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說, 這個孩子是我的?”
齊漪只穿了一身單薄的亵衣坐在榻邊,發髻松散,像是剛從榻上爬起來。
蔣韶罕見的穿了身寶藍色的直裰, 外頭罩着一件鶴氅, 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許多。
正坐在齊漪對面的圓桌旁, 慢條斯理的飲茶,唇邊噙着淺淺的微笑,滿身書卷氣, 再溫潤不過的模樣。
聽見他的問話, 齊漪越發覺得毛骨悚然, 強自鎮定下來,看了一眼一旁伺候的“襲縧”,這丫頭早在發現她有孕時便傳了消息出去, 怎麽蔣韶此時才入宮來?
齊漪嗤笑了一聲,揚起一抹風情萬種的笑:“蔣相爺是在質疑我?你要知道, 可不是什麽人都配爬上哀家的床榻。”
蔣韶看着她, 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齊漪最怕他這幅模樣, 平白有些慌張,忍不住抓緊了一旁的床帷, 強撐着說:“你不信便去問她, 我的月信多久未曾來過, 掐指一算便能推算出時日。”
蔣韶依言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襲縧”。
“襲縧”點了點頭:“奴婢在長亭殿伺候這些時日, 并未見有旁人來過,娘娘身孕已有三月,算着日子,确實……”
話未說完,可是人都聽得懂她話中的意思。
偏偏蔣韶卻笑出了聲, 等他笑夠了,站起身緩步走到齊漪的跟前,幽暗的雙眸一眨不眨的凝視着她。
蔣韶察覺到她些微的抗拒和瑟縮,卻不以為意,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另一只手轉而挑起齊漪的下巴,細細打量着這張頗為精致的臉,淺褐色的眼瞳中滿是靜谧之色。
就在齊漪越發緊張不安,全身都要顫栗起來時,又聽他輕聲問:“真的,是我的?”
齊漪的心瞬時漏跳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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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了?
心中的恐懼有些壓抑不住,慌張之下,驚恐轉為憤怒。
齊漪一把揮開蔣韶的手,滿臉怒容的斥道:“我齊漪确實不守婦道,可我這麽多年也只與你一起過,你若不信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你便滾出長亭殿,再也不要踏進此處一步!哀家一碗湯藥下去,便當它不曾來過!”
說罷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指責蔣韶:“哀家對你一片真心,你便是再棄如敝屣,也不該如此糟踐!哀家心心念念便是與你長相厮守,你倒好,只想着虞妗那個賤人!賤人!”
見她這般憤怒的模樣,蔣韶眉峰微挑,像是有幾分驚訝,拍了拍自己的手,像是拂去什麽髒東西一般,随後不以為意的在繡凳上坐下。
坐下便聽她接見咒罵虞妗,便生了幾分愠怒,時刻帶着暖意的嗓音,陡然冷了下來:“太後娘娘,注意言辭。”
齊漪是知道的,但凡蔣韶這般喚她,便是有些氣惱了,原是假裝憤怒,這會兒卻真有些帶着醋意的惱怒了,又不敢再發脾氣,只做滿目氣憤一般,坐回榻邊。
“此事只關你與我,莫要牽扯旁人。”
蔣韶一手執着碧綠色的茶杯,另一只手在桌面上無意識的輕叩着,蔣韶擡手将茶水一飲而盡,将空杯放在桌面上,瓷器與絨布桌面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響。
齊漪漂泊不安的心随之一跳,下意識的擡頭看了蔣韶一眼,卻又同被火燒了一般,迅速看向別處。
不知為什麽,蔣韶此時的模樣,竟和那日來長亭殿興師問罪的虞妗有那麽幾分相似,也不知是誰像誰。
正想着,便聽蔣韶開口道。
“我給過你機會。”
蔣韶嘆了口氣,帶着萬分惋惜。
不疾不徐的嗓音一如既往,甚至帶着淺淺的笑意,仿似如沐春風。
齊漪無暇再做它想,只覺得這寝殿裏寒意刺骨,忍不住顫了一下,下意識瞪大了眼,反問道:“你什麽意思?”
蔣韶并不做答,只“咚咚”兩聲叩了叩桌面,遠遠守在一旁的陳放應聲而動。
幾步走過來,取出一本還未拆掉火漆的信封,放在桌面上,随即默默退開在一旁。
等陳放做完這一切,蔣韶才偏頭看向強裝鎮定的齊漪,一手拿起信封晃了晃,一面笑着說:“聽說這裏頭有嘉順十九年,巫蠱之亂的真相。”
齊漪微張着嘴,看着那封信眼睛都直了。
“陳放費盡千辛萬苦,都沒有找到當年在你身邊伺候的宮女,想來有一些被你借由巫蠱之亂處死了,有一些出宮後便失蹤了,最後在承恩公府發現了你當時的宮令女官紅柚,她還活着。”
蔣韶話還未說完,齊漪已經臉色大變,剛要開口說話,卻被他擺手制止了。
“你不用慌張,承恩公将她保護得很好,我本來也找不到她,還得多謝虞太後。”
“若不是那日她給你送來的白絹布,我也不會這般好奇,你到底是因為什麽,對她又驚又怕。”
“你好像從一開始就很怕她,當時你已是羽翼豐滿的皇貴妃,便是先帝殁了,你也沒必要害怕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抓住了你的什麽把柄。”
想起虞妗,蔣韶又笑了,眉目缱绻:“現在我知道了,她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偶爾會犯一些不必要的錯,太善良了也有些天真,以為将人交給你們,你們自會好生處置,卻沒想到,你們打算留着這個紅柚對她倒打一耙。”
“可惜你們不知道,那個侍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有一件極其私密的東西,落在他的手裏,在他死之前,送出了宮。”
說到這,陳放又取出了一個木匣,打開後放在桌面上。
齊漪小心翼翼的擡頭看去,下一瞬便捂眼尖叫起來。
蔣韶瞥了一眼,裏頭赫然是一件豔紅色的肚兜,角落上一個秀氣的“漪”字清晰可辨。
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終于多了一起別的情緒,是嫌惡。
蔣韶擺了擺手,示意陳放将東西收起來,一邊說:“東西交給了他的妹妹,你放心,他妹妹并不知這是什麽,又與何人有關,不過知道也沒關系,他的妹妹也與那個侍衛一家團聚了。”
“承恩公告訴我,你們留着紅柚是為了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替換掉皇上?”
齊漪周身震顫,下意識反駁道:“沒有……”
“你們齊家野心不小啊?”蔣韶只是笑了一聲:“讓我想想,你們打算怎麽拉虞妗下水的同時,換掉皇上?貍貓換太子?”
“我沒猜錯的話,你那個幼弟,與皇上一般大小吧?”
“當年意圖謀反的,不是王家,”蔣韶一點一點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将齊漪的僥幸擊入萬丈深淵:“王家不過是當了你們齊家的替死鬼。”
齊漪完全想不到,不過是一個紅柚,蔣韶便能查到這麽多,她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見她這幅頹喪的模樣,蔣韶卻毫不在乎的一攤手:“不過我從來都不在乎這個江山給誰坐,只要我蔣韶還是大燕的丞相,”
“你們算計得很好,只可惜有個虞妗,紅柚這個殺手锏,你們沒有機會拿出來了,那一方白布,你覺得虞妗在威脅你了,你決定要先下手為強,只要她死了,你拼命要掩蓋的秘密就再無重見天日的機會了,可惜你太蠢,殺人不成反而連累整個大燕的世家被她一人反制,這個紅柚自然是顆棄子,陳放找到她的時候,承恩公正打算殺了她。”
蔣韶将信封拿起來,作勢遞給齊漪:“她說了些東西,都在這封信裏,我還沒看。”
他這一番話下來,齊漪早已經面色如鬼,冷汗浸透了她後背的衣衫,見蔣韶将那封信遞給她,下意識便伸手要去搶。
蔣韶收回手,那封信又安然落在了桌面上,齊漪早已經手腳發軟,用盡全身的力氣而不得,整個人如同破敗的枯葉,狼狽的跌但在蔣韶的腳邊。
齊漪艱難的仰起頭,一手抱着蔣韶的腿,一手扯着他的袍角,眼睛睜得很大,眼白全是泛紅的血絲,很是吓人。
“給……給我,求……求求你……”蔣韶的話成了懸在她頭上的鍘刀,幾乎随時喪命的恐懼,讓齊漪語無倫次。
蔣韶似是憐惜的伸手,理了理她因滿頭大汗打濕的發,嗓音裏卻帶着令人膽寒的殺意。
“我說了,我給過你機會,可惜你沒把握住。”
“這個孩子不是你的!”齊漪幾乎癫狂一般的嘶吼,再也顧不上什麽太後的姿态,什麽世家女的驕傲,匍匐在地上,抱着蔣韶的手不住的哀求:“我求你……求求你,把這封信給我,給我!”
說到最後,哀怨驚恐的嗓音已經變成失去理智的尖叫。
蔣韶“哈”的笑了一聲,眉目中已是了然,伸手拍了拍齊漪的頭,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話語中滿是蠱惑:“你和高陽王是何時勾搭上的?”
齊漪陡然一靜,不可置信的看着蔣韶:“你,你怎麽知道……”
蔣韶像是聽了什麽好笑的話,唇邊淺淺的笑意越發明顯:“這宮裏,虞妗看得嚴實,來往的衛尉全是她的人,沒人再敢和你私相授受,除了我,除了才回來的,膽大包天的,高陽王。”
聽着蔣韶的話,齊漪眨了眨眼,淚珠滾滾而落,連那封信也不求着要了,幾乎手腳并用的爬到她自己的榻邊,抱着雙腿縮成一團,雙眼驚慌的四處亂看,口裏念念有詞。
“不怪我,是他強迫哀家,不怪哀家……”
蔣韶沒有聽她在說什麽,轉頭看向一邊早已經目瞪口呆的“襲縧”:“你不是說她從未接觸過外人?”
“襲縧”有些惶恐,又有些尴尬:“屬下确實從未離開太後娘娘身邊半步,只有兩回……”
她躊躇着不敢繼續說。
蔣韶并沒有耐心再等下去,站起身,一邊吩咐陳放:“處理了。”
“襲縧”當即便慌了,跪倒在地上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只有兩回,一是那日您走後虞太後來了一趟,二是……二是上回臘八節,娘娘發脾氣不許奴婢跟着,自己一人去了禦花園,也不過半響便回來了,奴婢以為……以為無甚大礙,便……”
臘八節,不就是高陽王攜女入京那日嗎?
陳放看向若有所思的蔣韶。
齊漪也不愧是嘉順帝盛寵了半輩子的女人,便是狼狽如此,便是年歲已長,此時這眉眼含淚梨花帶雨的模樣,卻也是風情萬種,越發美得勾人。
難怪高陽王把持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