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愈小時候的大部分記憶,都是醫院雪白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苦澀難咽的湯藥味道。
因為身體,江愈從小就很乖,因為生病折磨得他沒有力氣,根本不能鬧騰,只能做個安靜的小孩兒,大部分時間就是乖乖地抱着自己的玩具自娛自樂,或者聽家政阿姨給他念故事。
江愈的父親是這個城市裏知名的企業家,為了兒子的身體做盡好事,捐錢建學校,捐錢植樹造林,捐錢支援災區,還長期捐助了一家福利院,希望福報可以落在自己唯一的兒子身上。
他是這樣愛自己的孩子,即便這個孩子從出生就病恹恹的,醫生說這種病治愈的幾率小到百分之零點幾,他也沒有再多要一個孩子。
江愈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也接觸不到外界的小夥伴,一個人的成長是孤單又寂寞的,何況他還要承受病痛的折磨。
所以在爸爸媽媽又一次在月底的時候例行去福利院看望那裏的孩子時,江愈小心翼翼提出來自己的請求:“爸爸,媽媽,我也想去看看。”
福利院在江爸爸的捐助下,環境設施都很好,給江愈找一間活動室,讓他和其他小夥伴接觸一下,這是很好的事情,于是江媽媽給江愈穿了很厚的一件白色毛絨外套,裹着紅色的圍巾,帶他去了福利院。
江愈就是在這裏遇見了陸琢。
當時江愈九歲,陸琢十二。
九歲的江愈因為生病的原因長得很小,裹在一團毛茸茸的衣服裏,鼻尖凍得發紅,剛剛從室外進來,長長的睫毛上挂着一點濕漉漉的凝結的水珠。
也因為身體,江愈幾乎沒有戶外活動,出行全都是車接車送,所以他本來就很白的皮膚在常年見不到陽光的情況下,更是白得像是拿牛奶凍出來的奶凍。
軟的,嫩的,白的。
這麽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讓人一看就只想寵着他。
反正陸琢是這麽覺得的。
陸琢年齡已經超過适合收養的歲數了,沒有人願意收養陸琢,他在福利院已經待了四年,俨然一個地主小霸王,平時學習成績一般,還老愛打群架弄一身傷,是這個福利院裏讓院長最頭疼的孩子。
沒有之一。
可是這個刺兒頭看見江愈,把自己不知道淘什麽氣蹭得髒兮兮的手背到身後蹭了蹭,然後把剛剛欺負別的小孩兒搶過來的板凳擺好,還順手拿了架子上不知道是誰的坐墊,對江愈招手說:“來,你坐這裏。”
江愈走路慢吞吞的,一點一點往陸琢那邊蹭。
陸琢是個急性子,看江愈像個步入不屬于自己領地的小奶狗似的小心翼翼,幹脆自己走過去牽住了江愈的手,帶着他坐到了板凳上。
江愈很感激地沖着陸琢笑了笑。
然後奶聲奶氣地又很認真地說:“謝謝。”
這個笑後來珍藏在陸琢心裏許多年,每到被生活折磨得快崩潰的時候才從記憶深處拿出來看一看。
他們上午做手工,陸琢一向不喜歡這種活動,
他有“道上”的兄弟,覺得這項活動小兒科,但是這一天破天荒地留下了,守在江愈的身邊給他遞小剪刀和膠水,再幫他用美工刀切東西——因為他發現江愈好像有點害怕刀子,不是很敢摸。
江愈其實不是害怕刀子,他只是最近病情越發嚴重了,視力都跟着受到了影響,視線是模糊的,用刀子用不好,會劃手。
走路慢吞吞的,也是因為看不清路。
可是就是看不清,他也能隐隐約約描繪出來陸琢的輪廓——比他高許多,板寸頭,臉部線條很硬,眉眼是帶着點痞氣的,但是手很暖和。
江愈憋了一個上午,在吃午飯的時候小聲對陸琢說:“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本來江愈是在這裏玩一個上午就回去的,可是江愈舍不得陸琢,央求爸爸媽媽再讓自己留一會兒,體驗一下和這麽多人一起吃午飯的感覺。
江爸爸和江媽媽當然不會反對。
陸琢沒拿自己的餐盤,一手牽着江愈,一手端着江愈的飯,拉着他找了個離空調近的位置讓江愈坐下,然後說:“小不點,你當然應該叫我哥哥。”
江愈咬着勺子,黑亮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露出一點潔白的齒尖,說:“哥哥!”
陸琢揉了揉他的腦袋,才去拿了自己的餐盤來。
回來的時候江愈正拿着叉子戳烤好的一份小土豆,怎麽也叉不到,悻悻地放棄了。
很笨又可愛的要命。
陸琢“噗嗤”笑出來,抓着江愈的手幫他叉到想吃的食物,逗他說:“小不點,你這麽笨,以後我罩着你。”
江愈不想讓小朋友對他另眼相看,所以福利院的老師只是帶他來這裏,并沒有介紹這是“資助人的孩子”,保姆在看見陸琢對江愈十分照顧之後,也由着江愈開心,沒有跟着,所以陸琢還以為他也是個孤兒,要住進他們福利院。
江愈吃掉叉子上的食物,其實福利院的飯并沒有家裏阿姨專門給他準備的營養餐健康可口,可是江愈還是吃得很開心,吃完咽幹淨,才細聲細氣地慢慢解釋:“我只在這裏一天,一會兒就要走了。”
陸琢傻了:“啊?”
江愈說:“我爸爸是這裏的資助人……哥哥,我想讓我爸爸媽媽收養你,你做我真正的哥哥好不好啊?”
陸琢親生父母去世的時候他比這時的江愈小一點,八歲,但是這個年紀對親生父母的記憶已經很深刻了,陸琢很排斥被收養,因為要叫收養人爸爸媽媽。
可是他盯着眼前乖乖吃飯的江愈,心裏一軟,說:“好,我等着你來接我做你哥哥。”
有這麽一個弟弟的話,叫別人爸媽就叫吧。
而且這個小不點好像很笨的樣子,自己不答應的話,以後會被人欺負吧?
陸琢想。
自從陸琢答應了,江愈就變得有些黏黏糊糊,他走路不方便,就主動伸手讓陸琢牽着自己,很有些開心,千叮咛萬囑咐地說:“你一定要等我。”
陸琢說:“當然。”
陸琢把他帶回休息室,等着江愈爸爸媽媽來接他。
但是江爸爸被一些事情耽誤了一下 ,江愈等了幾分鐘,就犯了午困,腦袋一歪,栽在陸琢肩膀上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地點是在他自己的床上。
他睡醒之後總有些緩不過來,像是靈魂在他睡着的時候已經偷偷跑了,醒過來時要用些時間把靈魂叫回來才行。
這一次他緩得時間更久了一些,直到看見枕頭邊放着的一件黑色牛仔外套,才隐隐約約想起來他的小哥哥。
江愈渾身難受,但是心裏又有點小小的開心。
他眨巴眨巴眼睛,彎起了沒有什麽血色的嘴角,心想:他今天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小哥哥,如果爸爸媽媽收養了他,自己死掉的話,爸爸媽媽應該也可以被他哄得開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