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為前一天夜裏的事,第二日蕭素寒等人見到此間的頭領時,神色都不大好。頭領倒是很恭敬地,依舊把他們稱作貴客,替他們牽出喂飽的騾馬,又備好了食水,恭恭敬敬請他們上路。

這日天色陰霾,似乎随時就會落下雨來,頭領帶着十幾個身體強壯的年輕人,拿着砍刀,在前方為他們開路。

這裏是苗嶺的深處,極少有外界的商隊進來,所以也沒有像樣的大路,只有狹窄的山路,路兩邊被藤條和枝葉遮掩了大半,若沒有人在前方開道,泥水中的藤條枝蔓很容易絆到馬足。

蕭素寒騎在他的雪龍駒上,看着前方那些奮力開道的苗民,悄悄轉頭道:“他們這麽盡心盡力送我們去雲水,真的是打算讓我們去送死麽?”

南宮翼怔了怔,勉強笑道:“少莊主也不要太把昨夜那孩子的話當真,一切還要等我們到了雲水才見分曉。”

蕭素寒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孩子怎麽今早就不見了?”

南宮翼搖了搖頭,向沙漠蠍子的方向擡了擡下巴。

蕭素寒便撥馬來到蠍子的旁邊,問道:“昨夜不是你看守那個孩子麽,怎麽人溜了你都不知道?”

沙漠蠍子見他靠近自己,故意露出不羁的笑意,懶洋洋地道:“我自武功被廢之後,本事就大不如前,昨夜出去尋少莊主的蹤影便空手而回,那麽一個小孩子,我更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聽他提起昨夜之事,蕭素寒猝不及防地紅了臉,他有些不自在地道:“你管我做什麽,”他頓了頓,“我先前不是請了沈老先生給你診治麽,你那武功早已恢複如初了吧,依我看,那孩子是你故意放走的,對不對?”

沙漠蠍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錯,他既然能在山林中活得自在,我們就不該幹涉他的事,為什麽不放他走。”

蕭素寒知道他多半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便也不好多言,只好岔開話道:“也不知那孩子說無人能活着走出雲水,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孩子說的不一定是真,可也不完全是錯。”前方的邊旭并未回頭,只淡淡說了這麽一句。

蕭素寒忍不住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你看,”邊旭指着路邊被劈開的枝藤,“這裏的草木生長極快,要過路時必須以柴刀劈開這些衍生出的枝條,可這裏的藤條樹枝上,留下的斷口全都來自一個方向,是從這裏通往雲水的方向。”

他這話說完,其餘三人都凝神去向兩旁的枝條上看去,果然全都是向前開路的痕跡,而完全沒有反方向的刀痕斷口。

“這麽說,真的沒有人從雲水出來過?”南宮翼也有些詫異了,他有些遲疑地看向蕭素寒,“我們真的還要往前走麽?”

就在他們面面相觑的時候,在隊伍尾端騎在青騾上的瑤瑤忽然高呼一聲,跳下騾背,她潔白的雙腳毫不在意地踏在泥水中,很快就跑到了小路盡頭。

“發生什麽事了?”蕭素寒一甩缰繩,從馬上縱身而起,使出他家傳輕功“一劍穿雲”追了上去。

暗沉的天色在這一刻壓到了低谷,豆大的雨點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雨聲鋪天蓋地堵住了耳朵,讓蕭素寒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音。他眼前只有傾瀉的雨水,白茫茫一片,掩蓋了方才那些苗民和瑤瑤的背影。這蠻荒之地的大雨讓他莫名有些慌亂,他勉強提起氣在雨中又向前一縱,而後腰間忽然一輕,竟是被人提了起來,他吃了一驚,慌忙就想去拔劍,卻聽邊旭的聲音穿過雨聲在耳後響起:“不要貿然亂跑。”

“可是那個姑娘……”蕭素寒怔怔地看向前方,“他們怎麽不見了。”

“過去看看。”

邊旭輕功比他更勝一籌,兩人相攜穿過大雨,冰冷的雨水落在脖頸間,竟使人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小心!”只聽一聲驚呼,聽起來是白水峒頭領的聲音。

蕭素寒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前方一空,腳下那條滿是泥漿的小路驟然失去蹤影,眼前竟橫插出一片沼澤湖。

這種沼澤地在西南密林裏很常見,裏面不知暗藏了多少個泥眼子,不小心踏入便會陷在裏面,直到淹沒。

邊旭一把攬過蕭素寒向回一縱,這才堪堪落回地上,沒有墜入湖沼之中。後方的南宮翼和沙漠蠍子也趕了上來,見這二人都平安無事,便先松了口氣,而後才去看那幾個苗民。

只見那頭領正跪在雨水中,目光虔誠地望向沼澤對岸,他身後的那些年輕苗民們也都跟着跪在地上,嘴裏還念念有詞。而方才飛奔過來的瑤瑤更是匍匐着跪在泥地裏,深深地趴了下去,毫不介意自己白嫩的臉頰沾上了泥水。

“他們在做什麽?”蕭素寒莫名其妙望着他們跪的方向,那裏只有一片大雨中的黑沼,其他什麽也看不見。

“沼澤對面似乎有他們崇拜的東西,”南宮翼低聲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

沙漠蠍子眼力甚好,他看向對岸片刻,忽然道:“那邊好像有火光。”

雨水漸漸小了一些,黑色的湖面上還泛着白茫茫的水汽,蕭素寒竭力尋找着他說的火光,最後才終于在灰白的天地間看到一點幾乎難以察覺的暖黃。

頭領終于結束了漫長的跪拜,他站起身,向這行人道:“過了這道懸索橋就是雲水,苗王的使者已在橋頭恭候各位了。”

若不是他提醒,蕭素寒幾乎都沒看見這片沼澤湖上的懸索橋,那是由一根黑色繩索懸挂,下面墜着一個破舊的懸船。

“我們要跳到那個裏面,然後讓對面的人拉我們過去麽?”蕭素寒有些疑惑地問道。

邊旭點了點頭:“索橋大多是這樣的。”

“可是對面是敵是友我們都不知道,”沙漠蠍子壓低了聲音,“我怎麽知道過去的時候會不會被對方砍斷繩索。”

他這擔心倒也不是空穴來風,蕭素寒微微皺了皺眉頭,轉向那頭領:“除了這條繩索,還有別的路麽,我們帶着的馬又不能從索橋上過去。”

頭領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現在是雨季,兩旁的路都被淹了,這裏只有索橋能過去,不過貴客不必擔心,這幾匹馬可以拴在一起,讓它們自己游到對岸去。”他匆匆向他們行禮,“這裏已經是苗王的土地,我們不能随意過去,只能把貴客們送到這裏了,請自己上路吧。”說完,便帶着手下的苗民從原路折返而去。

蕭素寒望着他背影,心裏的不安愈發強烈,一時瑤瑤也從泥地裏站了起來,她臉上滿是向往的神色,一點猶豫也沒有地跨入了懸船之中。

“走吧。”蕭素寒有些無奈地道。

“你想好了,真的要過去?”沙漠蠍子轉頭看他。

“不然怎麽辦,”蕭素寒皺了皺眉,“難道讓那小姑娘一個人過去麽?”

這個懸船實在太過破舊,在繩索上滑動時一直發出不堪重荷的“吱呀”聲,對岸那抹若有似無的火光漸漸變得清晰。到了近前才發現,原來那火光并不是有人打着火把,而是一根石柱頂端燃燒着的火焰。石柱旁是個巨大的絞盤,絞盤沒有人操縱,竟自己轉動着,這不由讓蕭素寒等人微微吃驚。忽然,火光悄無聲息地滅了,絞盤也停止了轉動,沙漠蠍子以為不好,立刻一個縱身躍到還有丈餘的岸上,伸手抓住了絞盤。其餘三人也立刻從懸船上跳上岸來,只有那少女不慌不忙地站在懸船裏,等它滑到岸邊才一步跨出。

岸邊沒有一個人,自然也沒看見那頭領所說的苗王的使者,在他們張羅着把馬從沼澤湖裏牽上來的時候,瑤瑤已顧不得去管她的青騾,她仿佛受了什麽召喚一樣,徑直向前方走了過去。

南宮翼忍不住追上去問道:“你認識路麽?”

少女搖了搖頭,她伸手向前一指,隔着雨霧,能隐約看見前方有個黑色的人影,猛然看上去倒像個漂浮在空中的鬼影,再仔細看,又像是個披着黑色蓑衣的人。

前方那人始終與他們隔着十幾步遠,但是顯然是在為他們引路,蕭素寒跟了一段路,微微有些奇怪。他們這幾人,除了那苗族姑娘,其他的輕功都不錯,即使在這雨中泥地裏行走,腳步也比常人輕快許多,怎麽這領路的人竟比他們還快,難道這蠻荒之地的人也修習過什麽上乘輕功麽?

他們跟着那個黑影走了半日,雨漸漸地停了,夜色也濃重地壓了下來,仿佛是一晃神的時候,前方的黑影忽然消失在了暮色的薄霧中。

“那個人呢?”蕭素寒有些緊張地張望起來,他們已經走進了雲水,這個被稱為沒人能活着出去的地方。

“蕭素寒。”邊旭輕聲喊他。

蕭素寒趕忙回頭,卻見他正仰着臉看着前方,神色好像有一絲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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