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場盛宴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黑洞洞的天空忽然亮了起來,不知何時厚重的雲層散開,月光從雲層的縫隙裏落下,給這神秘的雲水鍍上了一層白紗。

幾名容貌最為嬌媚的苗女走到了宴席中間的空地上,她們沒有将頭發盤起,長發黑瀑似的飛散下來,手臂到肩膀都是□□着的,膚色白如玉脂。随着一縷極細的笛聲響起,苗女們妖嬈地起舞,這舞蹈□□意味十足,只見她們腰肢柔軟地交纏在一起,冶豔的肉體看起來竟像是白色的大蛇。

蕭素寒看得臉上直發熱,只好低着頭掩飾般端起碗飲酒,卻聽一旁的南宮翼感嘆道:“我算是明白為什麽一路上都沒有人從雲水離開了,這麽快活的地方,我也不想走了。”

“你也不用這麽樂不思蜀吧,”蕭素寒皺了皺眉,低聲道,“食蠱教的事還沒解決,若是這裏的苗王和食蠱教當真沒有關系,我們還是盡早離開,去別處查探為好。”

“如果這苗王是食蠱教的人,”沙漠蠍子從苗女身上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他,故意壓低聲音道,“我們的酒菜裏是不是早就被下蠱了?”

蕭素寒似乎此刻才想到此節,一口酒登時咽不下去了,南宮翼卻笑着搖頭:“以他們的本事,從我們踏入這塊土地時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我們下蠱,何必巴巴地下在食物裏。”他拿起酒碗碰了碰蕭素寒的,“少莊主不必憂心,不如多喝幾杯。”

他雖然這麽說,蕭素寒卻還是沒有再碰桌上的酒菜,他驀然發現身邊的邊旭已沉默了許久,不由轉臉去看他。

邊旭自從見了苗後,臉色便深沉的厲害,蕭素寒悄悄抓了他放在桌下的手,只覺得一片冰冷,稍稍吃了一驚。他看着邊旭的側臉,有些遲疑地問道:“你還在看那苗後?”

邊旭“啊”了一聲,猛然回過神來,火光映出他額頭上有些亮晶晶的,像是冷汗珠子。這讓蕭素寒更加奇怪,他忍不住擡眼去看那苗後,只見人影幢幢,苗後又帶着面具,幾乎只能看見個剪影。他實在不明白邊旭為何會如此失神,可同時,他心裏又隐隐泛出一股似酸似澀的滋味,那滋味很不好受,讓他有些莫名的焦躁,只想站起身遠遠的離開這裏。

眼見這些苗女們妖豔的舞姿絲毫沒有吸引這幾個年輕人的注意,苗王面具下的目光微微有些閃爍,他慢慢站起身,樂聲和舞蹈立刻便停了。

“各位客人,明日是六月初九,這是雲水的大日子,後山是我的蠱林,還請各位不要誤闖,以免受到驚吓。”

聽他這麽說,蕭素寒不由得嘀咕道:“六月初九是什麽日子,蠱林又是什麽地方?”

南宮翼神神秘秘地道:“苗民們制蠱,多是在端午那日,把裝了毒物的罐子埋到陽光炙烈之處,就是要借那極盛的陽氣炮制蠱毒。可雲水不一樣,這裏是極陰之地,六月初九便是這裏陰氣最盛的日子,他們從明天開始就要在蠱林中炮制毒蠱了。”

蕭素寒一想起明天之後,這裏就要遍地毒蟲毒蠱,不由頭皮發麻,趕忙道:“既然如此,我們還要留在這裏麽?”

沙漠蠍子看他滿臉受不了的樣子,倒眯起眼睛笑道:“少莊主,這不是個很好的機會麽,我們既然不能确定這苗王與食蠱教的關系,不如從蠱上下手?”

蕭素寒愣了愣:“你是說?”

“先前央卡叔不是說過嗎,食蠱教養蠱與別處不同,是以活人為皿,我們盡可看看,他這裏是不是也用活人的血肉來喂養蠱蟲。”

蕭素寒恍然明白過來,立刻道:“不錯,倘若他果真和食蠱教一脈相承,我們決不能饒過他!”

在他們竊竊私語的時候,南宮翼已恭敬地和苗王攀談了起來:“聽說養蠱之日有五毒神下界,按照此地的規矩,我們是不是少出門走動的好?”

苗王面具後的眼睛裏有些笑意:“這位客人對苗地的風俗似乎十分了解,不錯,明日之後,要有七日五毒神才回天歸位。七日之後,我備好禮物,派人送各位離開雲水,如何?”

夜半,蕭素寒從夢中醒了過來,他是被一場夢所驚醒。平心而論,那并非是個駭人的噩夢,夢裏十分安靜,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對着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他看着那個背影,心裏一點點地發冷,最後猛然醒了過來。

屋子裏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蕭素寒恍惚記得睡着之前,邊旭還坐在窗臺上,抱着劍久久看着靜寂的夜空,像是發呆,又像是單純地守着自己。

這是一間孤懸在樹上的木屋,在這漆黑的夜色中,他甚至無法攀爬到別的樹杈上去找相近的樹屋。

“邊旭。”他推開木門,向着樹下輕聲喊道。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他出聲呼喚,附近的邊旭總會很快聞聲趕來,轉眼間便會出現在他面前。可這一次,除了樹林間枝葉晃動的沙沙聲,什麽也沒有。

蕭素寒心裏忽然有種怪異的感覺,他冒出個很了不得的想法:邊旭該不會是去找那個苗後了吧?

夜色很深,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蕭素寒順手抓起佩劍上的劍穗,他自己原先用的那水青玉的劍穗贈給了邊旭,現在的劍穗上所栓的是一塊夜明犀所雕成的九重佩。那是一種極其珍稀的犀角,夜中光潤瑩然,可照百步。

他從樹上輕輕躍下,只見眼前一片空曠,正是晚間擺宴時苗女起舞的那片空地,此刻卻寂靜得一點人聲也沒有。他從空地中直穿而過,徑直向後方那株大樹上奔去,樹冠上那間廣闊的樹屋裏一片漆黑,苗王和苗後都不在屋內。

蕭素寒心裏疑惑更重,他看着四周樹上一模一樣的樹屋,根本拿不準要到哪裏去尋沙漠蠍子和南宮翼。正在徘徊之時,忽然發現苗王的屋後另有一條長梯,他輕手輕腳沿着梯子走了下去,再擡頭時眼前已是一片密林。

黑夜中的密林隐隐透出幽藍的光亮,蕭素寒隐約意識到這裏就是那苗王所說的蠱林,一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蠱蟲,他就忍不住頭皮發麻,下意識便要轉身遠離那片林子。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人影恍惚從他眼前掠過,那速度極快,他在這轉瞬之間只看到對方穿的似乎是一襲黑衣,身形很是高大。他心中頓時一驚,提起氣便追着那身影鑽進了密林之中。

林中的道路曲折蜿蜒,他手中的犀角所發出的光亮照不透密林的深處,不知在林中轉了多久,才隐約看見前方光影粼粼,似乎是有溪水。

那是一條緩慢安靜的溪流,沿着山勢流淌下來,貫穿了這片林子,溪流的中央泛着藍色的幽光,似有百千只蝴蝶在其中飛舞。蕭素寒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他猛地定了定神,終于看見溪流中那被發光的蝴蝶所掩蓋的身影。

“客人,”苗王換了一襲黑色的長袍,靜靜站在溪水中央,臉上仍帶着那面猙獰的面具,“這裏是蠱林,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蕭素寒這才明白自己方才看到的那個人影不是邊旭,而是苗王,他有些警惕地按住腰間的劍柄:“是在下莽撞,誤闖到這裏,不過,不知苗王又為何半夜獨自在蠱林中,還有你身邊的那些蝴蝶……究竟是什麽?”

苗王在面具下低沉地笑了,他輕輕打了個響指,那些蝴蝶頃刻化作一片瑩亮的光粉四散飄落:“這些是蠱蝶。蠱蟲是由怨而生,不會輕易死去,只有施術将蠱蟲凝結成蠱蝶,才能讓它們灰飛煙滅。”他的聲音在暗夜中聽來,像是壓低的琴弦,簡直勾人心魄,“這秘術需要在夜半之時方能施展,所以我才會在這裏。”

蕭素寒愈發奇怪:“這些蠱蟲不是你們養的麽,為什麽你要把它們毀去?”

苗王又笑了一聲:“明日是制蠱的日子,先前養出的那些無用的蠱蟲當然要毀去,”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無用的東西,本就不該留在這個世上,不是麽?”

他說完,慢慢從溪水中走上岸來,蕭素寒面對着他猙獰的面具,心裏隐約有些不安,忍不住問道:“不知閣下為何一直戴着面具,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苗王向他緩緩走近:“昨日是祭天之日,佩戴面具是苗地的規矩,還請貴客見諒。”他低頭沉吟了片刻,又道,“不過,現在已經過了子時,可以不必再佩面具了。”

他一擡手,将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

蕭素寒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同暗夜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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