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秦宴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自己在一片濃霧中行走,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到盡頭,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走着走着他便飛了起來。
飛着飛着他便看得清楚周邊的視野, 卻也只是懵懵懂懂的飛着, 直到他飛進了燕宮。
見到了虞妗。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明明應該在北地,在岷江冰冷刺骨的江水裏, 亦或是……
他已經死了, 投胎轉世了?
可怎麽也不該轉世成他和虞妗通信的鳥吧?
可他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自己是人還是鳥, 他感覺到虞妗的悲傷,她很痛苦、惶恐、不安,他想讓她高興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變成了鳥, 人就跟着變蠢了,他堂堂攝政王, 竟然給虞妗裝傻賣萌, 只為了逗她笑一笑。
也許是因為自己靈魂還是個人的關系, 他能夠聽懂她們之間的對話,他想嘗試着給虞妗回應, 卻只能“嘎嘎嘎”的怪叫!
簡直丢他攝政王的臉!
不管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能不能再見到虞妗, 他都要死死掩藏這個秘密, 要不然就丢人丢到家了!
如果他現在已經成了鬼……
虞妗……
“夫人?他是不是在說話?”馮宣聽力一絕,秦宴稍有動靜他便能察覺。
此刻秦宴便在呓語着什麽,他卻分辨不清。
裏正夫人快步走過來,翻起秦宴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很不好看:“許是做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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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宣滿心焦慮:“是不是他要醒了?”
裏正夫人看着他, 嘆了口氣:“我沒有辦法欺騙你,如果再無解藥,這個年輕人恐怕命不久矣。”
馮宣陡然洩氣,頹然的坐在秦宴的床邊,這是疾風走的第六天,也不知何時才會到上京,也不知道王爺能不能等到它帶着人來。
雲妹提着個籃子在外面探頭探腦,裏正夫人便叫她進來:“又來給風先生送吃的?”
馮宣信不過他們,便随口起了個化名。
雲妹抿着嘴腼腆一笑,臉頰邊便飛起了紅霞,似是害羞一般點了點頭:“我……我怕他吃不好,我哥在山上打了只鹿,我便想着給他送點來。”
裏正夫人并沒有再多說什麽,将空間留給他二人,自己退了出去,挑開門簾時,回頭憂心忡忡地看了他二人一眼。
雲妹将籃子裏的東西擺上桌,見馮宣還在床邊坐着不動,又喊他:“你還坐着做什麽,過來吃一些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馮宣木然的轉過身,桌面上擺着幾個個白面做的馍,旁邊是滿大碗的肉,另一個碟子裏裝着小半碟青菜,不是什麽豐盛的菜色。
馮宣卻知道,這是他們這個不大的漁村,在這個冬天裏,唯一能拿得出手招待客人的,興許他們自己都舍不得用。
雲妹腼腆的看着他:“我前些天看你吃的少,想來你們南方人是不大愛吃魚的,或者不經常吃魚,我哥哥今日打了只鹿回來,我娘做了些,我送來給你嘗嘗。”
馮宣心裏狠狠一堵,這個漁村姑娘的情愫直白又熱烈,随是沒說出口,滿心的歡喜早已經從眼睛裏跑出來了。
這等厚愛,卻是他償還不起的。
馮宣不敢看她的眼睛,便端着碗悶頭吃飯,雲妹也在一旁坐下,雙手托着腮,笑眯眯的瞧着他。
她騙了馮宣,其實這幾樣菜色全是她自己親手做的,不好意思說又怕他不喜歡,便找了個借口說是她娘做的,不過如今看他吃得香,想來是喜歡的吧?
雲妹喜滋滋的想。
裏正夫人從家裏出來,便徑直去了雲妹家,一家人正圍着桌子吃飯,還沒進門便聽見她大哥雲翼的大嗓門兒。
“統共這麽點肉,她全給那家夥送去了?”
裏正夫人的腳步一頓,那個家夥,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又聽見一道豁達的女聲:“不就是些鹿肉嗎,廚房裏還有半邊呢,你去吃完它吧,你妹妹給你未來妹夫送些吃的都不願意了?”
“什麽妹夫!我才不認他!”只聽這聲音,便能聽出雲翼有多麽暴跳如雷。
雲大娘又說:“那小夥子一表人才,哪裏配不上你妹妹了?你還嫌棄人家,也不想想人家當大将軍的,瞧不瞧得上你妹妹這個鄉下丫頭。”
雲大爺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煙,一邊說:“說的也是,那小夥子一看就是個大官兒,我們這小丫頭,怕是不入人家的眼啰。”
“我妹妹怎麽了……”
裏正夫人沒有進門,也沒再聽下去,轉身原路返回。
屋裏的人還在争執,屋外空無一人,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裏正夫人半路遇上了送雲妹回來的馮宣,手裏提着竹籃,一旁的雲妹說着話,他卻好似魂飛天外,敷衍的應答着。
雲妹高高興興的和裏正夫人打招呼:“夫人去我家了?可嘗了那鹿肉?可好吃了!”
裏正夫人溫婉一笑,搖了搖頭說:“我只是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藥材,能替那位年輕人減緩毒性發作。”
馮宣擡頭看她,這位裏正夫人并不曾透露姓名,周邊的村民也只對她稱作夫人,同時,他在這漁村待了這些時日,從未見過身為裏正的,她的丈夫。
不是很驚豔的相貌,卻瞧着便讓人覺得溫柔如水,馮宣原以為她不過雙十,誰知雲妹卻說她已經三十有五了,甚至兒子也與他差不多大,如果不是死于征戰的話。
說起一直昏迷不醒的那人,雲妹也很是擔憂:“可還欠缺什麽藥材,我哥哥時常進山,讓他找找給您帶回來?”
裏正夫人閉口不言,只是搖了搖頭,說了聲告辭,便離開了。
“夫人真漂亮,”雲妹豔羨的看着她遠去的背影。
馮宣卻沒搭理她,四下張望着空無一物的天空,他好似聽到了疾風的叫聲。
“你怎麽了?”見他接二連三的走神,雲妹有些不開心,撅着嘴問道。
馮宣往前走了幾步,喃喃道:“你有沒有聽到鳥叫聲?就是那天那只大鳥的叫聲?”
“有嗎?”雲妹側耳細聽,良久後搖搖頭道:“沒有,你是不是聽錯了?還是你太盼着它回來,有些幻聽了?”
那一聲鳥叫遠的很,若有似無,雲妹這麽一說,馮宣也覺得是自己聽錯了,不由得有些垂頭喪氣。
便提着籃子悶頭往前走,雲妹也一聲不吭的跟着,一時間尴尬彌漫。
“嘎嘎嘎——”
才走幾步,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連鴨子叫似的怪叫聲。
馮宣的雙眼陡然放光:“我沒有聽錯!”
雲妹茫然地看着他如此興奮,雖然不懂,但也跟着他高興的手舞足蹈:“大鳥!大鳥!”
馮宣能夠輕而易舉地辨別聲音傳來的方向,便循着那個方向,連聲吹着口哨追了過去。
雲妹看着他跑也跟着跑,她那小短腿,怎麽追得過馮宣恨不得飛起來的步伐,追得跌跌撞撞的,也落下了很長的距離。
跌倒在地上的雲妹,看着馮宣頭也不回的跑遠,頭一回委屈得想哭。
馮宣并不知道雲妹被他落在了後頭,他只知道疾風回來了,帶着人回來了,王爺得救了。
翻過一個矮壯的山土坡,遠遠便瞧見了高低盤旋的疾風,身後還跟着騎馬的兩人。
離得太遠,馮宣沒認出來是誰,但不妨礙他高興,一聲聲響亮地吹着哨子,疾風辨出了他的哨聲,徑直朝他飛過來。
不過片刻,疾風“嘎嘎嘎”的叫着在他肩頭落下,而後還不停的大叫着,好似在抱怨它來回飛得好累。
馮宣頭一回不覺得它叫聲煩人,反而欣慰又感謝的摸了摸它的鳥頭,站在山頂上眺望着。
這回近了些,馮宣認出了虞雁南,一旁跟鹹魚似的姜眠秋他有些印象,只依稀記得他是給太後娘娘瞧病的。
遠遠看見他們到了村口,馮宣帶着疾風轉身便往那趕。
虞雁南勒馬停在村口,姜眠秋已經趴在馬背上人事不知,他亦有些氣息不穩,那傻鳥跟存心報複一般,帶着他們往山林子裏鑽,七彎八拐竟也走出來了,只是人累得半死,又要騎馬又要看那扁毛畜生飛到哪兒了,着實累人。
有村民路過,略帶好奇探究的打量着他二人,卻也沒人上前來詢問一二。
虞雁南仰頭看了看,那傻鳥也不知道飛去哪兒了,猶豫片刻便打算下去問問路。
才跳下馬,便瞧見了前來迎接的馮宣,忙揮手示意。
“虞将軍,”馮宣快步走過來:“辛苦你一路舟車勞頓。”
虞雁南擺擺手,指着一邊沒動靜的姜眠秋說:“攝政王如何了?那個人,娘娘派來的,據說是個神醫。”
馮宣閉口不言,只說讓他們先進去。
虞雁南牽着自己的馬,把姜眠秋從馬背上拉下來,抗在肩膀上,跟土匪進村似的,大搖大擺的跟在馮宣身後:“你們如今住哪?”
馮宣帶着兩人往裏正夫人的小屋走去,一邊走一邊簡言意赅的将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隐晦的提醒虞雁南注意不要暴露身份,他對這村子仍舊懷有極大的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