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餘孽三

随風跟遠航較勁兒,兩人磨牙恨聲道:“是,公子。”他們誓要在柴子然面前擠下對手,憑着一股忠心,把口中的話說得坦蕩回腸,繞着偌大的公堂轉了三圈。

成為焦點的柴子然很謙虛地提醒墨九君:“九君縣太爺,您該升堂了。”

墨九君把驚堂木放在手心,輕輕地捏着:“原來你還知道我是縣太爺,我還以為你才是呢!”

謙虛的柴子然翹着二郎腿,晃啊晃:“好說好說。”

天色黑,墨九君的臉色更黑,重重地哼了一句,便拍了拍驚堂木:“升堂。”

攤開的大門先傳來一陣男人的啼哭,再見到一個赤腳沖來的男人。在燭火的照耀下,男人那頭不是很多的頭發顯得更加少,那個很胖的肚子顯得更加胖。一沖入公堂,便低頭跪地直嚎哭:“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

本該尾随在男人身後帶他入公堂的兩個衙役,見肥胖少發的男人比他們跑得還快,面色尴尬,讪讪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墨九君的心本就煩,被男人嚎了一嚎,更加煩,重重地拍了下驚堂木:“堂下何人所犯何事?”

肥胖少發的男人這才擡起頭。雖然墨九君跟他沒說過多少句話,卻是認得他,皺眉靜等下文,誰知他剛低頭哭,如今擡頭哭,只會發出“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那幾個哭喪的音符。

眼看墨九君就要到暴怒的邊緣,柴子然覺得他身為師爺,便是公堂上的正義人士。從自己的師爺椅子上站起,朝男人看了一眼,沉穩地道:“朱屠戶,就算你一個勁兒的哭嚎,我們縣太爺九君公子也無法幫你把金鑫綁來,送你家去做上門女婿啊!”

朱屠戶哭得昏天黑他,癟着嘴要多醜有多醜,哽咽道:“我不是因為金鑫公子的事情來擊鼓鳴冤的。”

“那你半夜三更來擊鼓鳴冤莫非是為了九君公子?”柴子然漬漬道:“想不到,你還有這方面的愛好。”

柴子然暧昧的話語,讓耿直的朱屠戶鬧了個大紅臉,他偷偷瞄了眼墨九君,他人是挺好看的,就是太兇的,連連搖頭:“不要不要,白送我都不要。”

“噗嗤。”柴子然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差點晃瞎墨九君的狗眼:“哎!可憐的九君公子,你白送人都不要。”

“咔恰”一聲響,墨九君手裏的驚堂木被掰斷成了兩半,從他手裏掉出了的那半截,又碎成了幾小塊,骨碌碌地滾了兩小塊下地。

公堂上除了風吹燭火的呼呼聲,頓時沒了別的聲響。

柴子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随風送來的壓驚茶喝了幾口,又吃了幾顆遠航剝的花生米壓驚,正義凜然地盯着堂下跪着的朱屠戶,正經地說了句:“什麽冤屈,你速速說來,我們蘇虞縣的縣太爺乃是天宮文武官下凡,斷案如神。”

朱屠戶的靜靜地盯着從墨九君桌案上滾落下地的兩小塊驚堂木,吞咽了一大口壓驚唾液,才道:“我家阿女朱珠被八仙過海的草寇劫走了。”

柴子然蹙眉,第一個想到的犯罪人就是阿達,他擡頭望向墨九君,兩人目光交彙,默契地一致認定。

朱屠戶又道:“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年紀不大,帶着胡同小巷的前衙役小張沖入我家裏。小張一抓住我阿女的手臂,我阿女就不見了。”

柴子然一愣,劫人的居然是顧悠悠?莫非她一個名妓見朱珠也有當名妓的潛質,所以前來劫走她,要收她為徒。這個猜想很荒謬,但顧悠悠劫走朱珠一個弱女子,只有這個荒謬的理由了。

墨九君皺眉,大掌猛地拍了下身前案桌,因他習慣了用驚堂木,這會兒沒了驚堂木,下手沒個輕重,一張諾大的桌案頓時四分五裂,連帶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寶也通通散落到地。

朱屠戶是個殺豬的,平時最愛兩個女人,除了他死去的嬌妻就是他阿女朱珠;平生最怕的也只有兩個人,除了胡同小巷的前衙役小張就是墨九君。他見墨九君狠厲如狼,一張上好的桌案說毀就毀,吓得抱頭蹿到一個衙役身後。

半響不見墨九君再有動靜,朱屠戶把頭偷偷地伸出來,瞧見公堂上一衆人神色淡然,仿佛習以為常。讪讪地走出,跪地:“求大人救救我阿女,她雖然做過不少壞事,可都是因為我這個爹沒本事,她是個好姑娘,求大人救救我阿女。”

墨九君任由随書拂去他身上的案板碎屑,道:“你且細細道來。”

細說得從很多年前說起。話說二十年前,距離蘇虞縣還挺遠的海清縣有一雙貌美如花的縣花,一人讓老實顧家的朱屠夫求娶了,一人讓蘇虞縣的小張衙役抱走。

之所以是抱走,那是因為那名姐妹花乃是一名豔名遠揚的歌姬,彈得一手好琵琶,名動海清縣。至于名聲有多大,那是大得連蘇虞縣的富商以能上歌姬的床榻為榮,但是誰也上不了,因為那名歌姬會武。

歌姬美貌妖嬈,手撫琵琶,撩動人心,美得連花都失去了顏色。但讓她作陪必須得滿足她的一個條件,那就是能打得過她。海清縣的花樓門檻幾乎被人踏破,卻仍無人能打得過那美豔動人的歌姬。

直至有一人,那就是小張衙役。他路過海清縣,聽聞有如此佳談,與所有看熱鬧的男人一樣,去花樓見了那名美貌動人的歌姬。歌姬與他話不多,很快就動手了,打得那個翻天覆地,據說當時的花樓被拆了一半兒,動靜鬧得極大,而兩人打着打着就雙雙失蹤了。

又過了一日,歌姬回到花樓找人重新修繕時,小張随後也到了,衆目睽睽之下把人給抱了回家,成為了一樁佳話。

衙役配歌姬,絕配。

而那名美貌的歌姬就叫顧青青。

墨九君蹙眉:“她與那京城名妓顧悠悠和何幹系?”

朱屠戶含淚道:“她有個侄女,正是叫顧悠悠,不久前就嫁給了小張作媳婦。”

“哦!”墨九君又問:“那阿達與她又是何幹系?”

朱屠戶哀泣道:“那阿達正是顧青青與小張之子。”

“哦!”柴子然恍然大悟:“姑侄同嫁一夫,她們感情如何?”若是感情好,那顧悠悠劫走朱珠也就說得過去了。

朱屠戶面色慘白道:“她們姑侄親如母女,顧青青臨終前還特讓小張娶了顧悠悠,說唯有顧悠悠伴在小張身邊,她才能含笑九泉。”

姑侄同嫁一夫在當朝不是什麽新鮮事兒,當今聖上娶的皇後和貴妃也是一對姑侄。柴子然道:“他們把朱珠帶去哪兒了?”

“八仙過海。”朱屠夫頓了頓,嗫嚅道:“他們臨走前親口說的。”

幾日前,鴻門将軍見金鑫那親兒子如此蠢鈍,為了不污染自己的眼睛,便率領鴻門軍離去。如此,去八仙過海救人,便只能指望墨九君跟墨九君的衙役。柴子然見墨九君笑得人畜無害,心裏如被萬蛇蝕骨,愣愣地從自己的師爺椅爬起,滾到随風後,恐懼地探出半個頭,慫慫地問:“你想作甚?”

墨九君道:“不作甚,就是缺個探路的。”

柴子然雖被京都衆人傳為怕死怕事的慫包,可他自問雖不是個大英雄,但怎麽也當不得慫包二字。看墨九君那一雙閃亮的黑眸,明顯就寫着‘我很欣賞你,整個縣衙就你最知我心意’。柴子然咧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此情此景,他願意當一個慫包,扭頭看向遠航,眸光閃亮。

遠航手裏拿着幾顆被剝好的花生米,聳了聳肩膀,一臉的無所畏懼。正當柴子然驚訝他居然肯為主子赴湯滔火時,只見遠航頭一歪,腰板一跌,堪堪跌落了地,還跌得十分有水平,避開了身後的大柱子。

随風嗤笑一聲,柴子然巴巴地看着他,眸光寫滿了‘好漢’二字。随風正與遠航競争柴子然身旁的貼身紅人位置,争得那個如火如荼。若是此次幫了柴子然,他心裏肯定感激自己。正當自告奮勇時,墨九君道:“會武的易打草驚蛇。”

随風只好歉意地看着柴子然,一臉‘我想幫你,奈何你人品太差,有人不讓我幫’的無辜樣子,讓柴子然只想一巴掌抽死墨九君。

柴子然怒瞪他:“你待如何?”

墨九君道:“不如何,就是缺個探路的。”

柴子然磨了磨牙,軟了一下語氣:“換一個成不?”

墨九君幹脆道:“不成。”

“你有種。”柴子然小聲嗫嚅地說出口,跌坐到自己的師爺椅子上低着頭,滿臉苦惱。

墨九君看都不看他一眼,無言地盯着朱屠戶。朱屠戶硬着頭皮問:“敢問大人,何時能救出我阿女。”

“這個嘛!”墨九君斜睨了眼柴子然,笑道:“這個得看子然師爺了。”

朱屠戶哇地一聲大哭,撲倒柴子然面前抱着他大腿,把鼻涕和口水沾到他褲子,哭喊道:“求師爺救救我家阿女啊!求師爺救救我家阿女啊!求師爺救救我家阿女啊!”見柴子然身體越發地堅硬,朱屠戶擡頭看向柴子然面無表情的臉,哭得肝腸寸斷:“若是子然師爺能救出我家阿女,我願意把她許配給你。”

捏在墨九君手裏的半塊驚堂木咔嚓地又碎成幾截。柴子然面色為難道:“罷了罷了,你願意許配,你家阿女還不肯嫁呢!”

墨九君聽出柴子然話裏的婉拒之意,冷漠的臉微微好轉了些。

朱屠戶擦擦眼眶的淚水,哽咽道:“其實我阿女本不是這般貪慕虛榮之人,她不過是要替她阿娘争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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