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這樣蹲着,她看到灌木叢中有一個狗食盆,裏面有不少剩餘的狗糧。

“一直都有人在喂你嗎?”安安笑起來,“做狗真好,不用工作不用學習,每天躺着,就有人喂。”

喂了它最後一根火腿腸。

安安站起來,重新背上書包,“小井再見,希望你和那個現在喂你的人過得開心。”

她向它搖搖手,低下頭,慢步走在人行道上。

不過多久,卻聽到身後傳來“汪汪”的喊叫聲。

小井似是理解了她對它說的話的全部涵義,也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裏,竟蓄滿了淚水。

見安安回頭看它,它又“汪汪”了幾聲,似是在喊她不要走。

安安笑着和它說:“小井,你回去吧。馬路上不安全。我會一直記着你的,如果有空,也會來看你。”

雖然自己也知道,這只是一句空話。

她要轉學去的學校,離這裏特別遠。

離她爸媽的工作單位,倒只有一步之遙。

有了安安的慰藉,小井這才搖搖尾巴,吐着舌頭,慢吞吞地走回草叢。

安安看到周圍的小吃店裏,有不少人正在圍觀她和小井之間的這場告別。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心一陣一陣地犯慌。

***

休學反省加轉學手續辦理中,吃過晚飯,也不用上晚自修。

安安心裏念着小井,向爸媽提出,想一個人出去散散步。

她爸媽破天荒地答應了,“注意安全,就在小區周圍走走,別亂跑。”

安安點了頭,一路小跑着來到了小井藏身的公交車站臺邊。

“小井!小井?!我來看你了!”

沒有回應。

“小井,是我呀,你別怕!”

她慢慢靠近了小井平時總愛躲着的灌木叢,撥開幾條木枝,卻只見一個破落的狗窩,和還剩了不少狗糧的食盆。

小井不在。

去哪裏了?

安安恍恍惚惚地離開站臺,馬路邊擺攤賣蘭花的阿姨看着她,忽然提醒說:“小姑娘,你在找一只黃色的小土狗?”

安安點點頭,她朝身後的小巷努嘴:“去那裏找找看吧。把狗喂得太胖了,是要被吃掉的。”

安安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見一個明晃晃的招牌:本店提供各類狗肉。

……狗肉?!!!

快步跑到那家藏在小巷子深處內的狗肉店時,安安覺得自己已經瘋魔了。

她不住地嘶喊,眼睛裏卻沒有淚水,冷靜異常。

“小井!!”

繞過前面空蕩的店面,她直接沖進了這家店的後廚,看見靠牆列着的鐵籠子裏,關了許多毛色雜亂的狗。

大的小的,黑的白的棕的都有。

偏偏沒有小井的那一抹黃。

她又喊開了:“小井!你在哪裏?”

籠子內的狗都嗚咽着看她,卻沒有回應的。

廚房裏有個矮胖的廚子正在磨刀,看到她,先愣了一刻,然後才說:“小姑娘來吃狗肉的吧?怎麽跑廚房裏來了?快出去!本店還沒有開張呢,你別嘴饞,再等等。”

說完又磨起刀來。

安安看見他的身邊,還有一口大鐵鍋,裏面正燒着滾滾的熱水。

不遠處料理臺的案板上,躺着幾只已經僵硬了,被褪去毛發的小狗。

她捂住嘴,氣不打一處來:“吃你爸爸!”

這廚子倒笑起來了,“小姑娘看起來白白淨淨的,髒話說起來倒挺溜啊。”

安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往地上一看,看見了熟悉的小井。

……脖子被割斷了,傷口處的血,早已經凝結在一起。

安安感覺有一道雷從天而降,打在了自己身上,她渾身都很疼,連腳趾頭,都疼得快走不動路了。

“小井!”她撲過去從地上抱起已經僵硬了的小井,怒目圓睜,看向被廚子叫來的老板和老板娘,“你們王八蛋!你們殺了我的狗!”

這老板還想和她扯皮,“欸,小姑娘,話可不能亂說。你有什麽資格說這是你的狗啊?你喊它一聲,它會答應你嗎?你懷裏抱着這只狗啊,明明就是我們自己家養的。”

安安被他說得無語,氣得連手都在抖:“你騙人!這明明就是我的狗!它叫小井!”

老板又笑:“你要是真喜歡它,我就把它賣給你。不多不少,就一百塊錢,你要不要?狗肉,吃起來可香了!”

這老板居然還想把小井的屍體賣給她,安安急得不行,見身邊案板上有一把碩大的菜刀,單手提了起來,說出的話,已經沒有任何邏輯性,“你殺了我的狗,我跟你拼命!你還我小井!”

……劍拔弩張。

最後還是老板娘出來說話:“算了算了,一條狗而已嘛,都算了。錢不要你的了,你拿着就走吧。”

她安撫着她,讓她放下菜刀,又推開廚子和老板,“滾滾滾,早跟你們說了,不要去抓流浪狗!”

她送安安出了小巷子。

安安懷裏抱着小井的屍體,頭也不回地走了幾步。

忽然感覺胃裏一陣陣惡心,胸口處也悶得不行,終于堅持不住,扶着牆,将晚飯吃的那一點點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最後吐無可吐,連胃裏的酸水,都已經被翻了出來。

看着路邊次第亮起的路燈,安安覺得,自己的青春真特麽酸澀。

敬青春一杯酒(01)

“栩安安,安姐安姐,安姐來了!快快快進來,加上你,咱們班總算是都到齊了。四十個人,一個都不會再少了!”

推開KTV包廂沉重的金屬大門,眼前光景由異常明亮的白色轉為在暗色裏閃爍着的霓虹燈,安安的眼睛還有些不适應,就被裏面沙發上坐着的人,用力拽了進來。

有人在高聲感嘆:“除了安安姐中途轉學,經歷過文理分科這樣慘無人道的酷刑之後,我們班的人,居然還能和當初入學時保持得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跡啊!”

大包廂內坐滿了當初她還在F大附屬高中讀書時,認識的那一幫同學,安安一眼就看到了翹着二郎腿唱歌的陳瀾二。

他原本是坐在沙發最裏面,靠近點歌臺的地方的,見她來了,連忙站起來,橫穿過同學們的數十雙大腿,走到了門邊。

“安安,你可來了!那麽長時間不跟我們聯系,我都不知道,你在你爸媽的母校高中過得好不好。”

聲音激動得有些嘶啞。

安安笑着,有些心虛地回答:“在那邊,除了每次考試都是年級前十,沒有任何挑戰性,其他都挺好的。”

陳瀾二摸着後腦勺笑起來,手臂還是像以前那樣,習慣性地攬住她纖瘦的肩膀,臉上帶着醉意朦胧的笑,“安安,你要喝白的,紅的,還是黃的?”

安安窘迫地看着他放大數十倍的臉,發現他臉上的膚色,比高一時淺了許多。

大概是高三學業太緊張,迫使他減少了許多戶外活動的時間。

也有可能是包廂內光怪陸離的燈光給映射出來的假象。

而且,怎麽她一來,他就要她喝酒?

安安笑了,搖頭道:“我不想喝酒,我想喝果汁。”

“好嘞!那就是黃的!等着,老子給你去買!”陳瀾二笑着,松開手,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包廂。

原來他們就沒有準備果汁。

高考結束,分數出來了,大學志願也填寫完畢,他們選在這個時候聚會,都是抱着無醉不歡的心思來的。

陳瀾二出去後,有人唱起歌來。

安安四處看看,見大沙發上已經沒有多少空位。

靠着包廂門那一側的沙發邊緣,倒能堪堪地坐下一個瘦小的人。

但那空位旁坐着的人是……景雲深。

這麽長時間沒有見面,他好像又長高了。

沙發與茶幾間的狹窄空間,幾乎放不下他那一雙長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包廂內光線不太好,安安有些木地看着他,總覺得那層曾經在他臉上總是揮散不去的陰郁感,如今已然消散無蹤。

他看起來陽光又樂觀,還沖她微微笑着,仿佛心情很好。

這兩年多……小衾把他照顧得很好吧?

安安正猶豫着要不要忘記前怨舊恨,上去和他打個招呼。

不僅顯得自己大度從容,而且可以壓他一籌。

景雲深先開了口:“安安,坐這裏。你比從前更瘦了,一定坐得下。”

他那雙白皙而修長的手,輕輕地拍着沙發表面的人造皮革。

他還記得她從前的身形嗎?

她倒好像,已經快将從前發生過的事情,忘記得一幹二淨了。

禮貌地笑了笑,安安想拒絕,卻被他先一步握住了手腕,他沉着語氣,很急切,怕她會立即轉頭離開包廂似的,“你坐下!”

竟就這樣強拉着她在他身邊坐下。

而且,還趁着包廂內其他同學不注意,兩手都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爸爸,現在還好嗎?”

……

包廂內有幾位同學正在合唱《海闊天空》,唱得很随意,跑調都跑到喜馬拉雅山上去了,難聽得簡直可以用鬼哭狼嚎來形容。

即使這樣,還有人叫好,不斷鼓掌。

四周圍聲音嘈雜極了,安安還是聽清楚了剛才景雲深對她說的話。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一只一只地從他的桎梏中掙脫出來,極其冷淡地笑說:“怎麽,現在老同學見面,開始流行第一句話就問候人家爸爸了嗎?”

景雲深攤着兩只手,愣住了。

他之後說的話,明明已經不由自主地在語氣中帶了些歉意,意思裏卻很不肯服軟,“你的嘴皮子磨煉得比以前利落多了。看來,那一年你選擇轉學,确實是明智之舉。”

安安無聲地冷笑,回答他之前的問候:“勞你記挂我爸爸了,我替他感謝你,他現在過得可好了,都評上高級職稱了!年年教師節都被評為優秀教師,榮譽多得數不過來,連我都覺得臉上增光不少。”

景雲深緘默許久,說:“哦。”

哦?……

曾經有過那樣多的羁絆和糾纏,兩年多後,居然只換來他一句“你爸爸現在還好嗎?”和一個“哦”?

安安覺得難以置信。

陳瀾二替她買果汁回來了,安安本就覺得坐在景雲深身邊如坐針氈,見他來了,仿佛見了救命稻草,忙迎上去從他手中拿過果汁。

就又被他攬住了肩膀。

他帶着她坐到沙發裏面去。

安安羞赧:“裏面都沒有位子了,我怎麽坐?”

陳瀾二哈哈大笑:“坐我腿上。”

偷偷握住了她的手。

周圍還有那麽多同學看着,安安不敢與陳瀾二有太過親密的舉動。

只好挨着他,緊靠着牆面,占了一個很小的位置。

陳瀾二心疼她被擠,指揮全部同學都把屁股往外挪。

挪着挪着……坐在最外面的景雲深,就被逼着站了起來。

陳瀾二假裝沒有看見他的境遇。

點了幾首歌,他問正在喝果汁的安安,“你報了哪裏的大學?”

安安放下果汁,笑容僵住了,低下頭,“F大。”

陳瀾二很意外:“F大?怎麽只報了這個學校啊?安安,你高考發揮失常了?”

“沒有。”安安搖頭,苦笑着,“是我爸媽讓我報的,說讓我畢業以後,也和他們一樣,安分守己地當個老師。”

“啊?你和我姐一樣,也要當老師啊?”陳瀾二喝大了,說話輕飄飄的,完全不負責任,“當老師有什麽好的啊?學了十幾年,你還沒有學夠?難道你想一輩子,都被禁锢在那幾本薄薄的教科書裏面嗎?安安,你聽我說,我們都應該去見識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安安無言,出于禮貌地問他,“你呢?報了哪裏的學校?打算學什麽?”

“首都最好的醫科大學!本博連讀!”陳瀾二搖頭晃腦的,“安安,你喜不喜歡我以後做醫生?”

安安不知該怎麽回答。

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景雲深那裏。

不知道他會不會回故鄉B市讀大學。

陳瀾二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很大聲地說了出來:“欸,景雲深,你不是已經被國外那看起來好像牛逼哄哄的野雞大學提前錄取了嗎?打算什麽時候出國啊?哥們幾個,也好為你踐行啊!是吧,安安?”

出國留學嗎?……

像景雲深這樣的人,确實應該出國深造。

安安抿唇笑笑,沒再說話,也收回視線。

陳瀾一看不下去了,拿茶幾上的荔枝砸陳瀾二,“行了,閉嘴吧你!酒喝多了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大家可都別把他的話放心裏!不能把喝了酒的瀾二當人看!”

安安回頭看說話的陳瀾一。

見她縮在幾位女同學的身後,不知為何,看着比從前不自信許多。

陳瀾二低聲說:“你別理她,高考那天,她突然痛經沒發揮好,去不了什麽北大清華,也上不了什麽政法大學,就只上得了免費師範!她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所以現在無論看到什麽都想罵一罵。”

安安見陳瀾一似乎拒絕與她有過多接觸,心裏也理解:她們已經這麽長時間沒有聯系過了,不知道各自的近況,生疏總是難免的。

也就沒有再去打擾她。

陳瀾二在不知不覺中,又給自己灌了一罐啤酒。

終于輪到他離開之前點的歌了,他站了起來,弓腰拿過從遠處遞過來的話筒,開始唱歌。

一開嗓,就是醇厚深沉的男中音。

安安第一次發現,原來陳瀾二唱歌,還挺好聽的。

他唱的是林志炫的《單身情歌》。

KTV金曲。

安安沒在意,以為他只是随便唱唱,一開始還随着音樂輕輕地搖擺身體。

直到他激動極了地唱到“找一個最愛的深愛的相愛的親愛的人來告別單身”時,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将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緊緊地攥着,生怕她跑了。

眼神,則飄忽至站在門邊的景雲深身上。

帶着狠狠的敵意和痛恨。

安安順着他眼神的方向,也去看尴尬地沒有位置坐的景雲深,卻被陳瀾二一把拽了回來。

他的臉凝滞在她的眼前。

鼻息間有淡淡的啤酒花香氣。

安安沒喝酒,也有些醉了。被他盯得,臉上倏然間紅得不行。

陳瀾二舉着話筒,大聲喊道:“栩安安,我喜歡你!我一直都,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歡你!”

……

一個滾燙炙熱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上。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卻也叫安安的臉瞬間燙得不行,意識在這一刻,有幾秒的空白。

她聽不真切周圍的同學都在說什麽了,只聽得到一片慌亂的口哨聲和叫喊聲。

有人在喊:“在一起!在一起!栩安安和陳瀾二在一起!”

還有人推陳瀾二:“然而再表白一次啊,安安都傻眼了!可能剛才都沒聽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麽!”

忽然“哐當”一聲。

四周圍都沉靜了下來。所有同學的動作都定格了。

陳瀾二拿着話筒,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狡黠笑着:“大家小心,老班來了!快回座位寫作業!”

又安靜了幾秒,有人喊:“然而騙人!大家放心,老班再也不會到教室後門偷看我們了!”

陳瀾二蹦到了沙發上,指着那個人說:“這位同學,我們都做了三年同學了,麻煩你把rl分清楚好不好?老子叫陳瀾二,不叫陳然而!”

大家都笑了,笑聲中又夾雜着隐隐的啜泣聲。

後來,大家都開始抹眼淚。

安安被陳瀾二緊緊地攬着腰,也紅了眼睛,倒是沒哭。

卻發現景雲深已經偷偷地離開。

原先他站着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個不小心被摔碎的玻璃杯。

霓虹燈的燈光閃過,玻璃杯厚實的碎片,間或折射出綠瑩瑩的反光,使得它們看起來,像一塊塊珍貴無比的寶石……

敬青春一杯酒(02)

聚會到末尾,許多人都迷迷瞪瞪地喝醉了。

陳瀾一和陳瀾二也不例外。

安安全程喝果汁,一滴酒都沒有碰。

別人碰杯喝酒,都醉得嚎啕大哭時,只有她平靜得恍若場外人。

走出KTV時,有人提議,幹脆大家都去酒店開房睡覺,索性瘋一晚上,不回家了!

安安拒絕了,沒有去。

陳瀾二自己都醉得神志有些不清楚了,還堅持送她回家。

和她一起坐在出租車後座上,車子才剛剛啓動,他忽然側過身,緊緊地握住了她的雙手。

很近很近地靠近她,低聲說:“安安,我真的很喜歡你。高中入學第一天,在辦公室看到你正在幫葉老師收學費的時候,我就想,這個女孩子軟絨絨的,看起來真溫柔,以後一定會是個很好的媽媽和妻子。”

安安:……

她拍了拍他因為酒氣發散而熱氣騰騰的臉,“然而,你醒醒,你別胡說八道了。”

陳瀾二說:“我醒着呢。我感覺到,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安安,我就是很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三年了,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安安望着出租車擋風玻璃前的那一小片黑夜,雖然驚訝于陳瀾二居然這樣喜歡自己,心中卻意外地沒有很大的波瀾起伏。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第一次聽到別人表白的自己,會冷靜到這種地步。

“可是瀾二。”思考片刻,她鎮定地開了口,“我報了F大,你要去的學校卻在B市,太遠了……我聽說,異地戀,很辛苦。”

陳瀾二一下松開了自己的手,激動地往後一揮,“砰”的一聲,手背撞到了出租車的玻璃,即刻痛得他直龇牙。

但他還是異常口齒清楚地說:“你改志願啊!現在離志願填報系統關閉還有好幾個小時呢!你也去B市讀書,好不好?”

安安的心猛地一震。

那一顆原就跳動得不大起勁的紅心,因為他這一句話,仿佛一下子從胸口落到了胃裏,強烈的胃酸,腐蝕得她的心髒一陣陣抽搐。

改志願?去B市?……

她沉默着無法應答陳瀾二,他則收回吃痛的手,左手與她的右手,十指緊扣。

大拇指牢牢按着她手上的虎口。

安安渾身不舒服,想收回自己的手,卻被他牢牢拽住。

他說:“安安,請你相信我,以後,我會努力做一個很好的醫生。我再也不是他們口中的,那個賣菜賭鬼家的雙胞胎了。我會努力奮鬥,帶着你在B市安家落戶,給你遠比現在好得多的生活。”

黑暗中安安看不清陳瀾二的臉,只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內心,竟是這樣現實和成熟。

就連開出租車的老阿姨都忍不住插嘴道:“小夥子真有上進心喲,那些三十好幾的男人都比不上你啊!要不是阿姨媽媽把阿姨生得太早了,阿姨真想嫁給你。”

陳瀾二朝駕駛座嘟囔:“阿姨,你就別湊熱鬧了!沒看我這正經告白呢嗎?!”

安安低下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瀾二以為她這一笑,算是答應了,興奮起來,“安安,你答應我了?”

安安搖頭,見出租車已經開到了自家小區門外,于是用力将手從陳瀾二那兒抽出來,握緊了門把,“然而,你很優秀。其實,像我這樣的人,一點都配不上你。”

怕他難過,又說:“你別傷心,等你去了B市,見到更多更好的女孩子,一定會馬上忘記我的。”

她狠心地打開車門,回過身,見陳瀾二一臉因受挫而錯愕的表情,笑着拍拍他的臉,“然而,你加油!我相信,以後你一定會是位特別特別棒的醫生!如果我生病了,肯定會來找你幫忙。”

用力碰上車門,安安頭也不回地往小區裏面走。

陳瀾二想追上去,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栩安安!”,開出租車的老阿姨,早已經一腳油門,速度極快地逃離了這片區域。

“哎喲,阿姨年紀大了,最看不得這麽虐的場景了。”她一邊開車,一邊說話,“小夥子別傷心,你們這才幾歲啊,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鐵杵都能磨成針,這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被你焐熱,那還不是早晚的事情?”

陳瀾二低着頭,既生氣又傷心,雙手握成很緊很緊的拳頭。終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出租車後座的軟椅上。

立即得來老阿姨一句怒罵:“瓜娃子!下手輕點哦!砸壞了阿姨要叫你賠哦!”

***

改志願,去B市,距離志願填報系統關閉還有好幾個小時……

回到家,将自己關在卧室裏,安安一聲不吭,滿腦子裏,都只有這幾句話。

她拿出爸媽為獎勵她,新給她買的筆記本電腦,她盯着烏黑的屏幕,卻不敢下手去摁開機鍵。

放下手機擡起頭,她看到了她媽為省書房空間,放在她房間地板上的,那一堆小學教材。

一至六年級,上下兩冊,統共十二冊。

被她媽翻得破舊極了,有幾本,甚至都沒有封面。

看着這一堆教材,她忽然覺得胸悶氣短。

難道她真的,要重複她爸媽走過的路嗎?

真的要讓自己這一生,都被禁锢至這一小堆教材中嗎?……

最後變成一個像她媽一樣,每天唠叨到嗓子嘶啞,還美其名曰注重細節的中年婦女?

她根本不敢想象……

其實剛才在KTV時,有一些話,她沒有告訴陳瀾二。

轉學到她爸媽的高中母校後,她的整體程度,在那個學校,确實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但随着高一下半學期,幾門理科學科的難度陡然增加,她再也跟不上了。

哪怕周六的補習班增加到周六周日都有,她風雨無阻地參加,也再考不出高分。

高一期末考試,幾門理科學科,她考得特別差。物理,甚至沒有及格。

高二開始前的那個暑假,學校開始處理文理分科時,她只能選擇讀文科。

她爸媽已經對她失望徹底,甚至開始從他們自己身上找理由。

“畢竟我和你爸爸努力了這小半輩子,也只是兩個小學老師,沒有多大成就。我們對你要求太高,其實有點過分。”

安安至今記得,她媽對她說這段話時,臉上那種傷心到極點的表情。

她高考時發揮得一般般,成績出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剛剛摸到一本線。

這樣不尴不尬的分數,報考本地大學倒是綽綽有餘。如果想報考遠在B市的中上流學校,就要面臨被調劑專業的風險。

安安抉擇不下。

但她卻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陳瀾二說的話之所以會這樣觸動她的心,是因為他說出了她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她想去B市,她不想讀師範!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距離志願填報系統關閉,僅剩下半個小時了。

安安摁下開機鍵,找到志願填報網站,輸入賬號密碼登入時,緊張得渾身發抖。

……

她終于将第一志願,改成了在B市戲劇學院開設的“廣播影視編導”專業。

這家大學,在B市衆大學中,水平尚屬上乘。

二三志願仍保持F大教育專業不變。

這樣,倘若冒險失敗,最起碼,還有F大兜底。

改完志願,怕自己反悔,安安速度極快地關了志願填報系統的網頁。

心狂跳。手狂抖。

她回身躺進了床裏,蓋好被子企圖平複心情,側過頭,看見床頭櫃上,擺着一疊用廢了的練習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想法,竟翻身起來,鬼使神差般,在這一疊練習冊中亂翻起來。

……沒想到真的能找到。

緊握着那一本扉頁上寫着景雲深電話號碼的練習冊,安安跪坐在地,出了一身汗,精神和身體都疲憊極了。

那個時候,他還與她同在補習班補習。

有一次,一個外校的女生假借她的名義向他要電話號碼,他就不耐煩地将電話號碼寫在了黑板上。

她記了下來,無意中默寫在了一本練習冊內。

将近兩年多的時間過去,這練習冊居然還在。

她又開始手忙腳亂地翻找手機。

一手握着練習冊,一手握着手機,眼睛時而看看練習冊,時而看看手機,安安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又睜開眼睛。

她用力咬着下唇,輸入號碼,撥出數字。

對面的彩鈴,瘋狂地唱着“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擁抱你,擁抱錯過的勇氣”……

“那些年錯過的大雨,那些年錯過的愛情,好想告訴你,告訴你我沒有忘記”

……

敬青春一杯酒(03)

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聽到一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安安紅了眼睛。

她低頭死死地看着黑屏了的手機屏幕,決定再給景雲深一個機會。

義無反顧地又撥了出去。

還是無人接聽。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又成了那個不僅愚蠢,而且低微的栩安安。

那個連她自己都看不起的栩安安。

撒手将手機一扔,撐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臉,安安用力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靜。

可閉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幕幕,卻都是她曾和景雲深一起有過的溫馨片刻。

而那些其他關于他的,稍有些苦澀的記憶,卻不大清楚了。

當時那種難過不堪的感覺雖然還記憶猶新,具體發生的事情細節,她卻怎麽都記不起來了。

除此之外,她如今腦海中畫面最清晰的,竟是他今天晚上離開KTV時,不小心摔碎的那一只玻璃杯……

推開薄薄的被子坐起來,安安長出一口氣,側頭看着躺在床頭一角的手機。

她并不明确自己現在給景雲深打電話的真實意圖所在。

可能只是沖動,也可能,只是想在他出國留學換手機號之前,最後一次聽聽他的聲音。

安安決定鬥膽再試一次,卻見手機的屏幕,在她的動作之前,一亮一亮地動了起來。

她默念着屏幕上顯示的數字:137……

景雲深居然回撥了過來!

安安的心跳和呼吸速度,立即上了一個新臺階。

房間內明明開了空調,她的額頭和背上,卻沁出了層層密汗。

怕它爆炸似的拿遠手機,安安摁下接聽鍵,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一道異常粗犷的女聲:“喂喂喂,喂,誰啊這是?怎麽不說話?”

安安屏住呼吸沉靜着,又聽這個女人,似乎正在和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說話:“可能打錯了。”

不過十秒鐘的時間,電話被挂斷了。

……

安安複又看着空蕩蕩的手機屏幕,原先緊繃着的情緒全數松懈,化作一大片飛舞的白色紙屑,

她早該知道的。

景雲深這樣性格有缺陷的人,在那個時候,怎麽可能輕易将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那個與他完全陌生的補習班女孩呢?

他當時,一定是覺得那個女孩子太惱人,不想她繼續糾纏他,于是索性随手寫了一個。

也沒有想到,這個號碼,竟會被當時作為旁觀者的她,記到現在。

放下手機,安安無奈地傻笑,全部淚水,在這一刻洶湧而出。

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痛快地哭過了。

哪怕是情書曝光,自己被迫狼狽轉學時,她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從前,她還有理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她還要高考,不能哭,不能為小事傷心。

一直強忍淚水到現在。

終于,高考結束了,那個支撐着她,使她果敢堅強的理由也不複存在了。

她小心翼翼藏了兩年多的眼淚,才敢決堤而出。

關于景雲深,連她自己都騙了自己。

她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在意他了,但那其實只是為了自保。

他遠遠沒有從她心裏消失,甚至藏進了她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在那幽深的底處,她對景雲深的喜歡,在日積月累的被壓抑中,終于成了一頭兇猛的野獸。

平時,它戴着腳鐐,在黑暗中閃着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漫步。也會仰頭,虎視眈眈地看一眼不過針眼大小的出口。

一旦它找到機會出逃,就将威力巨大,遺害無窮。

***

高考錄取通知書寄到家的那一天,安安家裏簡直是爆炸現場。

低着頭,用力攥着那封寫了她名字的,B市戲劇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安安心中喜憂參半。

她媽嗷嗷地叫着,卻半天成不了一句能讓人聽懂的話。

她爸媽都氣瘋了,說是高考志願填報系統有漏洞,要打電話到招生辦找領導要個說法。

看他們的架勢,是非讓她重報一次志願不可了。

在她爸打通電話之前,安安決定坦白從寬,她握住了他的手腕,“爸,志願填報系統沒有出錯,是我自己後來偷偷改的志願。”

……

死一般的寂靜。

安安看着她爸瞪大雙眼,高高揚起他那只粗壯的手掌,最後卻輕輕落下,只在她的耳朵邊,留下一道輕輕的冷風。

她媽呆坐在沙發上,一邊搖頭,一邊低嘆:“安安,你、你還是我的孩子嗎?能做出這種事情,是不是有什麽鬼怪,奪走了你的皮囊?”

安安咬着唇不說話,她爸痛心疾首地說:“複讀吧。”

安安定定地望向他:“爸,我不願意。”

他爸急了,甩手跺腳道:“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個敗家子?!”

他那兩道烏黑的眉毛豎了起來,食指直接指着安安兩眼睛的中間,大聲斥罵道:“栩安安,你還記不記得你爺爺?你還知不知道,我們栩家世世代代,都是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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