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夢(三)

幾日後,在京郊外一個偏僻的竹林裏,一個身着粗布衣的少女正扶着一名背着藥箱的老人往竹林裏一個簡陋的木屋裏走去。

那少女腳步有些匆忙,似乎很是焦急,對着老人說:“鄭大夫,你快看看他吧。本來一直都好好

的,昨夜突然發起熱來,可吓人了。”

“林姑娘莫要着急,待老夫好好看看。”

林水月點了點頭,皺着眉頭将鄭大夫扶進了屋子裏。屋子很簡陋,一張桌椅一張床,桌上擺着破

舊的茶碗。林水月領着鄭大夫走近床,床上躺着一個面容蒼白的男人,呼吸微弱,若不是胸口微

微起伏,竟然像是死了一般。

鄭大夫把手探向男人的脈搏,思忖了片刻,說:“甚是奇怪啊。”

林水月問:“怎麽?”

“他身上的斷腸是沒辦法解的,三月前我看他已經死相。這苗疆毒甚是刁鑽,我游歷江湖多年,

也未能尋得妥帖的法子。只好先壓抑住毒性,暫保他一命,他受傷太重,昏迷了三月。可如今毒

性開始活躍了,他身體卻好轉了。”

“何意?”林水月急了,眼眶忍不住微紅。

鄭大夫嘆了一口氣,“我先給你開一些祛熱的藥方,你先去抓來給他服下吧。”說罷拿出紙筆在

書桌上寫起來。

林水月背對着鄭大夫,站在床前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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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男人正是服下斷腸的陳新白。

林水月是他十八歲的時候從狼口裏救下來的,她本來不叫這個名。她家裏窮,她做事也不利索,

長得也不出衆,她娘嫌她賠錢,就趁她睡着把她丢在了山中的狼窩裏。那日陳新白正巧陪着賀越

狩獵,救了她收作了丫鬟。

說是丫鬟,她做的活比在家裏還要少。陳新白很少吩咐她做事情,大多都是給賀越送信或者是傳

話。

比起主子,陳新白待她更像哥哥。

所以當她替他給賀府送完信,回來發現他快死的時候,林水月在門外哭了整整一宿。她不知道為

什麽陳新白不告訴賀老爺這件事,也不求醫,一心赴死。

朝廷不是器重他麽?賀府不是護着他麽?賀将軍不是他的好友麽?

他竟然一個都不要了。

她知道陳新白聰明過人,定是看透了什麽,劍走偏鋒。她不懂這些陰謀詭谲,只是希望這個人不

要死。

林水月哭了一宿後,聽着屋子裏陳新白越來越微弱的咳嗽聲,想起了張夫子。斟酌一番後,她跑

了一路,在破曉時分敲開了張府的門,跪在地上求張夫子救他。

三個月來,陳新白一天比一天虛弱。她跪坐在床邊,用手捂住臉,低低的嗚咽。

陳新白從夢中醒來,入眼的就是哭得一塌糊塗的林水月。他動了動手,動作驚動了林水月,她驚

叫:“主子!”

“說了……咳咳,多少次,不要叫我……咳咳咳咳。”他低聲咳嗽,林水月趕緊倒了水給他遞過

去。

鄭大夫見他醒了,走近給他搭了搭脈。陳新白潤了潤嗓子,強忍喉嚨中翻湧的血腥味,道:“有

勞大夫。”

鄭大夫回道:“醫者本分而已,我也是受人所托。”他收回手,對陳新白說:“這毒老夫甚是不

解,但以脈象看,毒性翻湧,卻無大礙。應是還有幾日的清醒時候,若有不适喚我再來。”說罷

拿起藥方遞給林水月:“抓藥煎服。”

林水月趕忙接下,“有勞大夫。”

陳新白目送鄭大夫離開後,問她:“你可是找了張夫子?”

林水月跪在地上,說:“奴婢……是找了張大人。主子向朝廷和賀府隐瞞了此事,賀将軍又遠在

邊境,奴婢……奴婢……實在是找不到辦法了。”

陳新白嘆了口氣,“起來吧,地上涼。阿月,這段日子有勞你了。”

“只要主子活着就好嗚嗚嗚……”林水月站了起來,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這不是醒了麽?阿月,幫我給張大人傳個信吧,我有事和他說。”

陳新白看着她收拾好了碗出了門後,低頭又咳嗽了幾聲。想起自己在夢中與賀越的種種,一時恍

惚。

他怕是魔怔了吧,就算重新再選擇一次,也還是選擇到賀越身邊去,簡直像是對他抛下這些事,

妄圖一死解脫的嘲諷。

陳新白喉嚨一癢,咳嗽了幾聲,滿手的血。

張承擇走進屋子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陳新白。男人比他初見時憔悴了更多,見他來

了,看向他道:“張大人。”

“恩。”張承擇走近:“林大人身子可還好?”

“無礙,大人喚我名字即可,我已不是朝廷中人。”

張承擇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問:“賀府沒交證據給聖上,你可知?”

陳新白低下頭咳嗽了幾聲,沒說話。

張承擇道:“賀府不但沒交證據,還和陳府勾結,讓陳未雪下毒。我雖已經料到事有蹊跷,未曾

想不過幾日,就接到你丫鬟的求救。聖上大怒徹查此事,賀陳兩家做得毫無把柄,把替罪羊送了

出來,了結了這案子。”

他看陳新白毫無震驚之意,道:“你早已知曉?”

“是。”

“那為何将證據遞交給賀府?這樣能護得那人周全?”

陳新白曬然一笑,“賀陳兩家勾結,于理于情,都不會再危害于他。只要賀家還拿着這個把柄,

陳家便不敢做得太過火。”

“……胡鬧!你置朝廷安危于何地?賀家擁兵,陳家幹政,聖上能視而不見?”

陳新白低着頭,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指節,道:“大人曾說過,我若做官為人,定似利劍無鞘。可

大人錯了,賀越是我的鞘,可我決定把劍毀了,要鞘有什麽用?”

張承擇一愣,“何意?”

“我将那證據,遞給了聖上一份。”

張承擇眼神在他身上轉了轉,嘆了口氣:“你這是将你自己置于死地,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陳新白沉默不言。他早知道賀陳暗度陳倉,在盤查陳府貪污證據的時候,受到了不少來自賀家的

阻力。

掙紮官場這麽多年,他知道權力對于賀府來說等同于什麽,人心就像饕餮,是怎樣都不可能滿足

的。兩家勾結,聖上不可能沒有察覺,若他想擊潰陳家,陳家就一定會拉賀家陪葬。所以他把免

死金牌遞給了賀府,只要賀府拿着證據,東窗事發時将證據交給聖上,自有逃脫的說詞。

而聖上也可以趁機削弱賀家勢力,也不會因為同時失去左膀右臂導致朝廷大亂。

只是他夾于三者之間,陳家因為他拿走證據,不會讓他活着。賀陳勾結,也看不得他活着。聖上

忌憚賀陳的勢力,定然也護不住他。唯一能護他的人,在千裏之外的邊境奮勇殺敵,等着回來同

心上人成親。

何苦?陳新白也不知,只是看着陳未雪遞來的毒酒,雲淡風輕的喝了下去。

最後他想到,竟然連陳未雪都不想他活着了。

“張大人,我也是人,也會累的。”陳新白看着張承擇,勾了勾嘴角,“我可以做的都做了,唯

一遺憾的就是阿月了,或許是這樣,我才沒死吧。”

“你可知賀将軍如今如何了?”張承擇背手看向他,“你‘死’後一周,死訊傳到了邊境。”

陳新白驀的攥緊了拳頭。

“賀将軍聽聞消息後大恸,神智全失,拼殺了三天三夜後被送回京城醫治,身體傷痕累累,無一

處完好。”

陳新白愣住,想起夢中看到賀越在拼殺的場景,問道:“他……如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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