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引蛇八

容淩渾身僵硬,被柴子然無意中輕撞了撞胳膊退後了兩步,腳步微踉,低下的頭顱猛地擡頭,不甘心地問他:“你不過是因為我編排了你才記恨于我,若是我……”

“若是你沒有編排我,我也不喜你,更不喜你追求我阿姐。”柴子然冷冷地打斷了他,回頭目光淩厲地戳中他心窩:“你什麽都沒有,你拿什麽喜歡我阿姐。”

容淩張嘴想辯駁什麽,最終只能看柴子然的身影逐漸淡出自己視線。清風徐徐而來,吹得稻田彎了腰,容淩不禁也彎了彎腰。少年成名的人不僅是樓雨澤,還有他容淩。他出口成章,才華橫溢,吟詩作對,聰明絕頂,立志為官,報效朝廷。雖有一身的牢騷和才學,可他不過是一個文弱的書生,沒有功名利祿,只有一顆上進的心。

稚子在玩泥巴時,他在研墨;孩童在摸蝦捉魚時,他在練字;少年在爬樹逗鳥時,他在背誦文章;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的,負着這般的信念,他千辛萬苦入考堂答題考取功名時,考官卻說:“俗話說,相由心生,你生得獐眉鼠目,定是那作弊之人。”他大聲辯解:“我沒有。”所有的學子皆在起哄嘲諷。

笑什麽,無非是笑他生得目不端,心大罷了。

生得不好看,寫得一手好看的字又何用?三年前,容淩推倒了畢生所練的字,通通扔入一場大火裏,火光沖天如吃人的猛獸,吞噬的不僅是他曾經努力熬夜寫的一張張字帖,一本本詩集,還有他多年的期盼和信念。

毒辣的日頭在頭頂曬得他幾近暈厥,一把粉色的油紙傘撐着他頭頂,清麗脫俗的容貌俯身在他面上,如黃莺般歌唱的女子笑道:“這麽好看的字燒了豈不可惜了。”她一手撐傘,一手拿着一張字帖,字帖上的“君子”二字,讓他看了覺得無比諷刺。

“無用的東西,燒了也就燒了。”當時,他是如此說的。

女子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公子是個有大志的人,總有一日會舜、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百裏奚一般成為聞名天下的大英雄。”

女子的幾縷發絲輕輕随風飄揚着,酷熱的夏暑還是很熱,容淩心頭的陰霾漸漸散去,他問:“你可知我是誰?”考取科舉當場被考官點名趕出,雖三年不得再考,可在任何人心裏都已經替他釘上了恥辱樁。

恐怕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才華橫溢的容淩是如何出名的。

女子認真地點點頭:“知道啊!你是容淩。”

容淩渾身一震,木讷道:“你認識我?”

女子的笑如夏荷,出于蓮而不染,繼續揚了揚手裏的字帖,“君子”二字随風飄揚,她道:“君子之意,不在于別人如何去說,而在于自己如何去做。”她把手裏的帖子塞到紫色的水雲袖裏頭,往後退了兩步,道:“我等你功成名就那日,我手裏的‘君子之帖’價值萬金之時。”調皮地眨眨眼:“到時賣了與你一人一半可好。”

女子淡淡地轉頭就走,即使她沒有回頭,那個美麗安靜的倩影始終萦繞在容淩心裏,整整三年。

三年前美麗女子的倩影和今日柴子然淡漠的身影重疊在一起,容淩暗暗握緊了拳頭。他知道柴嫣然雖是庶女,他并非不可高攀,可信悟侯府乃是庶子當家,柴嫣然雖招人話柄,可她卻是信悟侯的親妹妹,日後嫁得無論如何也必定是個富貴顯赫之人。他容淩出身寒門,無論容貌還是家世,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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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春風很涼快,站在稻田田埂上的容淩卻感覺有些冷,擡眼看了看漫天的星辰,心有無限惆悵,只有夜間才不會有人注意他的容貌,也不會說他是天下第一醜才子。

“容淩公子。”

微暗的燈光照到一道窈窕的身影上,她笑容甜美:“吃飯了。”

被吹冷了四肢百骸的容淩瞬間覺得渾身都是熱血,憨厚地點頭:“好。”

柴子然從柴嫣然身後冒出一個頭,陰陽怪氣道:“容淩公子可真是有空啊!看了一下午的春苗,也不來幫忙做飯。”

“阿然。”柴嫣然略責怪地看了眼柴子然:“案桌上的菜就是容淩公子種的,他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哦?”柴子然訝異道:“怪不得那菜特別醜。”

“阿然,莫要胡說。”

容淩道:“子然公子沒有胡說,我經驗不夠老道,種的菜确實醜了些。我明日就跟山民們取取經,把菜種得好看些。”

柴嫣然噗嗤一笑,手裏的舊燈籠如螢火蟲般一閃一閃:“菜是用來吃的,要那麽好看作甚。回去吧!”柴嫣然主動走到前面,用發着微光的燈籠照亮了一條小道。

柴子然道:“那盆青菜是阿姐特意抄給你吃的,雖然賣相不是太好看,可真是用了心,你回去得一條不剩全吃了。”

“阿然……”柴嫣然回眸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說。”

容淩本就不平靜的心泛起了幾片漣漪:“我吃,我全部都吃光,保證一條都不剩。”

柴嫣然默了一會兒,才道:“不要勉強。”

僅僅四字,便如暖風吹入容淩的心坎,他如潔白的鵝毛一般渾身輕飄,蕩在空中。

第五寨是一堆棚子搭建而起的臨時住所,地方大,人多,像一個臨時避難的難民窟。家家戶戶門口都堆着一堆柴火供以照明,像燈籠這樣的普通玩意,在這裏顯得有些奢侈。柴嫣然身穿粗衣麻布,卻擋不住美麗的風采,提着破舊的燈籠一路走來,仿佛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神一般,讓人只可遠觀不可亵渎。

容淩和柴嫣然住的大棚,面積不算最大的,可門口卻堆了一堆最大的柴火,照亮了周圍幾個大棚。小蘿蔔赤腳呼哧呼哧地跑來,舔了舔嘴唇,道:“容淩哥哥,可以吃飯了嗎?”

柴子然彎腰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你倒是準時。”

小蘿蔔咧嘴大笑:“我餓了。”說着拍拍自己的小腹,煞有其事道:“我要吃飯才可以長高。”

柴嫣然已在大棚裏張羅好了飯菜,大棚內沒有桌子,就擺了一張草席在地上,充當桌案。草席上全是普通小老百姓的粗茶淡飯,今日因為柴子然的到來,柴嫣然讓附近的草寇幫忙殺了一只雞慶祝。

柴子然中午吃的都被混賬随風颠得一路狂吐,早就餓了,拿起制作粗糙的筷子毫不客氣地撿了一條雞腿扒白米飯吃,眼睛死死地盯着幾人中間的那一盤發黃發綠發黑的青菜,催促容淩道:“容兄弟,你倒是快吃啊。”

小蘿蔔身為土生土長的小草寇,沒有那麽多講究,拿手輕撚一條明顯制工不及格的産品,被柴子然一筷子又拍到了碗裏。

小蘿蔔頭瞪他:“你作甚?”

柴子然反瞪他:“你個小屁孩吃什麽青菜,吃白飯去。”說着把自己碗裏的白飯夾了一點點到小蘿蔔碗裏,催促他快吃。

小蘿蔔頭心不甘情不願,可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吃白飯。柴子然笑看容淩,用手指輕推青菜碟子到容淩面前,笑得和藹可親:“大人不用長高,快吃青菜吧!”

容淩毫不猶豫把一整盤青菜倒在自己碗面上,看着眼前堆積如山的青菜飯,蕩出了一個大笑容:“多謝嫣然姑娘。”

柴嫣然喉嚨梗了梗:“容淩公子,你不必……”

“哎呦、哎呦、哎呦……”隔音效果很不好的大棚外響起了呼喊聲,随之大棚外的火堆上幾顆火星子炸裂了開來。

柴子然看着容淩碗裏的青菜山,笑容森森道:“容淩公子管那些棄子作甚?還是吃飯是正經。”

柴嫣然蹙眉,覺得柴子然話裏有話,着急地問道:“阿然,是出什麽事兒了嗎?”眼看大棚外響起了更多與衆不同的哀痛喊聲,心裏有些着急。

柴子然扒了幾口白飯道:“這就得問容淩公子了。”

柴嫣然目光不明地看向容淩:“容淩公子?這……”

“難道就因為我容貌不端,不僅是科舉考試的考官欺辱我,連子然公子也……”容淩神色暗沉,臉有疑惑,聲音輕顫,仿佛受了極大的侮辱。

柴嫣然面上有幾分鐵青,知曉容淩心裏這道過不去的坎兒,讓他受了更大的傷害,語氣微哽:“阿然,他……沒有這個意思。”

柴子然拿筷子輕敲了敲手中的碗,見隆起的大棚外有人深陷于入大棚,不知何種材質的大棚布料鼓起一個大大的人形,随後他被棚外一人粗魯拉開,火光照亮了棚外的人影,來者是一個彪悍的大漢,身形魁梧,非是居住大棚裏的“瘦弱草寇”可比。

阿達猛地掀起大棚的“布門”,匆匆跑到容淩跟前,驚慌失措:“京都的鴻門将軍攻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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