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斷誼三
兩人的右手在空中交彙處‘啪’的一聲巨響。
墨九君道:“二擊掌,今生緣分了。”
他話剛落,兩人又從容地擊了一掌。
墨九君冷漠的眸子出現一絲柔和,勾嘴笑道:“三擊掌,來生關系了。”
兩人在空中交彙了第三掌,雙雙心裏都松了一口氣,仿佛都卻了一樁大心事。風小小瞪了柴子然一眼:“從今往後,你可不許說我喜歡你了。”
柴子然痞笑道:“是是是,其實是我喜歡你,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所以為了你的幸福,我才不得不離開了。”收起臉上的不正經,拱手祝福道:“小小,你是個好姑娘,你一定能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好歸宿,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坨爛泥上了,我真的不值得你如此。”
這話說得真真讓人想歪了,尤其是聽到風小小耳裏,就是她十分愛慕柴子然,而柴子然又不喜她,于是委婉拒絕一般。婚事退了,風小小心裏的火氣也消了,瞪他:“你不要臉。”小姑娘臉皮厚,拉着淚眼汪汪的阿爹欲跑。
昌平侯從墨九君身後探出半個頭,越看柴子然越是不舍,可人生有一種東西無論如何強求也求不來,便嘆息作罷。只是心有不甘,頹然地看了眼墨九君:“我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但我更知道你強取的窩窩頭并非就是你的。”
墨九君心情極好,眸光綻放出異樣的光彩:“即使不一定是我的,可一定不是你家的。”
“你你你你你……”昌平侯‘你’了一會兒也你不出第二個字,活到這麽大歲數,頭一回對墨九君甩袖而去。
柴子然知曉昌平侯對他的期待,雖不知他的期待究竟從何而來,可自己辜負了就是辜負了。小跑去攔住昌平侯,跪地拜了三拜,仰起頭來的臉頗為嚴肅:“侄兒多謝伯父多年的照料,只是我與青蘭郡主有緣無分,辜負了伯父的期待,侄兒深感抱歉。侄兒沒什麽可說的,就是想告訴伯父,您那‘有龍不鳴,一鳴而沖天;有鷹不旋,一旋而俯地’的佳婿并非是侄兒。侄兒只是柴犬,是一個扶不上牆的阿鬥,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小人物。”
昌平侯輕嘆了一口氣,拍拍他肩膀把他扶了起來:“我從來也不會看錯人的。”臉上的神色仍是惋惜帶着遺憾,可惜那磅礴的龍與鷹與他家半點兒關系也無!
柴子然看着昌平侯消瘦的身軀被風小小攙扶着慢慢走去,耳旁是他喃喃自語的話:“可惜了!可惜了!這麽好的女婿!有龍不鳴,一鳴而沖天;有鷹不旋,一旋而俯地!”
風小小似乎聽完他說的話,不滿地擡起眼眸說了些什麽,但這些柴子然都聽不見了。
一陣溫暖的春風輕輕吹起柴子然的黑發,擠壓在心頭的一件大事了結,側頭看向在整理剛被風小小野蠻糟蹋的葡萄藤子的墨九君,笑道:“我不就咬了你一口嗎?你犯得着這麽針對我?還故意引風小小父女二人來退婚?”笑嘻嘻地躺回自己的位置,枕着胳膊,翹起二郎腿:“是不是看見我這般高興的模樣,心裏頭不樂意,想了什麽鬼主意整我?”
墨九君笑道:“答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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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子然猛地跳起,難以置信地盯着墨九君笑得燦爛的俊臉,怒道:“墨九君,過分了。我是咬了你一口,可你不是已經咬回來了嗎?你犯得着嗎?”
墨九君今日心情仿佛各外好,嘴角勾起,舊事重提:“九十九。”
柴子然嘴角抽了抽,恨不得就此倒地一覺不起,認命問:“你待如何?”
“我乃蘇虞縣新任縣令,手頭上還缺一個巧舌如簧、能屈能伸、任勞任怨、秉公辦理、體貼入微的貼身師爺。”
……
蘇虞縣離京都不算太遠,來回只需翻八個山頭,騎驢再走個七八十裏便到了。柴子然阿娘是蘇虞縣人,在世時常帶他來鄉下小住個一二個月,一來二往他便把蘇虞縣當做自己的家鄉。這裏被七八個大山環繞,雖距京都不遠,可好歹也算交通不便利。但京都附近的縣,就數蘇虞縣最落後,最淳樸。
歷來蘇虞縣的縣令每一個一上任就是幹一輩子,極少有人能爬出去。換句話來說,若是能夠使點兒關系往上爬的官僚,怎麽也不會混到蘇虞縣來。
墨九君的到來打破了蘇虞縣一輩子不變的官僚系統,熬了二十年的前縣令感恩戴德地對墨九君這個新任縣令千般謝萬般謝,白花花的老胡子輕輕地飄了起來:“多謝九君公子,多謝九君公子,多謝九君公子,多謝九君公子……”
在他要一如既往念第五遍“多謝九君公子”時,柴子然終于忍不住打斷他:“您能換句感謝不?老是這一句,九君公子會厭煩的。”側頭看向墨九君,斂眉道:“對不?”
好歹是他的貼身師爺,柴子然沒想到墨九君這厮半點兒面子都不給,直接道:“不對。”
柴子然面色一僵,前任縣令當墨九君就愛聽這一句,拼死拼活地道謝,來來去去都是這一句。在柴子然耳朵快要出繭時,前縣令終于氣喘籲籲道了最後一句:“多、謝、九、君公……”子字還未說完,便累得生氣不接下氣。
柴子然看他神采飛揚的白胡子抖了抖,心有不忍地給他倒了一杯水:“您說,您繼續……”
前縣令面色怪異,搞不懂柴子然是想聽他的感謝,還是不想聽,去拿水的手不禁有些僵。墨九君下了逐客令:“請回吧!”
前縣令如或大赦,喉嚨雖然不太利索,可腿腳跑得還是挺快的,一會兒就不見人了。
柴子然撇撇嘴:“自找苦吃。”剛想伸手拿自己剛倒的水喝,手上一空,杯子裏的液體已經下了墨九君的喉嚨,他咕嚕嚕地一下子便喝完了。從善如流地放下杯子,道:“貼身。”
柴子然臉色不快地又給他倒了一杯水,看他穩當當地又拿去。心裏忍不住嘀咕:“這厮逮到機會便折騰自己,仗着自己是他的‘貼身師爺’便毫無底線。老子早晚被他折騰得掉一身皮。”
墨九君放下空杯子,拿帕子輕擦了擦嘴角的溢出的透明液體,道:“果然還是有仆從服侍的好。”
柴子然臉色黑了黑,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偉大精神,又給他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邊:“喝吧!九君公子。”心裏默念,喝死你個王八羔子。
墨九君神色不變,果然是應了自己的話,有仆從服侍的就是好。無論柴子然給他倒多少杯水,他都能一滴不剩地全部喝下肚。
給他倒了八杯水後的柴子然終于放棄灌他喝水的舉動,環視了周圍屬于自己的小院子,問他:“如今九君公子的縣令府衙在修繕中,你今晚在哪兒休息?”
“你屋裏。”
柴子然臉色一黑,把緊握的拳頭藏起了不揍他,又問:“你怎麽忽然來這裏當縣令了?”
“為了你。”
柴子然深呼一口氣,不想跟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人計較,繼續問:“你走了,樓雨澤怎麽辦?”
墨九君神色變了變,在柴子然期盼的目光中答:“就這麽辦!”
柴子然:“……”
春日的夜晚往日都充滿了各種趣味,比如窗外的幾只小螢火蟲一閃一閃飛如屋子,捉了可以制成燈籠;又比如屋外幾只唧唧叫的蛐蛐,甚是生動活潑,一只叫得比一只狠,若是拿個小網逮住,關着籠子裏,讓他們打鬥一番,也可做消遣。
但那些都是往日的趣味,今日略有不同。柴子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側頭啾了墨九君第二十二眼,終于忍不住問他:“九君公子,您到我這屋子來,确實是讓這兒蓬荜生輝,可這輝已經生夠了,勞煩您老人家讓個步,去隔壁屋子躺下歇息。”
墨九君坐在書案上,挑了挑眉梢:“這兒的景色甚好!”
默了片刻,柴子然終于忍不住從自己的床上翻身而起,赤腳走到他跟前,環胸居高臨下看他:“你到底走不走?”
“答案就在書中。”
柴子然啾了一眼他手裏的書本,這東西他不是沒看過,只是沒想到墨九君還有這愛好,看的居然是男男春宮圖,本來他亦是可以跟他探讨一二,可人家的心上人是樓雨澤,那仙氣飄飄般的人物還真不好說能不能被墨九君勾搭到,便摸了摸鼻子,氣道:“你不走我走。”
說完便邁步走出大門,還貼心地為墨九君關好了大門。幾縷清風吹起他幾縷發絲,柴子然打了個哈欠也沒有捉蛐蛐和螢火蟲的心思了,便踱步繞到屋子後方那一個大大的葡萄架子下。
葡萄架子跟他的房子一樣大,他躺在地上看着稀稀疏疏冒出來的新綠葉,有幾分悵然。葡萄成熟的時候,他一顆都沒吃,通通分給鄰居家的小孩兒,實在不是因為他大方,而是因為這葡萄實在是太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