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山公主 番外《木槿花》

漢都亞知道自己已經死去，他的血液流盡了，它們淌進了土壤裏，本來應該是那麽疼痛的事情，他卻覺得身子變輕，好像身上沉重的擔子都卸下來了。

漢都亞想起了自己還是孩童的時候見過的一個快要餓死的人。當時，他的手裏有一塊大餅。那時候，每個人都很貧窮，每個人都吃不飽，漢都亞的大餅是母親留給他的，要供他吃兩天。漢都亞看那個人可憐，想把餅分給他，母親卻阻攔他，說：“你給了他餅，你就吃不飽，你還給他麽？”

年幼的漢都亞說：“那麽我就把餅分成四片，和他一人一半，雖然我們都吃不飽，但是都可以再活兩天。”一個智者路過，聽到了漢都亞的話，就把漢都亞收為學生。沒有人知道，那個智者是一位先知，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教給漢都亞，有一日，他對漢都亞說：“我教了很多弟子，他們之中有人當上了國王，有人成為了宰相，最不濟的，也成為了富有的財主。

漢都亞想起了貧苦的人，他自己也常常受苦，便理解吃苦的難處，就說：“我不想當國王，也不想成為宰相，就是財主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塊美味的餅吃。”

智者說：“漢都亞，你的願望正是最難辦到的。”

年幼的漢都亞并不明白，讓每個人有餅吃又怎麽會困難呢？漢都亞慢慢長大，他用他的智慧幫助了許多人——他改善了耕種的方法，教導他們灌溉的知識，讓村子每一年都豐收，不再有人餓死。漢都亞以為他的願望達到了，便感到開心，直到他出了一趟門回來，又開始悶悶不樂。智者問他，他就說：“我去了鄰村，才發現還有許多困苦的人，他們不但沒有食物可吃，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智者說：“那麽你想怎麽做呢？”

漢都亞說：“我不想當國王，也不想成為宰相，就是財主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每個人都有能居住的地方。”

智者說：“漢都亞，你的願望正是最難辦到的。”

年少的漢都亞并不明白，讓每個人有住的地方，這又怎麽會困難呢？漢都亞就将他的智慧傳播給了鄰村的人，他們慢慢地也好起來，有可吃可穿的，也有了住的地方。漢都亞以為他的願望實現了，便感到開心，直到他又出了一趟門，回來後更加悶悶不樂。智者問他，漢都亞說：“我這次去了皇都裏，那裏看起來繁華美麗，根子卻已經腐朽了。年邁的老人被趕出家門，婦女被迫出賣身子養活家裏，孩童在街上乞讨。”智者說：“那麽你想怎麽做呢？”

漢都亞說：“我不想當國王，也不想成為宰相，就是財主也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年邁的老人有地方居住，婦女不再出賣身子，孩童也得到照顧。”

智者說：“漢都亞，你的願望正是最難辦到的。”

漢都亞并不相信，他成為了蘇丹的大臣，推行了許多惠民的政策。慢慢地，年邁的老人有地方住了，婦女也不被強迫賣身，路上也沒有行乞的孩童。可是漢都亞的憂愁卻越來越多，每一日都沒法睡好，就算眼前擺着精美的食物，他也吃不下了。一日，智者來找他，漢都亞說：“老師，我如今理解了你過去說的那些話，原來這世上還有許多比當國王和宰相更難辦到的事情。我可以給他們每個人餅吃，他們今天吃了餅，明日便要吃其他的；我給了他們地方住，他們住了一陣子，就要住更好的；今日我去街上，看到他們對賣過身的女子扔石頭，她就活活被扔死了。”

這一次，智者說：“天神給了你大海那樣廣闊的憐憫之心，這是他人的幸事，卻是你的不幸啊。水裝得太滿，再大的瓶子也裝不住；上頭壓的東西太多，再堅固的磐石也會碎裂。漢都亞，你身上的擔子重了，我看你的死期不遠了。”

現在，漢都亞果真死了，他看見金山的神明來了。哈末法，他呼喚神明的名字。哈末法卻流淚了，神的眼淚和他的血一起流入了泥土裏。漢都亞想寬慰他，但是卻無能為力。金山之神有無窮的法力，卻不能令死去的生命起死回生，漢都亞就變成了一朵白色木槿花，被神明種在金山最僻靜安寧的地方。

從此，漢都亞便不需要再勞累了，他每天望着美麗的日出日落，浸沐在清新的空氣裏。雖然無法再開口，他也從來不感覺到寂寞，每一日，他都會聽到鳥兒清脆的歌聲，除了鼷鹿和其他動物之外，金山的神明也天天來到這兒陪他說話。

漢都亞感覺肩上不沉重了，眼前的事物都變得美好而簡單，漸漸地，他也不再想起凡間的事情。他不再記得誰是漢都亞，不再為凡間的苦而流淚，他看着每日都到來的大老虎，卻也慢慢地想不起來它是誰了。

他變成了一朵平凡無奇的白色木槿，周圍的花兒都鮮豔美麗，只有他是純潔的白色，連花芯都是白的，他和它們一樣，在春天盛開，在秋天凋零。

木槿花的花瓣落在土壤裏，肥沃了這片地，就算在今日死去，明日它又會再一次盛開，生生不息。

——《木槿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