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4
“九叔?”夏朝生就算再遲鈍,也發現了穆如歸的異樣。
他從九叔的懷抱中掙脫,納悶地仰起頭:“發生了什麽事?”
“無事。”
“說無事,那必定是有事!”
“朝生……”
“九叔,說好的有事不瞞着我,你難道要食言嗎?”夏朝生想起穆如歸在酒樓前說過的話,氣惱地質問,“是不是秦氏一族威脅你了?”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方才九叔從酒樓裏走出來時,語氣已然冷冽,必定是和秦大人商談之事出了岔子。
現在的穆如歸能有什麽事需要秦氏的支持?
只有……謀權篡位一事。
“我去找秦軒朗。”夏朝生念及此,當即轉身。
穆如歸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眼裏湧起細碎的光,面上戾氣盡退。
大梁的九王爺本就是俊美之輩,只是兇名太盛,眼角又有猙獰的傷疤,才無人敢直視他的眼睛。除了夏朝生。
夏朝生仰起頭,看着九叔深邃的五官,面頰微紅:“九叔,你信我,秦氏不足為懼。”
“嗯。”穆如歸将他摟回懷裏,輕輕揉了揉腦袋。
盤亘在心中的嫉恨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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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歸想,不管夏朝生曾經和太子發生過什麽,只要日後他心中有自己,還有什麽好不知足的呢?
但此時的穆如歸低估了人性的貪婪。
日後他還會想要更多更多。
既然已經提到了秦軒朗,夏朝生很快耐不住,說要去見一見秦氏一族的小公子。
他說什麽,穆如歸都答應,當即拿起手爐,塞過去:“走。”
夏朝生美滋滋地接過,拉着九叔的手來到了秦軒朗歇息的小院。
侍從來不及通報,院內就傳來了秦軒朗的大喊大叫:“我乃秦家人,九王爺居然将我塞入如此荒蕪的院子,當真是……”
侍從們聞言,以為他要抱怨,紛紛露出不滿的神情。
卻不想,秦軒朗頓了頓,朗盛大笑:“當真是深謀遠慮,用此舉來磨煉我的心智啊!”
侍從們:“……”
“旁人若見我是秦氏族人,必定谄媚無比,唯獨九王爺,不但将我安置在如此破爛的屋中,還不管不問……”秦軒朗語氣激動,“一片苦心,着實讓人感動!”
站在院外的夏朝生不由輕笑出聲。
秦家的小公子實在有趣,能屈能伸,什麽糟糕的情況都能被他說出朵花來,秦氏有他,才令人畏懼。
“九叔,我們進去瞧瞧。”
夏朝生有意讓二人單獨見面,将穆如歸領進院後,就扶着夏花的手,回屋喝藥去了。
穆如歸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風雪中,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大雪紛飛,撐着傘的紅五垂着頭,去看跪在地上的秦軒朗。
秦軒朗繃着臉,眼裏閃着明明滅滅的光。
他觀太子無能,五皇子又不得聖心,而今,能讓他實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夢想的,只有九王爺了。
“那些話,王妃聽一次也就罷了。”穆如歸并不在乎他內心的糾結,雙手負于身後,傾斜的傘遮住風雪的同時,也遮住了大半的光。
他的面容仿佛被光割裂,一半棱角分明,一半晦暗陰詭。
秦軒朗咬着下唇的牙齒抖了抖。
他之前說的那些不着調的話,的确是說給夏朝生聽的。
傳聞,穆如歸殺人如麻,陰狠狡詐,世間所有投誠的花言巧語在九王爺面前,怕是都沒用。好在,秦軒朗親身感受過,穆如歸對夏朝生的關切,所以在瞥見院外遙遙出現的兩道身影後,迅速制定好了計劃。
只要将夏朝生的注意力吸引過來,穆如歸也必定會來。
“王爺明鑒……我願輔佐王爺成就大業!”秦軒朗念及此,深深跪拜在地。
穆如歸鷹目微眯,無趣一哂:“此言荒謬,本王想要成就什麽大業?”
“王爺所想,旁人或許猜不透,我卻知道!”秦軒朗掌心沁出了冷汗,想起在東宮遭遇的一切,硬着頭皮,将剩下的話,堅定不移地說了出來,“王爺身負軍功,屢屢被當今陛下忌憚,我沒說錯吧?”
穆如歸并不搭理他。
秦軒朗自顧自道:“或許以前,王爺尚且可以忍受,但……娶了王妃以後,王爺絕不願他跟着自己受苦。”
提及夏朝生,穆如歸背在身後的手果然動了動:“說下去。”
“王爺,如今大梁朝堂由秦氏把持,可手握兵權的,只有您與鎮國侯。”秦軒朗精神一震,語速加快,“梁王多疑,當初賜婚,并非真的想讓王爺與王妃成婚,陛下只是想要兩家因為一樁婚事反目。如此一來,鎮國侯府不得不依附于東宮,日後太子登基,即便王爺手握兵權,起了不臣之心,也要先顧及鎮國侯府……可我只見王妃兩面,便知王妃與王爺的關系并非外界所傳那般不堪……”
“外界所傳?”穆如歸忽而打斷秦軒朗的話,挑眉問,“說本王與王妃如何?”
秦軒朗面色微僵,為難地抓着頭發:“王爺,我說了,您可不能遷怒于我。”
“但說無妨。”
“外面都說……都說……”秦軒朗一邊觀察穆如歸的神情,一邊小聲嘀咕,“都說王爺性情殘暴,肯定會打斷王妃的腿。”
“還說,王妃心系太子殿下,就算嫁入王府,心中之人也必定是太子殿下。”
“王爺若是知曉此事,王妃的命……定是要沒了。”
外界傳聞當然比秦軒朗所說,還要赤/裸難聽,什麽渾話都說得出口,秦軒朗膽子再大,也不敢在穆如歸面前嚼舌根。
他偏着頭,想要從九王爺的面上尋到一絲一縷的氣惱,最終卻都以失敗告終。
穆如歸漆黑的眸子仿佛沒有焦距,透着深深的寒意。
“如果王爺和王妃的關系,真如外界所傳一般,倒不必擔心梁王的忌憚,可如今……”秦軒朗趕忙轉移話題,“如今,王府與鎮國侯府的關系并未如梁王所料交惡,但凡梁王有所察覺,王爺為了王妃的安危,也必定走上那條路!”
“王爺,秦軒朗願意肝腦塗地,輔佐在側!”
他慷慨激昂的話引來的,只是一聲嗤笑。
“肝腦塗地?”穆如歸拂去肩頭的雪,“本王身邊,從不缺肝腦塗地之人。”
他是大梁的九王爺,亦是玄甲鐵騎的統帥。
上京的百姓畏懼他,覺得他是惡鬼,從軍之人卻奉他為神明。
他自抑,從不是因為梁王。
他只是不想,不願,也不屑于去做那些事。
直到朝生真的嫁入了王府……
穆如歸對秦軒朗失去了興趣,轉身往院外走。
秦軒朗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兩步,電光火石間,大喊:“王爺,我知王妃與太子殿下……啊!”
銀色的劍芒直逼秦軒朗的面門,他慘叫出聲,狼狽地癱倒在雪地裏。
“本王的王妃與太子,再無瓜葛。”穆如歸滿眼陰翳,戾氣橫生。
“王……王爺,我……我并不是此意……”秦軒朗手腳并用地躲避幾乎已經碰到自己眼珠的劍尖,哭喪着臉道,“我只是想說,王爺與王妃并未反目,不甘心的,不止陛下,還有太子殿下。”
“太子?”穆如歸像是聽了什麽荒謬的笑話,冷笑搖頭,“他若真心待朝生,就不會有今日禁足之禍。”
要是穆如期真心待夏朝生,府中怎麽會有懷孕狄女?
說到底,太子本是涼薄之人。
“王爺所言極是,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一句話,終于讓穆如歸正視跪在地上的秦軒朗。
秦軒朗還在滔滔不絕:“我在東宮當過謀士,知道太子殿下是什麽樣的人……他越是不甘心,越是會有所作為。王爺,我說得可對?”
穆如歸沉默應答。
秦軒朗了然:“我不知太子殿下想出了什麽法子,但,凡涉及情愛之事,往事最難忘……想來,王妃在未嫁入王府以前,和太子殿下的往來信件,王爺很快就能看見了。”
穆如歸尚未有所反應,撐傘的紅五已經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秦軒朗見狀,知道自己猜對了方向,得意洋洋高呼:“王爺,王妃出身侯府,與大計有利,您就算心生芥蒂,也千萬不能将其廢去!”
“本王自然不會因為過去之事與王妃起龌龊。”穆如歸剛有所緩和的神情,又因為秦軒朗的話冷下來,“本王娶他,也不是為了侯府。”
銀光一閃,碎發從秦軒朗額角跌落。
“以後再有此言,直接割舌。”穆如歸将長劍送回劍鞘,墨色的衣擺卷起浪花似的雪沫,“紅五,留下幾個人,別讓他死了。”
“是。”紅五低聲應下,神情複雜地望着癱在地上的秦軒朗,依照穆如歸的吩咐,留下幾人,然後離開了破敗的院子。
穆如歸卻沒有直接回卧房。
他站在一株枯拜的桃樹下,捏着那些從東宮送來的信件,不知在想什麽。
說不在意,又怎麽可能真的不在意?
只是,憐惜壓過了在意。
世人皆知,夏朝生對穆如期的感情,熾熱又濃烈。
他愛得轟轟烈烈,卻傷人傷己。先前,悅姬之事,他剛得知的時候,必定深受打擊。
那麽驕傲的一個人,連尊嚴都不要了,換來的,卻是一段堪稱笑話的感情。
他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遍體鱗傷。
穆如歸寧願夏朝生去哭,去鬧,也不願他在人前雲淡風輕,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傷神。
有時,穆如歸甚至希望,穆如期能不那麽涼薄。
如若緩和一些,給朝生一點适應的時間……或許就不會那麽傷心了。
可惜,穆如期終究不在乎夏朝生。
他的背叛如同夏朝生的信賴,皆帶着孤注一擲的果決。
穆如歸捏着信的手,蹦出了青筋。
朝生那麽好,他怎麽敢……怎麽敢?!
事已至此,竟然還想用曾經真摯的信件,來喚回一段已然走到盡頭的感情。
那不是回憶過去,而是對夏朝生的羞辱。
夏朝生有多驕傲,穆如期能不知道嗎?
他知道,依舊這麽做了,只是覺得,夏朝生寧願忍受羞辱,也不願從自己的身邊離開罷了。
穆如歸恨不能将手中信件撕碎。
這些信件是夏朝生的,他無權處置,可他又擔心夏朝生看到這些信後,當真抛棄尊嚴,不管不顧地離開王府。
如果穆如歸從未得到過夏朝生,還能狠下心來放手。
可他……已經放不開了。
“好苦……咳咳。”風裏忽然飄來幾聲壓抑的低咳。
是夏朝生在屋裏喝藥。
穆如歸心中一痛,将信收起,快步回到卧房,接過夏花手裏的藥碗,扶着他的後頸,溫柔地摩挲。
夏朝生舒服地眯起眼睛:“九叔,秦公子如何?”
他暫時忘記了苦澀的藥汁,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穆如歸。
穆如歸猶豫片刻,不忍心讓夏朝生的期待落空,勉強道:“可用。”
夏朝生懸起的心落下,靠在九叔的肩頭,繼續喝藥。
“九叔,我先前去順來布莊,其實是想為你定做一件金絲軟甲。”他回屋後,又整理了一遍去幽雲十六洲要帶的東西,“可惜,被言裕風攪和了。”
他剛剛已經吩咐秋蟬再跑一趟順來布莊,務必讓他們趕在王爺出征前,将軟甲做好,送來王府。
“以前我爹也有一件,說是刀槍不入,也是順來布莊的掌櫃做的。”夏朝生的心思已經從秦軒朗身上飄到了旁處,“九叔,我也要給你買一件。”
穆如歸眼裏閃過一道異色,輕輕捏着他的面頰,主動拿起一塊糕點,塞過去,算是獎勵。
夏朝生咬着甜糕,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在藥效的作用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所以他不知道,順來布莊的掌櫃在黃昏時分,來到了王府。
“王爺,王妃……”掌櫃的哭笑不得,“王妃要給您定一件金絲軟甲。可您的軟甲,不一直是小老兒負責的嗎?”
上京鼎鼎有名的順來布莊,其實是穆如歸的暗樁之一。
“他要做,你便做。”穆如歸不以為意,只接過夏朝生親手寫下的訂單,溫柔地摩挲。
金絲軟甲不是凡物,私制甲胄若是被發現,更是誅九族的大罪,夏朝生卻還是不管不顧地找上了順來布莊,甚至将要求細細寫下,連樣式,都按照記憶中的模樣,粗略地畫了一遍。
穆如歸感其心意,心裏滾過陣陣熱潮。
不管過去如何,朝生已經将他放在了心上。
與穆如歸的欣喜不同,鎮國侯夏榮山此刻已經怒發沖冠,連裴夫人都壓制不住了。
起因是今日下朝後,金吾衛統領,言裕華的弟弟,忽而在無人的角落攔住他,行了大禮,然後痛哭流涕地懇求他讓王爺和王妃幫着勸一勸兄長。
太子寵幸狄女之事,已經讓夏榮山覺得匪夷所思,而今又聞,此狄女竟然是言裕華心愛之人,竟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你求本侯,本侯又能做什麽呢?”夏榮山不耐煩地擺手,“我兒已經嫁入王府,且身份特殊。你兄長之事,涉及金吾衛,別說我兒不會參與,王爺也必定不會插手。”
“侯爺,此言差矣!狄女是王爺所救,若王妃能在一旁勸一勸王爺,或許王爺願意成全家兄!”
“胡話胡話,我兒怎麽會勸九王爺?”
“侯爺,王妃前日還去了順來布莊,狀似為王爺制衣,他二人關系……”
“什麽,我兒竟然還要親自出府,為王爺尋人制衣?!”言裕風話音未落,鎮國侯已經氣得翻身上馬,揚起馬鞭狂奔而去,像是要去找九王爺算賬。
事實上,夏榮山氣歸氣,倒也沒有表現出來那麽誇張。
他只是懶得和言裕風周旋罷了。
但夏榮山回府後,還是派人出去打聽,夏朝生這幾日,都在幹什麽。
這不打聽不要緊,一打聽,夏榮山差點氣吐血。
夏朝生采購之物,件件眼熟。
他是從軍之人,哪裏看不出兒子打得什麽算盤?
“氣煞我也……真真是氣煞我也!”鎮國侯拎着刀,在侯府裏怒氣沖沖地來回踱步,“王爺居然逼着朝生一起去邊關?他是要我兒的命啊!”
裴夫人比他淡定許多,板着臉飲茶:“你又怎知,不是生兒自己願意?”
先前三朝回門的時候,夏榮山沒瞧出來,裴夫人卻看出來了。
夏朝生看穆如歸的眼神,比看太子殿下,亮多了。
她又想了想夏朝生的性子,冷笑出聲。
金銮殿都跪過,跟着去邊關,又算什麽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裴夫人:不生氣,我一點兒也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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