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感謝學校的打掃阿姨完全沒有每天清理垃圾桶的積極性!”
她拿到了東西,開心地拽着安安回教室。安安腦子裏很亂,渾身無力,手軟腳軟,根本走不動路。
她的眼前,正一幕幕地回放着她剛才在監控錄像裏看到的畫面——景雲深,将她特意為他煲的腌篤鮮,倒進了藏污納垢的下水道。
還摔碎了她的小湯盅。
原來,他是真的一點點都不喜歡她。連她煲的湯,都不想喝。
……人傷心到了極點的時候,真的會控制不住地倒帶。
那短短的幾分鐘畫面,在她面前加速地回放了無數遍以後,安安終于忍不住,用力甩開陳瀾一拽着她的手,淚眼朦胧地看着她說:“這不是第一次,以前我為他煲的湯,他是不是也都倒了?我給他煲了将近一個學期的湯。”
“什麽?”安安腦中百轉千回地想了太多,陳瀾一完全沒反應過來,她到底在說什麽,“我怎麽不明白你說的話?”
“肯定也都倒了。別的班的女生給他的情書,他不也都扔進垃圾桶裏了嗎?連看都不帶看一眼的。他那麽冷漠的人……”
安安已經傷心到不能再憋住心中任何情緒和正在思索的問題,自己無頭無尾地說了出來,也沒有讓陳瀾一回答的打算。
她低垂着頭,身體靠着走廊牆面,慢慢往前走,聲音很低地自言自語:“既然一點都不喜歡我,那我對他的好,他為什麽照單全收?每天晚上洗菜切菜煲湯,真的很費心神。不喜歡喝就早說啊,浪費食物多不好啊!他難道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還有很多人,因為沒有東西吃而餓死嗎?”
吸了一下鼻子,安安感覺陳瀾一重新走到了自己身邊。她遞給她一張餐巾紙,她拿着擤了鼻涕,側頭看着她說:“他從小缺失家庭關愛,是不是早就養成了反社會人格?”
陳瀾一咧嘴笑了笑,更加跟不上她的思路了,但看她傷心得不行,也不好意思打斷她,小心翼翼地皺眉問:“誰啊?”
安安沒有回答她。
她們一起走到樓梯處,陳瀾一輕碰了碰安安的肩膀,“我去辦公室把班費交給葉老師,你自己先回教室吧。”
安安颔首。
她雙手握着虛拳,低着頭往教室走去。
習慣性地要走前門進教室,一擡頭,卻看到景雲深側靠着牆面站在門口,雙手抱臂,交叉放在胸前。眼睛一直盯着門外的走廊,神情有些嚴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安安頓下腳步。
牙齒用力地咬在下唇上,擡起頭,狠狠地剮了他一眼。
劉海一甩,索性從後門走。
然後撞上了陳瀾二,對方揉她頭頂的短發,關切地問:“哎喲,安安,你怎麽了呀?眼睛這麽紅,不會是得紅眼病了吧?”
安安推開他的手,倔強道:“我沒事。剛才過來的時候眼睛被風吹了一下,可能進沙子了。”
“我幫你看看。”陳瀾二立即穩住她,撩開她額前的劉海,幫她吹眼睛裏的小沙子,忽然扶着她的臉,大笑起來,“安安,你的顏值,真的全是靠劉海撐起來的。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撩起自己的劉海。不然會醜死的。”
“去你的!”安安捶了他一記,笑着推開他,“行了行了,我眼睛不痛了。”
她要從後門進教室,陳瀾二跟在她身後說:“欸,安安,你還不知道吧?我和景雲深換了一下座位。以後,你就由我來罩了!”
……
景雲深斜靠在前門門口,回頭看着他們打鬧,兩道眉毛擰在了一起。
***
也不知道他倆換座位,是誰先提出來的。
但不用在那樣尴尬的告白失敗之後,每天早上面對一張臭臉的景雲深,安安打從心底裏感謝陳瀾二。
她決定徹底忘記景雲深,就讓他在自己心裏墳頭草高三尺,不過多久,就爛沒影了。
也很感謝自己,沒有把那次告白搞得大張旗鼓。
除了他們自己,和補習班圖書館裏的那幾冊書,不會再有人知道,她栩安安,居然有過這樣一段難堪的經歷。
表白被拒,有什麽了不起的?
那些給景雲深塞了情書而未得到任何回應的其他班女生,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就這樣堅持到周六的早上。
安安以為自己自愈能力很好,已然短時間內不藥而愈。吃早飯的時候想到今天會在補習班裏見到景雲深,她拿着筷子的手就開始發抖。
配粥的腌蘿蔔只有一點點辣,她卻紅了眼睛,連忙抽餐巾紙擦眼淚。
她強忍下淚意,放下碗,要去整理書包準備出門時,她媽媽喊住了她:“安安,媽媽今天要和你爸爸出去培訓,不能送你去補習班了。”
安安放下書包:“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車去。”
“可是媽不放心你。”她媽媽異常溫和地走到她身邊,幫她整理了她額前亂糟糟的劉海,“今天就自己在家裏做題吧。媽上周幫你向高中教研組的老師們要了好多卷子,都放在你的書桌上了。你盡量多做幾張,回頭,讓你爸給你批改。”
她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雜志,點點頭:“今天就別去補習班了。我和你媽要培訓一整天,中飯和晚飯,你媽都幫你做了便當,時間到了就熱一下。注意用電安全。”
安安有一種自己被拉到午門處斬,一路游街心灰意冷,狗頭鍘都已經頂到了脖子,卻意外接到皇上聖旨——他決定格外開恩,留她一條狗命的驚險刺激感覺。
她甚至覺得自己仿佛聽到了“噠噠”的馬蹄聲,其中伴随着一道中氣十足的吶喊聲:“且慢!刀下留人!”
猛抱住沙發上的書包,她沖進書房:“那我現在就開始做題了!媽你幫我和補習班的老師請個假!”
***
一直做題到中午。
安安胡亂吃了些她媽為她準備的午飯,順便翻着錯題本複習舊知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
“咚咚咚”連着好幾聲,好像有很着急的事情。
她走去開門,先在貓眼裏望了一望,見是陳瀾一。
她怎麽找到她家裏來了?
而且滿臉都是汗,衣服領子上甚至沾染上了不少污泥。
見自己敲了許久,裏面仍舊沒有人開門,陳瀾一又開始用力地敲門,呼喊的一聲比一聲急,“栩安安?栩叔叔?阿姨?你們有人在家嗎?”
安安答應了一聲,“瀾一,我在家。”
她焦急吶喊的聲音立即停了下來,“快開門!”
安安伸手握住了門把,稍稍用力一擰,泛着金屬光澤的門把,卻紋絲不動。
她又用力一擰,門把依舊不動彈。
外面的瀾一又着急起來,“安安,你怎麽開個門都要開這麽久啊?!”
安安有點懵,尴尬道:“瀾一,可能是我爸媽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把門給反鎖了。我在裏面,打不開。”
站在門外的陳瀾一,忽然絕望極了地嚎了一聲,“怎麽辦啊安安!你必須出來,現在只有你能夠阻止他們!瀾二他現在只聽得進你說的話!”
安安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于是隔着一扇木門,先安慰她:“瀾一,你別急啊,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門外的陳瀾一已經哭起來了,她抽噎着:“瀾二今天發瘋了,帶了我們市場裏的那幾個小混混,去找景雲深算賬。景雲深也是神經病,瀾二發瘋,他不理他不就好了?現在好了,一群人在小公園裏打起來了。安安,怎麽辦呀,他根本不聽我的。我怕他們再鬧下去,會鬧出大事情!”
陳瀾二帶着人和景雲深打架?
安安吃驚地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幾秒後,她也急了,“有沒有搞錯啊?!他們一群人打景雲深一個?陳瀾二發什麽瘋啊,他要是真的把景雲深打傷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她用力拽了幾下門把,自知無用,又手忙腳亂地去找鑰匙。
可她心慌意亂,哪裏還找得到?
翻遍了家裏所有的抽屜,都沒有見到大門鑰匙的影子,安安無力地跪坐在玄關處的地面上,捂着臉,也要哭了,“瀾一,我找不到鑰匙,我出不來。要不你報/警吧,只要能夠阻止他們打景雲深,怎麽做都可以。”
門外原先着急極了的陳瀾一,現在似乎已經很冷靜了。
她冷着聲音說話:“栩安安,你沒有良心。”
隔着木門,她的聲音聽起來又冷又遠。
安安“啊”了一聲,又聽她說:“你知道我弟弟為什麽要打景雲深嗎?還不是因為你?還不是因為景雲深拒絕了你的告白?你不知道瀾二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嗎?你還想要我報/警?報/警以後,事情鬧大,瀾二被學校處分,甚至開除,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安安完全呆住了。
未幾,她又聽到陳瀾一說:“你從窗戶裏爬出來吧。現在只有你救得了瀾二和景雲深。”
安安弱弱地側頭望了一眼自家客廳的落地窗,看到防盜窗,還看到窗外綠瑩瑩還泛着黃的草地,抖着聲音道:“可、可是瀾一,我、我恐高。”
陳瀾一氣急敗壞地大聲喊了出來:“栩安安,你家住一樓!”
憑實力成的渣男(03)
陳瀾一到小區外面的五金店內,借了一把大鐵鉗來。
她用它剪斷窗戶外面的防盜窗時,安安才發現,原來外表看起來那麽堅固的防盜窗欄杆,裏面居然是中空的。
而且重量很輕。
僅憑陳瀾一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将已經作廢了的它,輕易地從窗戶上取下來,扔在草坪邊。
她叉腰站在窗戶外,仰頭看着她,汗水一直從額前落到下巴處,怒氣沖沖,“還不趕緊出來?!”
安安懵了一下,趕忙拿了一只小凳子來,踩在腳下,稍有些費力地翻窗從裏面爬了出來。
她的雙腳才剛落地,陳瀾一就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拖着沉重無比的大鐵鉗,往小區外面走。
安安回望了一眼自家狼狽不堪的防盜窗,問陳瀾一:“然而怎麽會知道我向景雲深告白,還被拒絕了?你告訴他的?”
陳瀾一極其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情嗎?”
她将鐵鉗扔還給五金店,心裏很急,索性拉着安安,飛速地跑了起來。
“是瀾二在和景雲深換座位的時候,在垃圾桶邊撿到了你寫給他的情書。瀾二每天都跟着你,看到你半死不活的樣子,現在又看到那封情書,能不知道,是因為景雲深拒絕了你,你才會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嗎?!”
安安被陳瀾一拽着在馬路上飛奔,繞過準備拆遷的老城區,終于到了她所說的“小公園”。
她氣喘籲籲,彎着腰,感覺雙腿被人灌了鉛,根本拖不動。
陳瀾一伸手往前一指,“你看,他們都在那兒了。”
安安連忙把氣喘勻了,向前一看,小公園裏的角落裏,果真站着不少人。
遠遠的,她看見陳瀾二的鼻子下面有一些血,右顴骨上也有一些擦傷,但是叉腰站着,看起來意氣風發。
卻不見景雲深。
糟了!
肯定是她和陳瀾一趕來得太晚,他們早已經幹過一架,且分出勝負了!
安安感覺自己弱小的心髒停跳了一拍,連忙撒開陳瀾一的手,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跑去,一面跑一面吶喊:“景雲深!”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雨,小公園的草坪地面很是濕滑。
原本她離他們就只有五十多米的距離,一路跑過去,卻摔了好幾跤。
膝蓋和雙手上,都沾染上了不少污泥和青草渣,安安沒在意,終于靠近了那個由人圍城的小圓圈。
不顧一切地撥開其中一個人,她看見景雲深被他們打得趴倒在地,兩個顴骨上都是血紅色的擦傷,眼睛腫了一只,嘴角也堪堪地流着血。
看到她喊着他的名字沖過來,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但又很快恢複平靜和冷漠。
安安眼裏瞬間蓄了不少淚水,但是強忍着沒讓它們流下來。
她猛推了山一樣站在景雲深面前的陳瀾二一把,對方紋絲不動,她已經先罵開了:“陳瀾二,你王八蛋!你憑什麽打景雲深?憑什麽啊?!”
又背對着陳瀾二,蹲下身體,抖抖索索地從褲兜裏找到一包餐巾紙,撕開了,去為景雲深擦拭額頭和手掌上的污泥。
傷口她不敢碰,怕他痛。
景雲深卻別過頭,躲開了她的動作。
安安只好将餐巾紙扔給他。
爾後轉過身,伸開雙臂,小小的身軀,硬是被拉成一張滿滿的弓。倘若陳瀾二他們再敢對她身後的人有任何動作,她就要和他們拼命。
陳瀾二本就打紅了眼睛,現在看安安一來就這樣護着景雲深,瞬間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哀嘆來。
他原本想停手的,但以現在的形勢看來,是不得不再揍景雲深一頓了。
他斜翹着嘴角,看着安安:“栩安安,你給我讓開!”
安安犟着脖子,瞪大雙眼看着陳瀾二那張充滿惡意的臉,又巡視了跟在他左右的人一遍,“要打就打我!誰敢動他,我就跟誰拼命!”
陳瀾二斜翹着嘴角冷笑:“栩安安,你知道你護着的是什麽人嗎就護着他?你知道我為什麽打他嗎?!”
聲音越來越高。
頗有些流氓頭子的樣子。
安安其實有些害怕,但還是強撐着:“我知道,但那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不用你管!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打他!”
她回頭望了景雲深一眼,扶着虛弱的他站了起來。
陳瀾二大笑起來,“是!你和他之間的事,我是沒有資格過問。但是!”
他頓了一頓,雙眼似狼眼一般,閃出淩厲的光:“他欺負了你,又向我姐告白,我不能坐視不管!”
……
安安受到驚吓,扶着景雲深的手一松,沒了她的支撐,他搖搖晃晃,差點兒重新摔倒在地。
她看了臉上青紫不堪的他一眼,又望向站在陳瀾二身邊,表情一言難盡的陳瀾一,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淌了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問誰:“真、真的嗎?”
陳瀾二甩出一張小紙條,安安接過,看到上面,确實是景雲深的字跡。
不過很潦草,像是在很匆忙的情況下寫下的。
【陳瀾一,你長得很漂亮,我喜歡你。
景雲深】
很膚淺又很敷衍的告白紙條。
安安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紙條,拿髒手抹了一把眼淚,既無辜又不解:“為什麽啊景雲深,為什麽啊?”
他無論喜歡誰,她都沒有權利過問,可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陳瀾一?
景雲深低沉着聲音,“不為什麽。”
掰開了她緊緊拽着他衣袖的雙手。
安安身體不穩,往邊上一晃,陳瀾一扶住了她:“安安,我拒絕了他。”
安安感激涕零。
陳瀾二舉起了拳頭,作勢又要打景雲深,“安安,我現在是不是能打他了?就算不為你出氣,我也要為我姐出氣啊!”
安安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行!無論怎樣你都不能再打他了!”
她用力推了還站在她身邊的景雲深一把,“快走啊!你快走啊!”
景雲深不僅沒有走,還向着陳瀾二伸出手,聲音細若游絲:“東西,給我。你說過,我不還手,就把東西還給我。”
安安不知道他到底在和陳瀾二要什麽東西,只是急得跺腳,想盡快結束這裏的事情,“陳瀾二,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快點給他啊!”
僵持了将近一分鐘,陳瀾二終于拿出了景雲深要的東西。
情書。
她寫給他的那封情書。
居然在陳瀾二手裏。
那封情書似落葉躺在陳瀾二手裏,景雲深長臂一撈,很着急似的,從他手裏奪過它,又從安安手裏拿過他寫給陳瀾一的紙條。
爾後,從褲兜裏掏出似乎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打火機,将兩團紙揉在一起,大拇指一按,幽藍色的火焰,纏住了兩團紙,瞬間将它們吞噬為一團灰燼。
毀屍滅跡嗎?
安安看着紙團燃燒過後,剩下的最後一點灰燼落在泥地裏。
景雲深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對陳瀾二說,也是對安安說:“以後,我們兩清。”
他決絕地轉過身。
陳瀾一死按着還在蹦蹦跳跳的陳瀾二,安安對着那幾個擋在景雲深身前的人怒喊:“讓開!讓他走啊!”
甚至上去踹了他們幾腳。
雖然踹得完全不痛不癢。
又來踹不肯松口的陳瀾二。
陳瀾二躲了過去,終于點了頭。那幾個原先攔住了景雲深去路的地痞流氓,連忙讓開一條路。
安安就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地向前走去。
她看他弓着背,每走幾步都要停一下,似乎很痛苦,很不放心他身上的傷,想跟上去看看。
陳瀾二從後面握住了她的手,“安安,我的右胳膊好痛哦,本來打籃球賽時候的傷就還沒恢複。現在又添新傷了。哎喲,我的手好痛啊,臉上也好痛。媽呀,我怎麽流鼻血了?你快來看看我。”
安安閉了閉眼睛,低頭看到泥地裏已經被踩得看不出痕跡的灰燼,又想到景雲深的那一句兩清,終是沒有再跟上去。
她回過身,看到陳瀾一直接給了陳瀾二的左胳膊一拳,“神經病!痛你個頭啊?!你打籃球賽時候,傷的是左胳膊!”
陳瀾二痛得龇牙咧嘴,安安則強顏歡笑,“都結束了。”
***
陳瀾二有陳瀾一陪着去處理傷口,她沒再過問。
回到家,爸媽還沒有回來。
她依舊翻窗進去,然後才想起來,要去五金店找人把防盜窗修複好。
她從初三開始攢的,準備高考結束後,用來畢業旅行的壓歲錢,就這樣有一大半都付諸東流了。
廢棄的防盜窗殘骸,她讓五金店的師傅幫忙處理掉了。
新裝的防盜窗,在燈光下看,泛着些冷光。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是新裝的。
安安像沒事人一樣換了髒衣服,洗幹淨,晾起來。
重新坐在書桌前,繼續演算之前做到一半,卻被陳瀾一打斷了思路的那道數學題目。
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景雲深,沒有告白被拒,也沒有陳瀾二的聲嘶力竭……
***
那以後景雲深就沒有再回來上學。
安安每次看到教室後面,那張屬于他的課桌空蕩蕩的,上面堆滿各門學科的試卷和作業,心髒就一陣一陣地揪着疼。
陳瀾一去葉老師那兒打探了消息,“景雲深請了長假,半個月呢!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但具體他為什麽請假,我沒有打聽到。”
見安安沒反應,她戳了戳陳瀾二的胳膊,“喂,你确定他不會去教務處揭發你?”
“揭發?揭發他個鬼啊!本來就是他做的不對!他/媽的,要不是他把寫給你的紙條給燒了,我也不至于手裏沒有證據啊!”
陳瀾二罵罵咧咧:“草/了!這小子真他媽警惕!”
安安背着題,瞥了他一眼,“少說髒話。”
陳瀾二閉了嘴,“我錯了安姐。”
安安繼續默背知識點。
陳瀾一嘆了一口氣,拖着陳瀾二回座位。
身邊空下來之後,安安擡起頭,想起她媽和她說的,景雲深退了周六補習班的課,以後都不會再去了。
補習班也不去,學校也不來,他到底怎麽了?
***
安安糾結了将近一個星期,放心不下,還是決定去看看景雲深。
周六結束了補習後,她找借口去書店買資料,沒讓她媽媽來接她回家。
徑自打的去了景雲深他叔叔家。
熟門熟路地摸到了他叔叔家門口,看着木門外那扇有些陳舊了的防盜鐵門,安安深呼吸,又深呼吸。
正欲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安安看着門內拎着垃圾袋走出來的人,傻了眼。
想逃,雙腿已經麻木了。動彈不得。
大眼睛,膚色很白,劉海裏,有幾绺染了酒紅色。沒有化妝,她看起來不大精神,但依舊漂亮。
安安盯着她點綴着粉紅色草莓圖案的睡衣,腦中嗡嗡作響。
小衾。
她怎麽……住進了景雲深叔叔家?
而且見到她,她笑了起來,好看的眼睛彎成了明亮的月亮,“你找誰?你好像是小景的同學?”
聲音也很好聽。
“我我我,我不找誰。我、我可能敲錯門了。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安安一連往後退了好幾步,裝作看門牌,假笑着,“我看錯門牌號了!”
她轉身要走,卻聽後面有人喊她:“栩安安?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是景雲深的聲音。
安安回頭,看見了同樣穿着有點綴着草莓圖案睡衣的景雲深。他臉上的傷還未好透,顴骨處貼着一張繃帶。
還看見了,他手裏抱着一個明顯出生沒有多久的小嬰兒……
“哇——”
小嬰兒忽然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安安覺得自己的耳膜要被尖銳的哭聲刺破了。
小衾立即放下了手裏的垃圾袋,對景雲深說:“抱進去吧,他餓了,我給他喂奶。”
……這就是他不去上學的原因嗎?
憑實力成的渣男(04)
安安站在門口,鼻間是奶粉香味和防盜門鐵鏽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一只耳朵內嗡嗡作響,另一只,則一片寂靜。
景雲深抱着小嬰兒的樣子,真的很像一位年紀尚輕的新手爸爸。
有一年,她媽媽去山區支教,回來以後告訴她,她在那邊的見聞。
住在山區那邊的人崇尚早婚,她媽媽拍來的照片中,就有這樣臉龐尚顯稚嫩,懷裏卻抱了與他面貌相似的小嬰兒的年輕男孩。
……安安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了,見景雲深一直看着自己,她腦中只有一片雜亂的黑線,竟脫口而出:“景雲深,你,你的生殖能力還挺好的啊。”
與你叔叔相比。
又假笑:“既然你都這樣了,為什麽還要去向陳瀾一告白啊?!死渣男。”
她其實很想像電視劇裏那樣,痛痛快快地給他一個耳光。
但她慫,又矮,也覺得自己沒有資格這樣做,只好笑笑,忍住眼淚,轉身走了。
景雲深一直無聲,也沒有追上來。
安安已經對他徹底心死。
她大徹大悟,有這樣喜歡一個人的功夫,還不如多做點題。
畢竟下個星期,要月考摸底。
月考不如期中和期末考那麽正式,周一和周二考完試後,不過周二的晚自修,各科的成績就都出來了。
陳瀾一帶着幾位課代表來發試卷。
安安自覺發揮得不怎麽樣,有氣無力地靠在課桌上休息。
陳瀾二拿到成績排名表格後,興奮得捶牆:“哈哈哈!我第一!我第一!我終于考到第一了!勞資天下第一聰明!”
有人揶揄他:“切,這不就是月考嗎?景雲深都沒有來考,等他來了,我看你能不能考到第一!”
陳瀾二差點和他打起來。
安安無力地望了他一眼,見他也正好看着自己。
眼神中有很複雜的情緒。
她問他:“然而,我考第幾?”
“也是第一。”陳瀾二走到她身邊,悄悄說話。
安安一怵,閉上眼睛問:“倒數嗎?”
陳瀾二“嗯”了一聲,她翹起嘴角冷笑,“年級?”
“班級。”
睜開了眼睛,安安心灰意冷。
***
“小女孩十五六歲情窦初開,也是人之常情。我們家安安,只是比一般女孩子,更加沖動一點而已。”
安安從未見過她媽有這樣低微的時候,她垂手站在葉老師辦公桌邊,不敢擡頭去看她們,只好靜靜地聽她們說話。
“而且景雲深不是沒接受嗎?這也算不上是早戀吧,頂多就是,孩子在成長路上的一段歷程。積極一點看,這可是好事啊!沒有挫折,哪來成長,葉老師,您說呢?”
葉老師直接打斷了安安她媽媽的話,異常為難地道:“學姐,你別這麽叫我,直接叫我小葉就可以了。這一次,我也是有心無力啊。要是兜得住,我肯定就幫你兜了!但是……”
她低咳了一聲,見教導處主任還沒有來,于是說:“那個時候,我正好在會議室裏做月考成績報告呢。忽然我電腦上登着的Q/Q就動了,我本來想無視,校長非讓我打開。我這一打開,裏面就是,那張圖片。”
葉老師瞥了安安一眼,“在場的所有老師和領導,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就是想兜,也完全來不及了呀!”
安安這個時候,滿腦子都只想把那個時候伏在書桌前,給景雲深寫情書的自己抽死。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那天景雲深的心那麽狠,還會做出這麽變态、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
那天,他在小公園裏燒掉了兩張紙條後,手裏居然還有存檔。
他不知道抽了什麽風,今天中午,竟然把她寫給他的情書的照片,發在了班級Q/Q群中。
好巧不巧,竟就讓學校全體教師和領導,都在葉老師的總結報告會上看到了。
事情發生到現在,不過三十分鐘,她媽媽就被葉老師喊到了學校裏。
教導處主任,正在和高一年級組長,商量怎麽處置這件事情。
聽葉老師抱怨完,安安她媽媽冷笑起來,“給景雲深寫情書的女生,不只有我們家安安吧?真要處分,有本事把那些女生一起處置了!”
又說:“那麽景雲深呢?把手機帶到學校裏來,是不是也違反學校規章制度了?”
葉老師輕聲提醒她:“學姐,人景雲深請了長假,現在正在家裏休息呢。照理,這應該不算違規。”
安安她媽媽靜了下來,拉過安安冰涼的手,握在掌心,“媽媽早就和你說過了,不幸福的家庭,是培養不出優秀的孩子的。像景雲深這樣單親家庭培養出來的孩子,性格肯定是有很大缺陷的!你看看,他什麽事都沒有,在家裏享清福呢,你呢?你可被害慘了!”
安安自知自己膽小如鼠,原以為遇上這麽大的事情,自己會大哭一頓。
真到了這個時候,卻異常冷靜。
她垂首站着,聽到辦公室外有人敲門,是教導主任和年級組長。
葉老師連忙迎出去,半小時之後,又回來了。
她手裏拿了一張行政處罰單,長松了一口氣,拍着安安的肩膀說:“沒事沒事,學校看在你平時學習态度認真,學習成績也還算好的份上,決定這件事從輕處理了。安安,回家休學反省幾天再回來,我們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安安咬着下唇,沒有回應。
她媽從葉老師手裏拿過處罰單,“休學三天?三天得落下多少課程啊?!”
“這已經算是最輕的了。”葉老師微微笑着,“要知道,按我們學校從前的慣例,休學反省,都是從一個禮拜起的。安安不是有報補習班嗎?只落下三天課程,不礙事的。”
……辦公室內三個人都沒有了聲音。
許久,安安擡起頭,松開被自己狠狠咬着的下唇,目光堅定地看着眼前兩人,搖頭道:“媽,葉老師,我不想休學反省。”
“我想轉學。”
***
“安安,你真要走啊?”
安安趁着下課時間,在自己課桌前整理東西的時候,陳瀾一問了不下有十遍。
安安無聲地點頭,她又問:“轉去哪裏?”
“我爸媽的高中母校。我媽打了電話,那邊的學校領導,已經接受我了。”安安将最後一本課本放進書包內,扶着課桌站了起來,強笑道,“我走了,瀾一,再見。”
四處看看,沒找到陳瀾二。
陳瀾一問:“要我去找他嗎?你這個決定下得太突然了,他現在還不知道呢。一會兒知道你不和他打一聲招呼就走了,肯定要哭鼻子。”
“不用。”安安搖頭,“也沒什麽好留念的。”
陳瀾一看着她,欲言又止。
上課預備鈴打響了,安安背着書包,最後看了一眼景雲深堆滿白花花試卷的桌面。
終是沒有一絲感情地,與他的課桌擦肩而過,出了門。
安安她媽媽今天中午,自己也要在學校裏做報告。
幫她在學校領導那裏粗略地辦好了轉學手續,她先行開車離開,安安則自己背着書包,站在公交車站臺前等公交車。
大中午的,公交車內一個乘客都沒有。
安安坐在車廂最前面,手握着金屬欄杆,神思一直飄渺到自己第一次走進F大附屬高中校門的時候。
她在初中的時候,回回考試都是年級前五。到了這裏,卻連前二十的尾巴都摸不到了。
這裏的學生都這麽聰明,哪裏有她立足的地方。
公交車慢慢開到了她平時上學乘車的站臺,安安望着站臺邊的垃圾桶和灌木叢,想到小井,就在這裏下了車。
雖然現在是中午,但安安一到那裏,才喊了一聲“小井”,小井就從灌木叢中,活蹦亂跳地跑了出來。
能在這個時候見到她,它很開心,颠得肚子上的肥肉左右搖擺。
安安放下書包,蹲下來,喂給它自己書包裏的香腸。
一邊自言自語:“小井,我要轉學了。以後不會再坐這條線上的公交車了,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
說到此處,她鼻間一酸,但沒有落淚。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