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岷江

馮宣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扛着秦宴深一腳淺一腳, 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秦宴中的那一箭毒性狠辣,在他跌入岷江的冰窟之時,毒性已經遍布全身, 随即徹底昏迷了過去, 馮宣緊随其後跳了下來, 拼死拉着他攀着冰面才不至于沉下水底。

偏偏随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箭雨,埋伏在岷江對面的呼揭人, 揮舞着彎刀沖了出來, 他二人避無可避, 馮宣只得帶着秦宴又沉入厚冰之下。

呼揭人遍尋不到他們人影,便派人死守那豁大的冰窟窿,又沿着江岸派兵駐守, 勢要将他二人活活困死在這岷江之中。

馮宣帶着秦宴在水中不知泡了多久,呼揭人将岷江邊守得密不透風, 便是他水性再好, 在這冰冷刺骨的天氣裏, 江水都能把他凍成冰雕,又帶着秦宴這麽個大活人, 就算他是條魚也得活活累死。

不知過了多久, 馮宣又冷又餓終于支撐不住, 徹底昏迷過去, 所幸早前他怕自己無力,脫手拉不住秦宴,便用褲腰帶将他牢牢綁在自己身邊。

威力巨大的爆破将整個冰封的岷江江面徹底炸開,除了厚厚的浮冰便是湍急的江水,秦宴連帶着馮宣被江水拍上了岸。

他拖着秦宴走了很久, 久到已經不知經過了幾個日升月落,所幸這一塊并沒有呼揭人的蹤跡,馮宣再一次餓暈過去時這般想到。

等馮宣再醒時,自己正躺在一張茅草床上,身上蓋滿了各式各樣的棉絮棉布,旁邊還有一個燃着濃煙的火盆。

他忍着咳嗽從床上爬起來,摸到自己的配刀還在腰間才徹底松了口氣,卻左看右看不見秦宴的人影,當即臉色大變,從床上一躍而起。

卻在出門時撞上一個抱盆而來的少女,馮宣幾乎想都不想,一把抽出自己的配刀,抵在少女的脖頸上:“人呢!”

少女被吓得一驚,手裏裝着熱水的銅盆跌落在地,渾身輕顫:“什……什麽人?”

院外好像是少女的父母,有人聞聲忙問道:“囡囡啊,屋裏怎麽啦!”

推開門進來瞧見的這一幕,當即将她二人吓破了膽,驚慌失措的喊:“軍爺啊!我們不過是個漁民,不殺人不犯法的,您手下留情啊!”

“閉嘴!”馮宣如今也驚慌得很,怒吼一聲,又看向吓得快哭了的少女,認定她在裝傻,手下用力,鋒利的刀刃幾乎要劃破她的皮膚:“與我一起的那人!”

Advertisement

少女好似松了一口氣,但小命還在他人手上,人就有些膽戰心驚:“他……他在裏正家。”

馮宣拔腿便往外跑,跑了半晌又折返回來,一把提起少女的衣領子,粗聲粗氣的吼道:“帶我去!”

秦宴和馮宣到底是命大,在江裏漂了這麽久也沒被淹死,反倒是因呼揭炸開了岷江江面的厚冰,不止秦宴他們掉下去的地方炸開了個窟窿,整個江面都受到了波動,冰面出現了裂痕,周邊的漁民趁機出來打漁,亦或是尋摸些吃的,而被少女的父母撿了回去。

馮宣是有些輕傷,更多的是凍傷,便留在了這家休養,而秦宴就不同了,一支毒箭正中後心,幾日拖延之下毒素早已擴散全身,如今還有一息尚存,只能說他是真的命不該絕。

整個小漁村也只有裏正的夫人懂些醫術,卻也解不了他的毒,這會兒正在裏正家半死不活的吊着命,若非他時常能夢呓幾句,裏正都把他當死人拖出去埋了。

少女名叫雲妹,一邊走一邊和馮宣解釋着:“他病得好嚴重……我和阿媽阿爸治不好他,才把他送去了裏正家裏……”

馮宣悶頭走路一聲不吭,只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白瓷瓶,那是攝政王出征時,太後娘娘轉托姜太醫交給王爺的解毒丸,他知道,裏頭的藥早已經空空如也。

在江裏飄着的那幾天,他還有意識時,便給王爺喂藥,他相信,若不是這一瓶子解毒丸,王爺撐不到如今。

雲妹帶着他走到裏正家時,一個身穿褐色麻衣,頭戴布巾的婦人,正在給秦宴喂藥,卻怎麽也喂不進去,下巴墊着的白布已經沾滿了湯藥。

馮宣突然臉色大變,站在門口不肯動,低聲問雲妹:“你們這是哪裏?”

雲妹一頭霧水地看着他:“這裏是呼揭邊城和燕朝的交界處,我們住在岷江邊,所以以打漁為生,怎麽了?”

馮宣神色肅穆:“這麽說,你們是呼揭人?”他手底下的刀已然蠢蠢欲動。

誰知雲妹搖了搖頭:“不是,我們是燕人,”馮宣正要松口氣,又聽她說:“不過村裏也有呼揭人,裏正夫人就是呼揭人。”

馮宣渾身一僵,再次握緊手下的刀柄,誰知這姑娘說話非要喘大氣兒,眼看着馮宣已經要飛身而入,直取那婦人首級之時,雲妹大跨步走進去,邊走邊說。

“ 朝廷和呼揭連年征戰,苦的還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我們村子裏住的有呼揭人也有燕人,都是讨厭征戰的,我們兩國雖然在打仗,可我們村子裏卻是友好的,燕朝的士兵不會來冒犯這兒,呼揭人也會繞道走,算得上是這動蕩世道裏的一片洞天福地吧。”

馮宣手下一松,險些被這小姑娘氣死,看裏頭的婦人确實只是在喂藥,并無別的舉動,便按下蠢蠢欲動的殺心,準備再觀察一二。

裏正夫人見雲妹帶着人來,愣了愣,片刻後才恍然大悟:“這是你們家救起來的那個?這會兒便醒了?”

雲妹點點頭:“他擔心那個人,所以要來瞧一瞧,夫人,他可好些了?”

這婦人明顯一幅呼揭人打扮,說出來的卻是一口極流利的燕朝官話,馮宣難掩震驚。

裏正夫人看了一眼馮宣,明顯感覺到了他那點不友好的氣息,她也知道這二人一身燕兵甲胄,便也知道這點不友好從何而來,嘆了口氣端着碗讓出位置來。

輕聲說:“他中的毒極霸道,不是我所能醫治的,偏偏他又不肯喝藥,只能如此噓噓地吊着一口氣,再這樣下去,怕是命不久矣。”

馮宣雙眼驟然變紅,看着裏正夫人的樣子幾乎要生吃了她:“你們呼揭的毒藥,你會不明白?”

裏正夫人被他這副樣子吓壞了,伸手拉過雲妹将她護在身後,直往後退:“将軍且冷靜些,我雖是呼揭人,卻也不過一介平民百姓,不說對王庭的藥物知之甚少,單說醫術我也只是略懂一二,救不了他的命啊,何況他連藥也不肯吃。”

馮宣喘了口粗氣,也知不該遷怒于人,頹然的坐在秦宴的床邊,看着他灰敗的臉色,探了探他漸漸薄弱的脈搏,馮宣頭一回知道了什麽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雲妹有些天真,脾氣也直爽,嘟嘟囔囔的說:“你這人怎麽恩将仇報,我們可是救了你們的命,我哥哥還打算,将那只成天盤旋在外面的大鳥打下來給你們炖湯喝,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

馮宣冷笑了一聲:“若不是他們呼揭,王……,我們何至于如此?”

雲妹瞪了他一眼:“好心當做驢肝肺!就該讓你們冷死在江裏才好!我要去和我哥哥說,那只大鳥我們自己吃!”

馮宣一個激靈,噌地站起身,厲聲質問:“你說什麽鳥?”

裏正夫人皺了皺眉,估計是在默念“他是病人”,柔聲說:“像是只大雁,我也沒怎麽見過,應當沒有認錯。”

馮宣幾乎把這當成了救命稻草,抓着雲妹的雙手連聲問道:“是不是一只灰色的,肚子上有白毛,叫聲好像只鴨子?”

裏正夫人徹底不高興了,手腳并用的将他兩人分開,語氣有幾分強硬:“将軍問話就好好問,動手動腳做什麽?”

雲妹年紀小,也懵懂,并不覺得馮宣冒犯,像是和小夥伴分享物件的孩子一般,興高采烈地說:“是是是!它的翅膀底下也是白色的,頭上有一點紅?就是叫聲難聽的像只鴨子!”

馮宣在黑暗中覓得一絲救命的曙光,幾乎喜出望外,湊在秦宴的耳邊說:“是疾風,疾風帶着娘娘的信來了,我們得救了!王爺,王爺您撐住,娘娘一定會派人來救我們的!”

說罷便急忙問雲妹:“那只鳥呢?你們不會真的已經把它炖湯了吧?”

雲妹不懂他為何這般高興,看了看裏正夫人,讷讷的說:“應該還沒有,那只鳥特別聰明,我哥哥抓了它好幾回都抓不到它,不過我哥哥早上又出去了,說今天就要抓到它。”

馮宣急了,生怕唯一的救命稻草就這麽沒了,忙拉着雲妹,讓她帶他去。

雲妹興奮的點點頭,興沖沖的拉着他往外跑。

只裏正夫人望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漸漸皺緊了眉,垂頭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眼眸中劃過一絲銳利,她不認得馮宣,但是認得大燕朝大名鼎鼎的攝政王,倘若不是雲家人将他二人救回來,此人便是死在江裏,也與她無關。

她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她總覺得這兩個人,會給她賴以生存的村子,帶來大災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