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臣不在意它是誰的孩子, 只要娘娘在臣的身邊,旁的都不重要了,”蔣韶擡手撫過虞妗及腰的青絲, 挑起一縷在鼻息間輕嗅。

陌生的男性氣息極具侵略性, 自打蔣韶靠近, 虞妗便是周身不自在,滿身上下都是抗拒之意,又因他瞧着狀态不對, 斟酌着不想激怒他。

只避了避, 冷聲問他:“你與秦震帶兵逼宮, 不止是來與哀家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吧?說吧,你們要哀家做什麽?”

因她躲避,纏繞的青絲從指尖滑落, 蔣韶也不惱,索性收回手, 笑了一聲:“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娘娘, 臣深夜前來, 除了見一見娘娘,以慰相思之苦之外, 還想要娘娘下一道懿旨, 召各家的夫人即刻進宮, 陪娘娘說說話。”

虞妗嗤笑一聲:“你當各家的宗婦又有幾個是蠢的?這幾個月來不管是上京城中, 還是朝堂上下,皆是暗流湧動,沒見各家宴飲都不曾舉辦了嗎?便是哀家傳了這個旨,又有幾個人會信?”

“這就不需要娘娘操心了,”蔣韶招了招手, 便有外頭的侍衛捧着一卷明黃的綢布進來,畢恭畢敬的交給他。

蔣韶接過鳳诏,瞥了一眼遠遠守在門外的一個宮婢,沉聲道:“将娘娘的鳳印取來。”

虞妗這才發現,除了宮女玉瑤,其餘的宮婢內侍早已經聞風四散,唯有殿門口守着的那個,面對來勢洶洶的叛軍,竟能面不改色紋絲不動。

見那宮女朝着蔣韶俯身行禮,随後便依照吩咐走去虞妗放置鳳印的碧紗櫥後,片刻之後又捧了個匣子走出來,在她身邊站定:“娘娘請。”

虞妗望着敞開的檀木匣子冷笑了一聲:“原來是綠釉,相爺真是好手段,青黛和銀朱前些時候才将桂宮來路不明之人查了個底朝天,卻沒想到,最深的那顆釘子竟然埋在哀家的跟前。”

綠釉聽着虞妗的話,捧着木匣的的雙手不由得扣得更緊,像是羞于見她一般垂下了頭。

這個綠釉是跟青黛一塊兒,被虞妗從儲秀宮親手挑選出來的,家世也是一查再查,确定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才留在了她的身邊。

綠釉家境普通,論出身比不得青黛,論情分比不上銀朱,熬了好些年,依靠資歷在去年才升了二等宮女,等閑也不在虞妗跟前伺候,卻也比一般人得她信重。

早在虞妗打算将青黛和銀朱都送出宮時,便有意将她提上來,偏偏青黛犯倔不肯走,才将此事擱置了。

因此,這會兒發現綠釉竟是蔣韶的人時,虞妗才這般震驚,難怪蔣韶對她懷有身孕一事并不奇怪。

聽着她這萬般諷刺的話,蔣韶也只是笑:“娘娘慣愛招蜂引蝶,臣又在宮外,鞭長莫及,總要留着人盯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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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着,一邊将鳳诏打開,擺在虞妗的面前:“請娘娘摁個印吧。”

“鳳印便在你眼前,何須哀家再動手,誰印又有什麽區別?”虞妗別過身不看他。

“娘娘說的是,”蔣韶嘆了口氣,自己伸手将鳳印印在诏書之上,轉身交給後在一旁的侍衛:“去吧,挨家挨戶的将各位夫人請進宮來,若是遇到冥頑不靈的,殺無赦。”

“你要把哀家困在這宮裏不成?”等那侍衛走遠,虞妗才開口問道。

看着鳳诏送出去,蔣韶像是辦完一件極其緊張的大事一般,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竟在虞妗身邊坐了下來。

虞妗察覺不對,毫不猶豫的站起身,握緊了袖箭對準他,厲聲呵斥:“你離我遠點!”

如今的虞妗在蔣韶眼裏便是只失了利爪的紙老虎,只懶洋洋的看了一眼那并不具威懾力的精巧袖箭,溫聲說:“娘娘不必緊張,等未央宮那邊一切事畢,臣便帶您出宮好生安置。”

虞妗聽得氣笑了:“相爺這是要一國太後當你的外室?簡直是癡心妄想!”

蔣韶有些悲傷的看着她:“娘娘誤會了,待您誕下麟兒,便随臣回家去,家中早已備下了鳳冠霞帔,定會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娶娘娘為妻,萬萬不會委屈了娘娘。”

虞妗上下掃了他一眼:“哀家放着好好的大燕太後不做,做你的繼妻?你把齊漪置于何地?她可還懷着你的孩子,你想要孩子管她要去啊,還妄圖當我腹中孩兒的父親,你莫不是以為天下什麽便宜都讓你一人占盡了吧?”

蔣韶擡頭看向未央宮,外頭的喊殺聲,刀兵碰撞聲已然大作,只桂宮這邊還靜如一潭死水:“娘娘誤會了,齊漪懷着的可不是臣的孩子,是高陽王的,雖然高陽王或多或少,已有了幾個兒子,可對于齊漪腹中的孩子,他還是極其重視的。”

“齊漪與他做了交易,她可以生下這個孩子,但她要娘娘的命,高陽王本就不可能放過娘娘您,他們不過是一拍即合罷了。”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娘娘假死離宮,若是日後齊漪發現了端倪,高陽王看在臣助他為帝的面子上,也不會再追究。”

原來倒是自己一直誤會了,齊漪也是個厲害的,能瞞過宮中諸多耳目與高陽王勾搭上。

還未等虞妗說話,外頭突然想起一陣急促的拍門聲,綠釉看了虞妗一眼,将殿門緩緩打開。

“太後娘娘求您去看看我家娘娘,娘娘發動了,如今穩婆産婆太醫都無處可尋,許是要難産,”來的正是長亭殿的一個一等宮女,叫白玟。

一進門便跪在了地上,不要命似的磕頭。

“襲縧呢?”蔣韶率先開口問道。

白玟驟然聽聞一道男聲,茫然的擡起頭,一眼便瞧見坐在虞妗榻上的蔣韶,又看見虞妗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頓時滿臉驚恐:“相……相爺……”

虞妗與蔣韶對視了一眼,如今宮中大亂,齊漪偏偏此時發動,自然沒人顧得上她,也難怪白玟走投無路求來了桂宮,只是沒想到蔣韶也在此處罷了。

綠釉擡手便甩了她一巴掌,斥道:“主子問你話呢,東張西望什麽,小心你那雙招子!”

白玟被打的歪倒在地,又利索的爬起身跪好,捂着臉不敢哭,抽噎着說道:“襲縧姑姑說去替娘娘請太醫,這會兒還沒回來,可娘娘已經不行了,奴婢沒了法子,只能……只能來求太後娘娘……”

虞妗甩了個牌子給綠釉:“拿着哀家的牌子去請太醫,倘若宮門攔着不給過,就報你家主子的名號。”

綠釉撿起地上的玉牌,有些難堪的咬了咬唇,細若蚊吟的應了一聲,才走了出去。

見綠釉走,白玟也跟着爬了起來,被守在門口的陳放攔住了去路。

蔣韶揮了揮手,陳放拔出腰間的佩刀,白玟還來不及尖叫,便倒地不起,鮮血染紅了門口的絨毯。

幹脆利落的殺完人,陳放又将屍首拖了出去,殿內再次恢複了寂靜。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虞妗和蔣韶兩人,他稍有動作便會惹得虞妗萬分緊張。

結果不出半刻鐘,綠釉又退了回來,随之而來的是高陽王秦震。

綠釉被一腳踹了進來,吐出一口鮮血。

外面的黑甲兵一擁而入,秦震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瞧見虞妗和蔣韶,挑眉大笑道:“都好幾個時辰了,相爺還未說服太後娘娘?她既然都懷上了你的孩子,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太後娘娘還是莫要做無謂的掙紮了吧?”

虞妗看了蔣韶一眼,不知他是如何與秦震說的,竟讓秦震誤會他才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親。

這也好,至少秦震不會拿她和孩子來威脅秦宴。

是以虞妗并未反駁,反倒大大方方的直視秦震:“高陽王,你深夜帶兵闖入燕宮,如今又打傷哀家的婢女,擅闖哀家的寝殿,究竟是何居心?”

綠釉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到虞妗身邊,低聲說:“娘娘,奴婢出不去,虞二将軍帶着虞家軍要闖宮,和高陽王的人打了起來。”

秦震攤了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臣偶然得知一個驚天駭聞,我堂堂大燕的皇帝,竟然是後妃與侍衛私通所生,臣簡直萬般惶恐,未能與娘娘直言還望娘娘恕罪,不過臣已經帶着證據證人與諸位老臣一道,和那血脈混淆之人對峙過了,證據确鑿無可抵賴,如今假皇帝已然羞愧無臉見人,自盡于未央宮,娘娘也不必驚慌。”

“你殺了秦寰!”虞妗怎麽也沒想到,前世平平安安長大,最後流放秦宴鸩殺自己的秦寰會這般就死了,簡直不可置信。

秦震背着雙手在殿中踱步:“娘娘這可是冤枉了本王,他這是身世被揭發,無顏面對百姓百官,拔劍自刎罷了。”

門外的刀兵碰撞聲越來越近,秦震向殿外做了個手勢:“只是太後娘娘的二哥,正打着勤王的旗幟要闖宮,本王覺得他本是好意,不過是被謊言蒙蔽了雙眼罷了,是以還請太後娘娘随臣走一趟吧。”

“相信虞二将軍見着太後娘娘,定然會顧及一二。”

話音剛落,便向身後的侍衛示意,讓他們将虞妗押上來。

虞妗連連後退,綠釉忍着傷痛擋在她面前。

一直靜默不語的蔣韶站起身道:“王爺還不知道吧,長亭殿的齊太後生産在即,方才娘娘跟前的宮女要出宮便是為了替她去請太醫,宮中未曾準備産婆穩婆,恐會有生産之難。”

齊漪畢竟懷着秦震的孩子,蔣韶這番話本以為會激起他的舐犢之情,沒想到秦震毫不在意的擺擺手:“不過是生個孩子罷了,本王不缺子嗣,若她好命生得下來便好,若生不下來,也不過是各有各的緣法。”

說着極具暧昧的眼神在虞妗身上流轉:“況且那不過是本王一夜風流的産物,比起半老徐娘,臣還是覺得娘娘這般的容色更為動人。”

“放肆!”綠釉鼓起勇氣怒斥了一聲。

秦震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并不把這小小宮女放在眼裏:“太後娘娘,外頭戰況愈發激烈,時間可不等人,娘娘還是随臣快些出去吧。”

等了半響卻不得虞妗回應,秦震疑惑着偏頭去看。

只見虞妗滿頭大汗的躬身捧着肚子,下身鮮血潺潺,一手抓着床沿才堪堪站穩。

這一夜幾番驚慌,虞妗一個不慎竟然才七月便要早産了。

“綠釉……哀家……要生了……”

“娘娘!”聽見虞妗虛弱不已的聲音,綠釉轉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她沒伺候過生産,看着這般場景慌得手忙腳亂,攙着虞妗朝蔣韶和秦震哭喊:“快請太醫啊,快去請太醫!”

蔣韶難得的有些慌張,莫文軒出生時他還在考學,并未親眼瞧見,回來時孩子已經滿月了,他從不知曉婦人生産竟是這般模樣。

下意識往虞妗的方向走了幾步,卻遭到她激烈反抗。

虞妗忍着劇痛,吃力的擡起袖箭對準蔣韶:“我說了……你離我遠點!”

蔣韶幾乎卑微的求她:“我不過去,但至少讓我抱你上榻。”

虞妗死死抓着綠釉的手,借着她的力,一步一步往床榻挪去,咬牙切齒的說:“不需要!”

綠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将虞妗安置在榻上,沒忘記放下帷幔,轉身去求蔣韶:“相爺,快去請太醫吧,娘娘還未足月便早産,就是足月生産也是極其兇險的,萬一娘娘熬不過去可怎麽是好,相爺,奴婢求您了!”

“陳放!”

“小的在,”陳放從外頭閃身進來。

蔣韶臉色黑如鍋底:“去太醫署請太醫!”

陳放領命往外走,卻被秦震的人攔了下來。

蔣韶轉頭看向秦震,眼神銳利幾乎要化作實質:“王爺?”

秦震雲淡風輕的說:“若虞雁北一時不停止闖宮,太後娘娘便一時不能請太醫,就像本王方才說過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且看誰熬得住吧。”

他這話說出來,就連綠釉都能察覺到蔣韶的殺意,她甚至在想,若相爺手中有把刀,是不是會忍不住一刀捅上去。

“綠釉,”床榻間傳來虞妗虛弱無力的聲音。

綠釉抹幹淨淚,撲了過去:“娘娘……”

“準備熱水……白布,和剪子……”虞妗記得大嫂白氏生産時用過的物件,按着記憶吩咐道。

綠釉現在就是一只無頭蒼蠅,虞妗說什麽便做什麽,殿中又唯有她一人,只有四處奔走着準備。

蔣韶和秦震被攆去了外殿,外頭是震天的喊殺聲,血腥氣四處彌漫,連殿內也能聞得見,裏頭是虞妗斷斷續續的呼痛聲。

相較于秦震勝券在握一身輕的模樣,蔣韶便有些坐立不安,在椅子上坐了半響,便站起身在殿中來回踱步,甚至風度盡失的試圖往寝殿裏偷窺。

看他這幅模樣,秦震心中嗤笑連連,正要說幾句話諷刺一二,殿門卻又被大力推開,一個滿身是血的侍衛闖了進來。

“王爺……攝政王秦宴殺了回來……”話剛說完便咽了氣。

原來外頭闖宮的除了虞雁北,還有從北地殺回來的秦宴,除了十萬虞家軍還有五萬受盡戰火和鮮血洗禮的延北軍,秦震那點高陽士兵只能被動挨打,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這會兒已經殺了進來。

秦震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突如其來的延北軍重重圍困,身穿銀白甲胄的秦宴從外面大步走進來,周身迸濺的鮮血宛如地獄回來的殺神。

與此同時,寝殿內的虞妗也不好了。

綠釉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讓蔣韶腿腳發軟,險些跪倒在地,哪裏顧得上管秦宴還是秦震,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推開門便要進去,誰知迎面而來的是一只閃着綠光的箭矢。

蔣韶躲閃不及,正中胸膛,扶着門框倒下時,雙眸裏映照着虞妗毫無血色的臉。

虞妗昏迷過去之前,瞧見的是秦宴朝自己奔來的身影,一如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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