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長疤

望月山最後一段,幾乎都是呈銳角的Z字形夾肘彎。

過彎前,視角被陡峭的山體遮擋了大半,過彎後,路上有異況,通常是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就像當時顧培風過彎,即使發現了對象來車也躲閃不及,被它刮着大燈、拉擦而過一樣。

緊緊追着顧培風的那輛車剛一拐過夾肘彎,赫然見着了路中間的铑銀轎跑,活像個索魂的幽靈,直勾勾地盯着人。

那車躲閃不及,立即緊急一停,劃出尖銳的剎車聲音,副駕窗戶旋即搖下,一個人鑽出來大吼道:“你他媽不要命啊!!”

“這話,倒是有意思。”顧培風的唇角勾起一絲冷笑。

這輛車急停,第三輛車居然恰巧拐過肘子彎,接踵而至!

兩輛車停在山道上,眼看就要避無可避,直撞上去,第三輛車的司機急得打開窗戶大聲指揮:“快他媽的閃開!!”

嘎吱幾聲轉向銳響。

即使兩輛車掙紮着扭了一番,還是慘烈地一聲撞在了一起。

而此時,顧培風早在要陷入這場禍端的一剎那剎停,迅速換擋,揚長而去。整個動作幹淨流暢,利落地令人發指。

後視鏡裏,他看到兩輛車上下來兩三個人,追着他的車跑,一邊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顧培風挪回了目光,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自作孽,不可活。

漆黑的山道上,铑銀轎跑瞎着一只眼,迅速攀登。

面上看,這車只是傷了一盞大燈,但這車之前跑120輕輕松松,抓地力強悍,一點風壓都感受不到。現在剛跑上80,滿車叮鈴哐啷響,這說明,讓顧培風丢眼鏡的那一撞,這車傷得不輕,現在只是嗚呼之前的返照回光。

顧培風只想在對方追上來以前,拉上足夠的距離。

實在不行,等對方快上來的時候,他暫時棄車,躲進一旁的望月山裏,也能湊合一晚上,等天亮,上山的車多了,他再打車回去。

隐秘的罪惡都是夜行動物,天亮了,一切都好說。

這麽計劃着,他像是穩了許多,只等再拉段距離,就棄車進山。

突然,砰一聲巨響。

還沒開出多遠,閃跳了一路的右大燈忽然炸滅,整個視野猝不及防,一片漆黑。

在燈滅前的最後一眼,他似乎要向右拐過一個銳角彎,如果任由車子沖下去,極有可能直接開向深淵,但如果急打方向盤,車子在混亂中撞上山體,輕則腦震蕩,重則……

蘇齊雲的車裏整潔又幹淨,也沒有放任何廉價的車內熏香,只殘留着一點他身上的冷水香味。

幾小時前,蘇齊雲就舒展地躺在副駕駛上,雙手自然交疊,溫和地睡着。

早在幾天之前、幾年之前,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不能死在這裏。

電光火石之間,他迅速摸了摸左臂內側的長疤。

如果有光,可以清晰地看見,這條疤自從手腕起,到手肘內彎止,沿着靜脈蔓延,幾乎有30厘米長。

這是惡龍留下的标記,現在卻給了他無窮的勇氣。

顧培風幾乎是立即反應,當即死死踩住剎車,黑暗裏他沒法判斷自己距離外彎道還有多遠,只能盡全力朝右偏轉方向盤——右邊是山體,和沖下山崖死無全屍相比,還能拼一拼。

陶瓷剎車瞬間抱死車胎,铑銀轎跑猛地甩尾,整個車子右側面轟一聲撞向內彎山邊。幾乎同時,顧培風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又被重重扔進車座裏,安全氣囊瞬間彈得滿地都是。

右前額一股劇痛襲來,他的視野開始逐漸變黑,出現無數細小的黑點。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居然有些慶幸——坐在車上承受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齊雲。

顧培風的額上滲出了血,順着利落的下颌線,一珠珠滴落。

他徹底昏了過去。

“這咋搞?”

哐哐連砸了好幾聲,才有一片玻璃碎裂的聲音,顧培風的指尖輕輕抽了抽。

他還在車裏,兩手趴在個鼓鼓囊囊的東西上面,應該是安全氣囊。

全身像被打斷了一樣的疼,腦袋也嗡嗡作響,他甚至能感覺到額頭上的血不住在流。

旁邊一直有人斷斷續續說話,聽起來不止一兩個,他孤身一人,這時候起正面沖突,顯然不太明智。

顧培風暫時按兵不動,裝作昏睡。

“媽的,豪車玻璃就是經砸,砸一扇,真是累死老子了。”

“大哥,這人……死了麽?”

“不知道!”

一股汗臭味湧了進來,在顧培風鼻前停了停,又收了回去:“還有氣兒,不過應該快了。”

“金主說了不要傷着人,拖住就行,杜樂麗天景那邊才是大頭。要不,咱打個120?”

杜樂麗天景!

這五個字活像石頭砸了過來。

蘇齊雲住的小區,正是杜樂麗天景!

車內暗啞的光線中,顧培風捏緊了拳。

“你他媽聖父啊!尼瑪120來了,你說得清麽?萬一這家夥活下來了,說了些有的沒的,後面麻煩無窮無盡。”

“那金主那咋辦?人特意交代了一根毫毛都不許傷的,你說帶刀,我就不同意。”

“我那是想吓吓他,省點事,誰知道這家夥這麽瘋!逼得我們報廢兩臺車,操!”

火機啪啪響了兩聲,接着是一聲拍西瓜般的悶響:“傻逼!萬一這車漏油了,火星子燃了怎麽辦!”

“我愁啊!你說這……這咋向金主交代。”

“大哥”重重嘆了口氣,忽然,車門被重重踹了一腳,整個車廂随之一游。

“媽的老子被這個瘋子整的那麽慘,殺殺不得砍砍不得,真他媽憋屈!”

幾秒的沉默後,提議打120的開口說:“金主要全乎人,不讓傷着,這……這還不知道扣不扣錢呢。要不咱還是打個120吧,好歹有個活口。”

另一人冷笑了一聲。

“不打,死了算他自己倒黴。走!”

“那我們回去了咋說?”

“就說人抓住了,又跑了。撞車是他自己撞的,和咱們無關……他逼咱們撞車的事情,如實報,要賠償!”

等這群人讨論着走遠之後,顧培風冷冷睜開眼睛。

他按開安全帶,抓起手機,打開車門,扶了一把安全氣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他身上雖疼,萬幸沒有什麽致命傷。帕納梅拉的防撞和安全做的還算過硬,身上除了些刮擦劃傷,真正致命的穿刺傷,一個都沒有。

顧培風回頭看了一眼,整個铑銀車輛,前半截被沖力壓成了個癟罐子,零件碎了一地,左前輪也不知滾到哪裏去了,看這副樣子,這輛轎跑怕是要報廢。

他站在山道上,寒冷的疾風吹得他頭疼。血沿着他的前額漫溢下來,遠遠地,他看到四道昏黃的鹵素車燈拐過山坳,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離望月山。

顧培風抱着胳膊,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下走。

沒出多遠,他聽到有車迫近的聲音,側身藏進了茂密的樹叢裏。

晚上夜黑,山路上沒燈,他還有些輕微的散光,導致他看很多東西都是濃重的色塊。他剛剛躲好,兩道刺目的大燈照亮前路,撞得皺皺巴巴的轎跑清晰可見。

警車嘎吱一聲剎住,從上面跳下來幾個人,其中一位幹練的民警大略掃了一眼:“今晚上事故怎麽這麽多,來,你來看看,這是你要找的車麽?”

一個紮小辮的下車就伸了個懶腰,插着兜仔細觀察了一番:“帕納梅拉獵裝版,铑銀定制漆,钛合金輪毂,車主挺會玩啊,這一套,得小三百萬吧。撞了可惜,真可惜。”

警察拿筆敲了敲板子:“行了,別扯別的,問你是不是找這個。”

小辮子哂笑一聲:“我估摸不是。我那哥們兒悶騷,這麽個明騷的銀轎跑,不是他那風格。”

“行吧。那你先站一下,我當普通交通事故報送。”那位警察站到一邊,開始撥電話通知兄弟單位。

小辮子繞着被撞得稀爛的轎跑,揩着車屁股的油,啧啧可惜。

正在此時,他的肩膀被人一拍,回頭就是張血肉模糊的臉,吓得他險些奔樹上去:“警察叔叔,救我,救我!”

那邊警察頭都沒回:“等會再救!”

顧培風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炸彈!”

小辮子一看,大喊一聲:“靠!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卧槽,你、這是炸碉堡了麽!”

見着了易燃,像是所有的重擔都在一剎那卸下,原本的疲憊、痛楚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他看到易燃上下檢查他身上的傷口,身體卻飄輕,易燃說什麽他都聽不清楚。

顧培風一把攥住了易燃的胳膊,聲音有些沉:“炸彈,拉我把。”

最後一眼,他看到易燃一臉驚詫,然後眼前一黑。

山道上,一輛純黑勞斯萊斯停了下來。

車裏下來個高瘦的男人,看見撞成壓縮易拉罐一樣的帕納梅拉,回頭瞪了對方一眼:“混賬!”

他身後跟着的人,沒一個敢吭聲。

男人迅速上前,拉開了駕駛室門,出乎意料的是,門裏沒人,血跡也算不上多,他仔細查看了一番,忽然注意到門側安全氣囊上,赫然一個血手印。

他心裏先是一沉,然後察覺出些異樣。

這手印不對。

齊雲的手修長,骨節細瘦,是一雙彈鋼琴的手,不長這樣。

男人伸出自己的左手,和這只血手印比了比。

這個手印比齊雲的手顯著寬大上許多,甚至比他自己的手掌都要大上一點。

男人皺起眉頭,回頭問:“你們再說說,開車那個人,長什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顧顧:長什麽樣,長一副帥樣(昂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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