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與書(一)
“已無大礙,只是神智受損,喪失了一大部分的記憶。身體痊愈後,賀陳兩家結了姻親。”
陳新白啞然,原來夢裏的那些疑問,竟然都有了解釋。陳未雪的确是他的妻,他也确實忘了有他
這麽個人。他壓抑住嘴裏翻湧的血腥味,道:“那可惜,這杯喜酒,作為好友竟沒機會喝。”
“好友?我是老了,還不至于老眼昏花。”張承擇嘆氣,“哪有只做虧本生意的商人?你極為聰
明,在這事上怎麽如此糊塗?”
“本來就是一樁血本無歸的生意,結果已經定了的事,為何要徒勞?”陳新白笑笑,“他已經成
親,我也快死了,這樣正好。”
張承擇看了他好一會,才說:“你脾性像極了你的母親。是我失策,當時應該把她從陳府救出
來,便沒了這麽多後事。”
“張大人無須自責。”陳新白向他作了個大禮,道:“多謝張大人。”他知道就憑阿月一個人是
沒法從陳賀兩家的刀劍中救下他的,如若不是張承擇從中協助,可能阿月的命也得搭進去。他千
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林水月。
“不用。她九泉之下,免不得還是要罵我的。”張承擇擺了擺手,道:“前幾日各地縣令聯合上
書,指出陳家貪污赈災款。皇上震怒,下令徹查。”
他捂住嘴又低聲咳嗽了幾聲,道:“陳府做了何事?竟讓聖上都忍不住動手了。”
“陳家貪污了今年撥往蜀中地區的赈災款,蜀中餓死了一半多人,民怨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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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白聽後,勾起嘴角,眼底一片凜冽,“賀府如何?”
張承擇道:“賀府上交了你給的那份證據。”
“賀伊到底還是聰明點,棄帥保車。”陳新白道,“能親眼看到陳家落敗,倒也不覺得僅剩的這
些日子無趣了。”
陳新白把手指蜷縮起來,看向屋外。風吹過竹林簌簌之聲,像極了他那服毒那日的落雪之聲,敲
入他心裏,一片寂靜的回響。
一月後,朝廷有旨,陳府屢次貪污受賄,濫用職權,下令滿門抄斬。聖上念其女陳未雪尚不知
情,且嫁于檢舉有功的賀家。賀家求情,免其一死,暫押于天牢。
人潮湧動的京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城門口處,一位少女攙扶着一個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
男子面容憔悴,身體消瘦,空了大半的衣衫,風一吹仿佛要消失了似的。走近了聽得那少女略有
些焦急的向男子道:“林大哥,這初春天氣多變,我們還是回去吧!”
陳新白咳嗽了幾聲,道:“不礙事。”
林水月趕忙拿出帕子,陳新白接過,道了聲謝。
“初春天氣實在不好,春雨霏霏,現在停了,待會又得下。”林水月皺起眉頭,“主……林大哥
為何今日一定要入城?”
陳新白擡頭看了看天,烏雲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路邊的柳樹抽出了條,浸在了冰雪初融的河
水裏。他出神了很久,才略帶些生硬的回道:“故人上路,豈有不送的道理?”
“故人?”林水月一頭霧水,顯然是反應過來。她還想追問,街上突然一陣吵鬧,有人大聲的喊
道:
“閑人讓道——”于是擁擠的人群紛紛向兩側散開,林水月趕忙拉着陳新白站到一旁。剛站定,
她便聽得旁邊的百姓在議論。
“發生了何事?”
“你還不知道?這是賀府的護衛,正準備去抄了那貪官的家!”
“貪官?陳大人嗎?”
“可不是,你看着那領頭的人沒?那是可是賀将軍!”
“果真青年才俊。聽聞是賀府檢舉的陳府,他們還結有姻親,真是大公無私。”
“……”
林水月聽了幾句,這才反應過來陳新白說的故人是指誰。她轉頭看向陳新白,卻見他目光落在領
着護衛的賀越身上。她順着他目光看過去,那人身材高大,騎着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星眸劍
眉,眼底冷漠。隔着數十裏遠,也能感受他眼裏那股久戰沙場的血色。
可她記得,賀越在主子身邊的時候,那讓人忍不住戰栗的眼神從來沒有出現過。她見陳新白有些
出神,忍不住喚道:“主子……”
陳新白回神,咳嗽了幾聲,道:“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個稱呼了。”
“是。”林水月有些不忍,“當初,為什麽要瞞着賀大人呢?”
陳新白沉默了一會,沒有回答。見那人騎着馬走過眼前了,才轉身道:“走吧。”林水月不敢再
追問,低着頭跟着他走了。
離開之前她下意識的回了一下頭,看見那人掃了一眼鼎沸的人群便不着痕跡的移開了目光。她驀
地有些難過起來,甚至有些怨恨忘記了主子的賀越。思緒翻湧間,春雨又緩緩的落了下來,隔斷
了那喧鬧似的,一片寂靜。
“林大哥,下雨了。”她撐起傘向陳新白跑過去,道:“我們去陳府嗎?”
“不。”雨落下來,沾濕了他的衣角,陳新白伸手摸了摸,一片冰涼。“去天牢。”
天牢裏陰暗潮濕,初春天寒,獄卒們還得烤着火取暖。今日賀家帶人查封賀府,而陳未雪早已經
押至天牢了。
那獄卒們烤着火,一個年幼一點獄卒的問:“大哥,這天太冷了。那陳家小姐不會凍死了吧?”
年長的獄卒啐了一口,罵道:“少在這烏鴉嘴。那人雖說是戴罪之身,也還是賀家的将軍夫人。
上頭差辦了厚的棉被,在裏邊鋪着,過得比你還舒坦。”
“我這不是不知道嘛。”年輕獄卒摸摸頭,“不過這天氣還真是冷。”
年長的獄卒正欲笑罵,那牢入口衛兵帶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似乎重病纏身。衛兵對着他
道:“帶他們去見賀夫人。”他趕忙拿出鑰匙,領着這一男一女往裏
走。
走着他聽那少女道:“這天氣冷,勞煩了。”邊說邊往他懷裏塞了一個錦囊。獄卒摸了摸,是一
袋碎銀,頓時眉開眼笑。
林水月道:“這賀家夫人和我家少爺是舊友,故來探望。賀将軍不知情,這……還請遮掩遮
掩。”說罷給了個略微暧昧的眼神,老獄卒一點就通,道:“小事兒,保準給您把他們的嘴堵得
嚴嚴實實的。”
說罷指了指前面,道:“那間牢房就是了。”走到牢房前,獄卒拿出鑰匙開了鎖,道:“只能一
盞茶的時間,我就在一旁候着,好了喚我便是。”
“有勞。”陳新白點頭。
他走進牢房。陳未雪頭發淩亂,窩在被子裏發抖,見有人進來,擡頭看他。只一眼,便像見了鬼
一般叫出聲:“阿白哥哥!”
陳新白沒回答,一旁的林水月忍不住大罵:“你有什麽資格叫他哥哥?你……!”
“阿月。”陳新白看了她一眼,把她話堵了回去。陳未雪顯然是想到了她做了什麽,震驚過後,
害怕的瑟瑟發抖起來,眼淚爬滿了臉。她委屈的叫:“阿白哥哥……”
“賀夫人喚我林白即可,這哥哥,草民怕是高攀不起了。”陳新白攏了攏袖子,嘴角勾起笑容,
看得陳未雪更加驚慌起來。
“哥哥……我錯了,小球真的錯了。”
陳新白低頭看向她,他把陳未雪捧在手心,換來的卻是狠狠地一口反咬。他可以料到賀家的背信
棄義,卻料不到她會給他下毒。
一切到底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陳新白垂眸,掩蓋住翻湧的情緒,問道:“為什麽?”
“我……我……”陳未雪嗚咽,她害怕極了,根本沒想到他根本沒死。“娘和爹說,沒了你,越
哥哥就會娶我了。”
“阿白哥哥你知道的,我一直都想嫁給他……你知道的對麽?雖然他不喜歡我,可我還是想嫁給
他……”
“娘說你不會同意的,她說你也喜歡阿越哥哥。”陳未雪擡起臉,淚眼迷蒙,卻投射出一股怨
恨,“可阿越哥哥也是男的,你怎麽可以有這種想法呢?”
“爹說你和賀越相交甚好,如果你不同意,賀越是不會娶我的。”
陳未雪停住了哭泣,睜着那雙眼盯着陳新白看,似乎在看一個怪物,她咧開嘴:“所以我就做
了,阿白哥哥。你為什麽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