軍營,不許他們再回來。”
“如此過後,宮裏悄無聲息,我父親便不再提要我去給福宜賠罪的事兒了,卻也不再管我,陳氏自然是恨不得我就如此死了才好,又如何會給我請太醫請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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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拖便拖了大半個月,虧我身子骨硬朗,自個兒慢慢的慢慢的好了起來,卻也落下了病根子,畏寒畏冷畏水,”
“那會兒特別有意思,銀朱天天都能在我院子的院牆下,撿些藥材,補品,時而又是些糕餅點心,個個都說是土地公顯靈,其實啊,這世道上哪裏有土地公呢?”
青黛不懂她說這些的意思,只順着她的話頭說:“那也不一定,我們家從前還拜竈神呢。”
虞妗也只是笑了笑,有內侍提着梆子走出來,“铛铛铛”的敲了幾聲,青黛擡頭看了一眼:“娘娘,卯時了。”
“更衣,上朝。”
岷江
馮宣眼睜睜看着秦宴滾落岷江,落入方才震天巨響炸開的冰窟中,不見蹤影。
只來得及給苦戰的延北軍打出撤退的信號,馮宣便毫不猶豫的追着秦宴,一同落入江水之中。
陳昌銀一刀刺死阻攔在他跟前的呼揭士兵,再橫刀抹了身後偷襲者的脖子,一轉頭便看見秦宴和馮宣相繼消失,頓時眦目欲裂。
“王爺!”這一聲是另一頭的李大山,手持雙錘将直直砸在敵人的胸前,噴湧的鮮血濺了他滿身。
李大山揮舞着雙錘,将後繼撲上來的人連番撂倒,試圖往岷江邊靠近。
卻不妨又是一箭射中他的手臂,手中的錘頭轟然落地。
李大山捂着手臂往後退,擡頭看時,頭頂上,除了呼揭人高舉的彎刀,還有鋪天蓋地的箭雨,避無可避。
“老李!”
陳昌銀往箭雨的來處看,一眼便看見了對面山頭上,密密麻麻伫立的人馬,幾乎在一瞬間便明白過來,他們被呼揭人包圍了,這是個圈套!
轉頭看了一眼再無動靜的岷江,陳昌銀咬牙砍倒一個朝他迎頭撞來的呼揭士兵,撿起地上歪倒的軍旗奮力揮舞。
聲嘶力竭的喊道:“撤退,撤退!”
一邊喊一邊沖到李大山跟前,借着護盾抵擋來襲的箭雨,一邊将李大山架起來,帶着所剩無幾的延北軍向外突圍。
呼揭人的目标很明顯,是以陳昌銀等人撤退時,并無人窮追不舍,大部隊人馬反而将秦宴落江之處圍了個嚴嚴實實,也給了陳昌銀等人喘息的機會。
陳昌銀帶着重傷的李大山并未直接退回延北軍的營地,反而拖着幾百個殘兵藏進了岷江邊茂密的山林之中。
“陳将軍,咱們何時回營地去?”
問話的是個校尉,頭上纏着髒兮兮的紗布,隐約還滲着血,另一只手也拖着,看起來傷的不輕。
陳昌銀被頭頂滴落的水滴砸中,卻似是無所覺,偌大的山洞中稀稀拉拉的燃着四五個篝火團,火團邊躺着的都是些傷勢不輕的傷兵。
傷得并不嚴重的幾個已經被陳昌銀派了出去,一是找些吃的,二來也是打聽呼揭人的消息。
李大山從另一頭挪過來,撐着頭問陳昌銀:“是啊,咱們什麽時候回營地去?王爺如今下落不明,還得快些請人增援,萬一呼揭人率先尋到王爺,那後果不堪設想啊,老陳,你等啥呢?”
陳昌銀依舊不言不語,環視了周圍一趟,冷凝的眼神最終落在李大山身上。
李大山到底是皮糙肉厚,身中數刀不說,左臂直接被流矢射了個對穿,卻只發了會兒高燒,短短三五天的功夫,便已經活蹦亂跳了。
若不是陳昌銀壓着,早跳起來要去把外頭那群呼揭人錘成肉泥了。
李大山被他這古怪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忍不住問他:“幹嘛這般看我?”
陳昌銀搖了搖頭,看着外頭答非所問:“老李,你可還記得是誰說此仗可以一戰的?”
李大山大大咧咧的往旁邊一靠,撈着棍子捅了捅篝火,混不在意的說:“不就是老鄧那家夥嗎。”
陳昌銀伸手掏出一只藏在衣襟中輿圖,緩緩打開。
岷江附近地廣,可以說是大燕與呼揭的邊界線,延北軍包括秦宴都對岷江附近的地形不甚熟悉,便是靠着這一份輿圖,攝政王才會稍作猶豫之後,率軍深入至此。
這份輿圖,是李大山口中老鄧,鄧其昌親手繪制,也是他極力主張深追至此,偏偏也是他,留在了延北軍中。
陳昌銀怎麽也沒想到,這份輿圖會是假的,岷江邊竟然有一處可進不可出的山谷,他們被活生生圍在裏頭進退不得,他更沒想到,呼揭手中竟有那等殺傷性強的武器。
那是……什麽?
便是想破了腦袋,陳昌銀也沒有半點頭緒,李大山頭腦簡單,不是個能商讨的人,便是剩下的這些殘兵,他也不敢相信。
連與他們征戰數年的鄧其昌都能背叛延北軍,更不要說底下這些小喽啰了。
一時間,陳昌銀誰都不敢相信,他甚至還懷疑過李大山,他也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該如何是好。
不知攝政王的安危,也不知延北軍中是否安好,鄧其昌是不是把延北軍賣了個底兒掉,他就剩這幾個殘兵,便是出去與呼揭人拼死一戰,也不過是白白送死。
他該如何是好啊。
正當陳昌銀抓耳撓腮之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幾個士兵回來了。
一個個氣喘如牛,狼狽不堪。
陳昌銀皺着眉問:“怎麽樣了?”
其中一個喘勻了氣,斷斷續續的說道:“還沒有消停的意思,圍在江邊不肯走呢,怕是勢必要将王爺和馮參将搜出來才肯罷休。”
陳昌銀等人在這處山洞已經藏匿了一段時日,這些天外頭時不時響起震天的響聲,搞得幾個重傷的殘兵人心惶惶。
另一個又說:“他們不肯走,怕是還沒有找到王爺和馮參将,那個呼揭小王子氣得不行,就差沒把岷江翻個底朝天了,那響聲便是他們折騰出來的。”
“他們當時若是在谷內埋上幾個,依照那等的殺傷力,咱們哥幾個怕也是沒命活。”
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陳昌銀只猶豫了片刻便下了決定。
他們繼續在這裏等着,無非只能等到兩個結果,一個是呼揭活捉攝政王,一個是攝政王的死訊,這兩個結果,對大燕,對延北軍而言,都堪比噩耗。
既然橫豎都是一刀,鄧其昌這個罪魁禍首必然不能讓他逍遙法外!
作者有話要說:先放五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