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3)
年的風沙侵蝕着石牆,幾處圓頂還有了明顯的破損,嗚嗚地漏着風。
昔日由洛家主持建造的巨大風車,已經殘破不堪,扇葉斷裂,搖搖欲墜。
駱駝被驅使着走進那巨大的拱門,停了下來。
駝峰間端坐着兩人,前面的那女子眨眨眼,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十六年過去了,盈輝堡中人早已三三兩兩地離開,放棄這一片曾經繁華的地域。
沒有了洛家的水,這裏距離周圍的綠洲又極為遙遠,生存不易。
原本的石板街道上遍布黃沙,沒有人煙的城鎮,房屋根都堆積了沙堆,荒涼氣息撲面而來。
“昭言……”寒拾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開口喊身後的人。
“嗯。”洛昭言應了一聲,從失神中醒過來。
雖然早有耳聞盈輝堡的落敗,可真實看到曾經那般繁華的城鎮變作死地,洛昭言難免生出些許落寞之感。
她曾經,那樣希望盈輝堡繁盛,成為天下聞名的西域明珠。
“昭言~”寒拾耐不住此刻的沉默,她還記得當時洛昭言讓她離開時滿心的驚慌和害怕,拉住昭言的手轉頭看她。
“怎麽,先前還硬要與我共乘一騎,現在又要轉頭看我?”洛昭言聽出寒拾的緊張,笑着地重新催促駱駝行走。
駝鈴又叮鈴地響了起來。
“明明是昭言你吓唬人。”寒拾放下心來,背靠着洛昭言控訴。
洛昭言笑了兩聲,打量四周:“我只是……故地重游,有些感慨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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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的時間,她與寒拾去了很多地方,遇到過各種各樣的生靈。人、妖獸,甚至鬼靈,聽了許多的故事,看了許多的風景。
但她們一直都默不作聲地避開了西域,這一次還是第一次歸來。
“昭言,你說藏鋒怎麽會突然聯系上我們呢?”寒拾有些好奇,消息是藏鋒留在與青山,由明繡和暮青轉交給她們的,“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啊。”
除了四處行走,她們每年總會去與青山幾趟,帶回路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和明繡幾人坐下來喝幾口茶。
兩年前,顧寒江去世,明繡繼任為霧魂守護,暮青守着她陪伴在與青山,而閑卿神出鬼沒,時不時不見蹤影。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輪回。但對洛昭言和寒拾來說,她們卻捆綁了壽命,因着寒拾獨特的身世,有了看不到盡頭的生命。
是好是壞?洛昭言說不清楚,至少她和寒拾會一直在一起。
“藏鋒特地來信,定是有事。”洛昭言很肯定,聽聞前方不遠處建築中有聲響,勒停駱駝。
寒拾當然也注意到了,想想自己硬賴到洛昭言騎乘的這頭駱駝,不便于行動,還是自覺跳了下去。
和馬不一樣,駱駝背上的空間被駝峰限制,一般行走時她自然樂得挨着洛昭言,見人卻不太适合。
藏鋒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她還是老樣子,臉上沒多少表情,帶着兜帽,看上去神秘無比。
讓人驚訝的是,她手上還牽了一個看上去才三四歲大的小男孩。
男孩瘦瘦的,皮膚有些蒼白,抿着唇擡頭看了洛昭言和寒拾,見她們也正看着他,急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藏鋒,這是……”洛昭言也下了駱駝,走過來,詫異地詢問。
“家主。”藏鋒的聲音一如既往,“這是我撿來的孩子,年紀還小,根骨不錯。”
“……”這聽着跟賣菜似的,寒拾不合時宜地想,目光又落在那男孩兒身上,黑眼睛黑頭發,應當是中原人才對,“藏鋒,你是在哪兒撿的?看樣子不像是西域孩子。”
“洛家莊。”藏鋒看了眼寒拾。
她每年都會回洛家莊看一眼,哪怕那兒已經被寒拾當年一把火燒了幹淨。藏鋒也無意重建亦或是整理,只不過每一年都會回來看看,畢竟這裏讓她活了下來,還學到了很多。
頓時,洛昭言與寒拾看向男孩的眼神微妙起來。
不過,藏鋒很快又說了一句。
“我到的時候,他父親已經死了,母親還剩下最後一口氣,把他給了我。”那一對父母們,将所有的口糧都留給了孩子。
“……”寒拾和洛昭言齊齊看着藏鋒,兩人同樣綠色的眼眸裏就連神情都差不多。
這倒是讓藏鋒一愣,随即很誠懇地說了一句:“家主和寒拾,是越來越像了。”
妻妻相??寒拾的心情驟然愉快起來。
十六年,她長高了不少,雖然不及洛昭言,但也就矮了小半個頭。這是寒拾最高興的一點。
“可是,這孩子……”洛昭言看了眼那孩子。
他應該是聽懂了藏鋒的意思,看向洛昭言的目光帶了點期盼。
他不想死。
“好吧。”終于,洛昭言還是答應下來。
寒拾再有意見,也沒用了。
告別藏鋒,洛昭言和寒拾的二人行中便又多了個孩子。
考慮到準備不夠周全,她二人行走,很多東西都簡單便好,可帶了個三歲的孩子,就需要準備多些東西。于是,二人離開西域,便又回了趟與青山。
“你們才走了幾天,怎麽孩子都有了?!”暮青誇張地開着玩笑。
“是我收的徒弟。”洛昭言微笑着介紹。
“看上去倒是不錯,機靈。”暮青朝小男孩招招手,男孩猶豫地擡頭看了眼洛昭言,見她面帶鼓勵,這才露出笑容小跑到暮青跟前。
看洛昭言對男孩滿意的樣子,寒拾心中不爽,哼了一聲便進了屋子。
與青山上,是有專門留一件屋子給洛昭言和寒拾二人的。
“她怎麽了?”暮青打趣地看向洛昭言。
洛昭言搖搖頭,頗為無奈:“剛收了麟兒,難免多關注他一些,寒拾生我氣了。”雖是這麽說,不過洛昭言言語中卻是滿滿的寵溺,“我們或許要在這兒多住些日子,麟兒年幼,也不适合跟着我們到處跑。”
“放心吧,住多久都行,山上還能熱鬧一些。”暮青笑眯眯地說。
洛昭言是打算安置好小徒弟,再找寒拾說話的。
誰知道卻被暮青拉走說事,寒拾出來找昭言,卻只找到了另一間屋子裏的小徒弟洛麟。
洛麟的神态有些奇怪,寒拾對上他的視線,本能地感覺到一股讨厭的危機感。
這感覺只有在面對一個人時才有過,寒拾幾乎整個人都炸了起來:“洛埋名!真的是你!”
“呵呵。”洛麟的聲音還是三歲孩童的稚嫩,但語調卻整個陰鹜起來,“沒想到,竟然還能看到你。”
寒拾臉一沉,可随即想到那日洛家莊的事,将欺負小朋友的心思又收了回去,随意坐在一旁椅子上:“白日裏看你不是這樣的。”
洛麟意外地看了寒拾一眼,卻沒回答她的問題:“過了多少年了?”
“十六年。”寒拾回答得很幹脆,一眨不眨看着洛麟。
“已經十六年了啊。”洛麟喃喃。
他那日死後,殘破的靈魂無意識地飄蕩了許久,然後在某一日重新有了意識的同時,發現他正被浸泡在水中,那水忽而徹骨冰寒,忽而沸騰灼燙,他始終無法掙脫。也不知道熬了多久,最後朦胧中看到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最後被吸了進去。
待得再次醒來,發現他處于一個稚嫩孩子的體內,而這具身體的記憶中,白日裏才剛拜了洛昭言為師。
“所以,昭言的壽命已然解決?”洛麟看向寒拾。
他已經明白了究竟發生何事,也猜測到他不會再“清醒”多久。
“與我共享生命。”寒拾肯定地說,盯住洛麟。
“天道,還真喜歡開玩笑。”洛麟笑了起來,“所以,你們過得開心?”
寒拾想了想,點頭:“開心,昭言說要走遍天下,将美景都看一遍,我陪她。”
“看遍天下美景……”洛麟喃喃,這是昭言對他的允諾,他無法走出熱海,她說了要代他的。
“你如今是昭言的徒兒,也能一起走的。”寒拾猶豫了片刻,勉強算是安慰了洛麟,“只要你不會沒事在我和昭言跟前亂晃。”
“哈哈。”洛麟笑了,看寒拾樣貌長大了不少,性格還是跟以前一樣簡單,好拿捏。
不過現在,也已經沒有那個必要:“天道不過是一個玩笑,我能醒過來,或許還是借了洛家血緣和春滋的力。以後,洛麟還是洛麟,與我洛埋名,沒有半點關系。”洛麟擡着頭,仿佛透過屋頂看到了天。
寒拾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驚訝:“那,你要和昭言說話嗎?”
洛麟搖頭:“不必。我要睡了。”
下了逐客令,洛麟便兀自躺下。他閉上眼,等明日再睜眼,洛埋名将徹底成為過去,不過是天下生靈當中一個渺小的前生。
洛昭言回到屋子裏,看到的就是正躺在床上發呆的寒拾。
想到自己回來晚了,洛昭言有些抱歉地走過去:“寒拾,方才暮青找我有些事,所以——”
沒等洛昭言說完,寒拾便撲了過去,雙手環着她的脖子,抱得緊緊的。
洛昭言一頓,感覺寒拾不太對勁,有些擔心:“寒拾,怎麽了?是發生何事?”
寒拾只是搖頭,沒有回答。
洛昭言感覺到寒拾的動作,伸手将寒拾拉開點距離,看着她的雙眼,滿是擔心和焦急:“寒拾,究竟發生何事?你不開心。”
不開心,和發小脾氣的生氣,那是兩回事。寒拾會借着生氣要昭言哄她,若是見昭言不悅,還會跑過來撒嬌認錯,昭言樂得慣着寒拾。
但寒拾不開心,那就該擔心了。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了。”寒拾搖頭,知道瞞不過洛昭言,幹脆含糊地指了一下。這話也不算錯。
洛昭言松了口氣,眉眼也軟了下來:“都已經過去了。”她拉着寒拾,任她靠在自己身上,“你也是,都十多年了,還想這些做什麽?”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下來。
寒拾看了眼洛昭言,突然就從放在糾結的事裏面解脫出來,抱着被子翻滾了兩下,再蹭到洛昭言身邊時,眼睛亮晶晶的。
洛昭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怎麽了?”
“昭言,前幾日在西域,沙漠行走諸多不便,可我們現在回與青山了。”寒拾一本正經地說着,只那雙眼發亮。
洛昭言有些尴尬:“可、暮青和明繡她們就在前面不遠……”她耳根有些漲紅,倒是沒故作不懂,雖然都已經十六年了,兩人情之所至自然有過親密之舉,可在與青山、暮青和明繡的地盤上,洛昭言還是有些許不自在。
寒拾才不管這些。
她将被子往邊上一丢,在洛昭言能反應過來前便翻身扣住她的手,居高臨下看着昭言:“那又怎樣,她們與我們是一樣的。”
說完,身體力行地用嘴将洛昭言可能的話徹底堵回在她口中。
山間偶爾傳來夜枭的鳴叫,草叢裏蛐蛐兒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兒。
皎潔的月光灑落下來,将與青山染上了一層朦胧的光華。
屋裏的燭光早已熄了,只間或傳出一兩聲呢喃,隐隐約約得聽不真切。
人之昭昭,灼灼其華。
寒食拾子,厮守天長。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到此就結束了。
四篇番外,前兩篇是單獨的,後兩篇雖然也有偏向,但無論是閑卿篇還是這一篇,多少都有提到其他人的情況。
至于寒拾和昭言二人,嗯,果然這畫風不适合開車(還有人記得寒拾的名字取自于寒食節那天撿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