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娘娘, 太醫署的人回來說,鄭大人恐怕是不行了,”青黛站在幾案前, 對正在披紅的虞妗通禀道。
虞妗手中的朱筆一頓, 鮮紅的朱砂滴落在紙面上。
半響平靜過後, 堆滿幾案的奏折,全數被虞妗掃落在地,青黛吓得周身一震, 跪在地上連聲說:“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虞妗卻突然笑出了聲:“他在警告我?還是在威脅我?”
距離虞妗還朝已經有些時候, 她上朝第一時間, 便讓宋嘉钰宣布了秦宴大敗呼揭的喜訊,秦寰下诏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蔣韶的同黨便借機再三跪求秦寰, 讓蔣韶歸朝,以便負荊請罪。
虞妗知道蔣韶必定有後招, 卻并未做多猶疑。
蔣韶還朝勢不可擋, 不如借這個機會以示皇家的容人之量, 當日下了朝會,秦寰便讓李欽去蔣家宣了旨。
蔣韶當夜便穿戴整齊入宮謝旨, 去見了秦寰還不夠, 又來桂宮求見虞妗, 虞妗如今看他便恨不得生啖其肉, 自然是避而不見的,誰知他竟在宮門前行大禮,惹得宮內宮外傳言紛紛。
虞妗萬萬沒想到,蔣韶出手如此狠辣且明目張膽,在他還朝第二日, 主辦莫文軒一案的鄭重,便被人連番追殺,刺客當着郎中令的面将鄭重捅了個對穿,這會兒正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偏偏姜眠秋已經往北地去了,虞妗只能調太醫署的太醫輪番上陣,結果仍舊是不盡人意。
虞妗揉按着發疼的眉心,擺擺手讓青黛起來:“你去告訴他們,哀家不想聽什麽‘恐怕’之類的話,鄭重無論如何都得活着,他要是死了,哀家還養着那群飯桶有什麽用?走了個姜眠秋,偌大的太醫署便無人了嗎!”
次日早朝時,宋嘉钰便着重提了此事,字字句句都在暗指蔣韶以權謀私,殺害同僚。
蔣韶面無表情的站在百官首位,宋嘉钰字字句句引人激憤,他卻不起半分波瀾。
只那雙眼,直勾勾的看着小皇帝身後,無風不動的珠簾,暗含的熾熱幾乎要将其洞穿,他知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卻依舊肆無忌憚,我行我素,他甚至害怕別人不知道,不知道他對堂前簾後,那位芳齡太後的觊觎之心。
他幾乎壓抑不住要昭告天下,上面坐着的,是大燕的太後,也是他蔣韶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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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且絲毫不在意虞妗到底願不願意與他相愛相殺,亦或是對他惡心入骨,總歸,她最後還會是他的。
秦寰不比虞妗好多少,昨日得知此事過後,便在未央宮大發雷霆,連帶着偶爾去他那刷存在感的齊漪也受了牽連,額角被砸了個口子,這會兒正在在長亭殿哭天喊地。
一邊聽着宋嘉钰說話,一邊幾乎是怒火中燒,幾乎搶着說:“京畿府尹何在?郎中令何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朝廷重臣在皇城之中被賊人行刺,你二人可知該當何罪!”
郎中令左合德和京畿府尹董涞顫顫巍巍的走出列,齊聲喊冤。
虞妗靜靜的聽着,秦寰怒火中燒,甚至有失冷靜的怒吼:“你兩個冤在何處?鄭愛卿才冤!光天化日之下,便有賊人膽敢行刺,你二人,一人負責京畿治安,一人負責鄭愛卿安危,一個兩個失職渎職!你們還有臉喊冤!”
左合德上回在秦寰遇刺時,險險保住一條小命和官位,這回本該是将功補過,誰知鄭重又是個倒黴的,蔣韶無法拿虞妗出氣,自然就巡着他追來了。
雖有這等原因在,左合德也深知自己難逃失職的罪名,這回不但要丢個官位,還要掉一層皮,面對暴怒的秦寰,哪裏還敢喊冤,匍匐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
董涞卻是真的冤,京畿治安是歸他管,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回的刺客就是沖着鄭重去的,來來回回三四波,就是把他府衙的人手都派出去,也保不住蔣韶要殺的人啊。
秦寰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無理取鬧了,長呼一口氣,便坐在龍椅上一聲不吭。
一時之間殿中上下鴉雀無聲,許久才聽虞妗說話,那聲音飄飄渺渺,好似從天邊傳來,帶着空洞:“此事定要嚴查,京畿府尹與宋愛卿負責此事,将功折罪,至于郎中令,一而再再而三的疏忽失職,你如今連個大臣都保不住,哀家如何再敢将皇帝的安危交與你?撤去職位回家閉門思過去吧。”
虞妗已經不指望旁人能再出來說些什麽,蔣韶對于朝堂的掌控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懼,比起秦寰,似乎他才是那個無冕之王。
至于秦宴的人,想來他走時已經與他們打過招呼,所以虞妗近日的作為得到了他們無聲的支持,這便足夠了。
而從前留給秦寰的人她是不便再動了,秦寰有自己的小心思,必要的時候未必不會和蔣韶同流合污。
她手下雖然只有一個宋嘉钰,也足以,若實在不行,她身後還有虞家軍,還有她兩個哥哥,總歸是能撐到秦宴回來的。
然而最可怕的結果,便是秦宴再也回不來,這個可怕的結果,卻是虞妗想也不敢想的。
皇帝退朝,宦官唱退,百官跪送。
虞妗拉着秦寰從群臣之中走過,路過蔣韶時,腳下卻不防被絆了一下,她近日殚精竭慮,又懷着身子,處處提防處處小心,身子虛弱又疲乏,這一個趔趄險些讓她摔倒在地。
蔣韶卻像是早有準備,先所有人一步,站起身穩穩地将虞妗攙扶住。
虞妗轉頭看他,蔣韶眉頭一挑,笑得溫潤如玉,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天冷地滑,太後娘娘萬事都要當心些,攝政王在北地尚且不知如何,若您有什麽不妥,可會讓臣萬分憂心寝食難安的。”
瞧着是君臣相宜的場景,誰又知虞妗周身寒毛都炸立起來。
這個蔣韶!幾乎已經是到了明目張膽的地步!他擺明是知道秦宴在北地出事了,他卻裝做不知,像逗着自家寵物玩耍一樣,看着虞妗猶如跳梁小醜。
聽着她一如既往殺人不見血的話語,虞妗忽而一笑:“有勞相爺憂心了,攝政王大勝呼揭,哀家心裏歡喜,如此普天同慶的好事,希望你也歡喜。”
在旁人看來,卻是一副君臣相宜的好景象,只有虞妗和蔣韶知道,虞妗手中的金簪,已經刺入他腹中一個指節長,另一只手腕上的袖箭也是蠢蠢欲動。
蔣韶好像不知痛一般,更具輕薄性的攬了攬虞妗的腰,随後才收回手,輕聲說:“臣自然萬般歡喜。”
蔣韶是篤定了秦宴再也回不來!
太後震怒,整個太醫署都是人心惶惶,生怕虞妗一怒之下讓他們人頭落地,一個個背着藥箱子在鄭重的府中來來回回絡繹不絕。
如此折騰了小半個月,終于傳來了好消息,鄭重的命到底是保住了。
虞妗揪起的心終于放下大半,另一半還懸挂在遲遲沒有動靜的秦宴身上。
姜眠秋和虞雁北離開上京也有小半個月了,半點消息也無,也不知道他們到沒到北地,能不能找到秦宴。
高陽王那邊也是個不消停的,秦震大肆結交朝臣,秦昭整日裏給虞妗找事,還一反常态和蔣韶的大姐趙蔣氏走得頗近。
一樁樁一件件簡直折騰得虞妗夜不能眠。
腹中的孩子也鬧騰得厲害,自從發現有孕以來,虞妗便吃不下什麽東西,動辄便吐得天翻地覆。
而且,姜眠秋走後,安胎藥只能由青黛和銀朱悄悄熬制,偏生虞妗半點怪味都聞不得,一碗湯藥能吐掉大半,更加沒甚食欲。
如此折騰下來,虞妗肉眼可見的消瘦了許多,簡直風一吹就要倒,如此病态,惹得朝堂內外猜測紛紛,秦寰也擔憂得見天往桂宮跑,生怕虞妗一命嗚呼了。
虞妗這頭照例将膳食吐了個幹淨,銀朱心疼得忙給她順背,又倒了白水給她漱口。
青黛步履匆匆的走進來,虞妗如今情況特殊,殿內早已經不安排人伺候了,事無巨細具是青黛和銀朱親自操持,是以青黛只示意銀朱盯着四周,便湊在虞妗身邊咬耳朵。
耳語了半響,青黛才退開半步,等候虞妗吩咐。
“你是說,齊漪從頭到尾都不曾出宮半步?連帶着長亭殿那頭也沒有動靜?”虞妗壓抑着胃部洶湧的酸意,小口小口的喝水。
青黛點頭:“前不久奴婢才給宮門打過招呼,來往出入都有登記,不止長亭殿,這段時日宮裏人心惶惶,宮女內侍都沒幾個出宮的。”
“照這樣看來,齊漪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蔣韶的?”虞妗若有所思道。
青黛有些疑惑:“娘娘是怎麽瞧出來的?況且相爺在朝中一呼百應,屆時單憑咱們空口白話,誰又會信呢?”
“信不信有什麽所謂,齊漪藏不住的肚子不就是證據嗎?”虞妗突然心情大好:“況且,這個孩子是誰的都不重要,或者說對朝臣們而言,并不重要。”
“大燕的太後與朝臣有私,這是醜聞,但凡牽扯上,不脫層皮也要掉塊肉,孩子的父親是誰,又有什麽重要的。”
“只可惜……”虞妗自嘲的笑了一聲,摸了摸肚子:“我與她別無二致,就不能用這個法子對付她了,只能另辟蹊徑,比如孩子的父親是誰……”
“我要在秦宴回來之前,還他一個風清氣正海晏河清的大燕,能把蔣韶和齊漪一同拉下馬,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穢亂宮闱這個名頭,齊漪擔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