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又等了些時日, 一日下朝後,虞妗讓人将宋嘉钰請去了禦書房。

青黛領着颔首低眉的宋嘉钰走進門。

屋裏安靜得很,只在餘光裏瞟見了高處那一抹纖細的身影, 宋嘉钰下意識收起了那一份輕佻的心, 規規矩矩的下跪行禮:“臣叩見太後娘娘。”

虞妗擺手讓他平身賜坐, 青黛給他斟了一杯熱茶,随後便領着一旁伺候的人,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哀家實話與你說, ”沉默了半響, 虞妗率先開口道:“攝政王出事兒了。”

虞雁南和姜眠秋已經走快一個月, 透過虞雁北傳回來的都是一無所獲的消息,就連北地也詭異的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好似從那一場子虛烏有的捷報過後, 延北軍和呼揭便徹底休戰一般。

就連派往北地的傳令兵也石沉大海,整個北地就像徹底脫離了朝廷的掌控, 虞妗無法确定夢中那一場爆炸是真是假, 以及呼揭手中是否真的捏住了火/藥的制造方法。

如果是真的, 那麽制造火/藥的硫磺,硝石等, 又是傳出去的?掌控這項機密的工部, 是否有了內賊?

這兩個問題足以讓虞妗焦頭爛額。

她之所以敢讓秦宴應戰, 所仰仗的, 除了秦宴這個人間殺器,還有便是這火/藥。

偏偏這近乎是國家機密的東西,卻率先被外族人使用,幾乎打得虞妗措手不及。

宋嘉钰嗅覺敏銳,早早便察覺了朝廷中看似和樂, 卻暗藏動蕩的局勢,卻不知這局勢是源于秦宴,一邊聽着,臉色一點一點冷凝下來。

“請娘娘明示。”

虞妗耐着性子,将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和他大略說了一遍。

卻隐下了呼揭人手中似有火/藥一事,只大略提了一句工部有異心,一來,研制火/藥一事尚未公開,貿然告知宋嘉钰,若是洩露出去,恐怕會引起動蕩不安,也怕會引起別有用心之人的觊觎,她可沒忘記宋嘉钰除了是秦宴的至交好友,也是世家公子。

二來,若是百姓得知呼揭有如此殺傷性的武器,恐會擾亂民心,再添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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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钰也并未生疑,只是面上的表情越發沉重,随即又說道:“此事能瞞一時,不能瞞一世,就算娘娘極力掩飾,北地這般全無動靜,不多時也會有風言風語傳來,況且呼揭人詭計多端,也不會樂以見得我朝民心安穩,怕就怕有人會借此攪亂渾水,動搖我朝根基。”

“何不将此事,昭告于天下,早日給攝政王派兵增援?”

此事虞妗如何沒想過,偏偏如今秦震還在京中,他那幾個兒子也遠在高陽,他若有半分異心,大燕将會腹背受敵。

秦宴是攝政王,攝的是大燕的政,是鎮國大将軍,鎮的是大燕的國,秦宴一倒,大燕搖搖欲墜。

虞妗搖了搖頭,指尖抵着太陽穴,滿心疲憊的說:“如今攝政王渺無音訊,呼揭必然不會希望他活着,哀家已派人前去支援,能拖到幾時便是幾時吧,能安穩一日也是好的。”

宋嘉钰聽到現在,也不知虞妗和他說這些做什麽,畢竟在外人看來他還是個吊兒郎當的纨绔子。

問道:“娘娘的意思是?”

“鄭重遇刺一事是誰的手筆人盡皆知,哀家當時讓你徹查此事不是給你使絆子,只不過是給你個名目,能在六部走動,”虞妗說:“你替哀家去查一查,工部有什麽古怪。”

宋嘉钰仍舊是一頭霧水,卻也點頭應允下來,随即便起身告辭。

“娘娘,相爺求見。”

宋嘉钰前腳剛離開沒多久,蔣韶便陰魂不散地追了過來。

虞妗厭惡的一皺眉,卻還是讓青黛讓他請了進來,若再讓他吃一回閉門羹,也不知他能幹得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兒來。

不過片刻,蔣韶緩步走進來。

虞妗頭也不擡:“相爺有何貴幹?”

她不賜座,蔣韶便随意的站着,溫聲說:“聽聞鄭大人傷勢好轉?臣特來恭喜太後娘娘。”

蔣韶明知故問不要臉,虞妗索性也與他撕破臉:“收起你那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嘴臉,誰不知道你蔣韶恨不得将鄭重千刀萬剮?”

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通,蔣韶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慢條斯理的走到虞妗幾案邊:“娘娘終究還是懷疑臣了嗎?”他伸出手挑起虞妗散落的一縷發絲。

虞妗偏頭避過,這才仰頭看他,滿眼輕蔑:“相爺可莫要與哀家說笑了,你我之間何曾有信任可言?你我從前勉強算得上是盟友,當初齊漪聯合承恩公夫人害我一事你敢說你不知情?如今我以你義子之命償還,可不就已經兩相公平了嗎?”

他今日罕見的穿了一身玄色蟒袍,晃眼看去,竟有幾分與秦宴相似。

蔣韶勾唇一笑:“娘娘與臣的賬,與外人沒有絲毫幹系,同理得知,齊太後與娘娘的事外人也插手不得,是以齊太後有何打算,臣又如何能制止呢,也不過是只能在事後,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罷了。”

虞妗站起身,與他平視:“相爺好大的能耐,一朝太後,也能由你來喊殺喊罰?”

蔣韶半退一步,躬身作揖:“微臣不敢,她冒犯了娘娘,自然是要受到懲罰的。”

虞妗反手抽出背後劍架上供着的長劍,閃着幽冷殺氣的劍刃,抵在蔣韶的脖頸上:“我只問你,大敵來襲,國家動蕩!蔣韶你因私人恩怨謀害陣前主帥,你是何居心!”

蔣韶因虞妗突然拔刀,有片刻怔愣,随即便緩緩站直了身,鋒利的劍刃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還是那般波瀾不驚的語氣,卻有些許失望:“我說不是我做的,你信嗎?”

虞妗哪裏會信他,握着劍柄的手越發用力:“工部研制火/藥一事,只有你知我知,還有那幾個半聾半瞎的道士知道,不是你,那你告訴我呼揭人是怎麽知道的?他們又是從哪裏弄來的材料?”

其實如何發現火/藥一事,也純屬偶然。

秦寰登基的第二年,上京城郊外,一間殘破不堪的道觀,伴随一聲巨響轟然倒塌,随之而來的是長達半炷香的地動山搖。

本以為是百年一遇的地龍翻身,卻并未波及周邊,引得人心惶惶,京畿府衙派兵前去查看,救起了幾個因巨響而又聾又瞎的老道,幾番審問卻得知,那一聲巨響,是他們在煉制丹藥時,操作不慎丹爐爆炸引起的。

本是一件小事,卻引起了蔣韶的注意,将幾個道士連番拷問過後,便得出了一個駭人的方子,當時虞妗與蔣韶還是盟友的關系,也并不有意瞞她。

況且工部掌在虞妗手裏,蔣韶沒那麽多精通奇淫技巧的人手,二人合力,造出了殺傷性極大的火/藥,只需一小包,足以将偌大的宅院夷為平地。

此事瞞的嚴實,一直只有她和蔣韶所知,負責監造火/藥的幾個匠人,連自己調配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因此,能将此事洩露出去的,除了蔣韶,虞妗無法作它想。

蔣韶脖頸上的刀口開始淌血,他站得筆直,不閃不避,望着虞妗憤怒的雙眼,顯得額外平靜。

“我也是大燕人,我是大燕的臣子,亦是大燕的百姓,這裏也是我的國。”

就像他哪怕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也不曾觊觎過小皇帝屁股底下的皇位,哪怕秦寰虞妗秦宴防他如狼似虎,他也清楚的知道,當他老去,他手中掌握的權利總歸是要還給秦寰的。

這天下畢竟姓秦。

虞妗注視着蔣韶古井無波的雙眼,像是要從中尋求真相,半響将劍刃從他脖頸上拿下,轉身背過他。

“滾!”

蔣韶儒雅的笑了笑,輕聲告退,守在門口的陳放迎上來,瞧見他脖頸處的傷,不由得又是一聲驚呼:“相爺……”

躲開陳放的手,蔣韶示意自己無礙,看着毫不猶豫緊閉的禦書房門,靜默了片刻轉身,遠遠眺望。

目光所及之處,天空地面皆是一片雪白,燕宮的廟宇穹頂仿佛在他的腳底下。

一個姓秦的捧不起來,那便換一個吧,換誰好呢?

一個血脈混淆,一個通敵叛國,還有一個……

實在是令人頭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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