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與此同時,陀羅刀的刀刃也架到了邊旭的後頸上。
邊旭震驚的目光從前方蕭素寒的身上移下,轉向身後的南宮翼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我知道他們就是食蠱教,”南宮翼語氣寒冷如冰,“也知道他們要對付你。”
聽他這麽說,邊旭慢慢垂下眼睑:“所以你跟他聯手對付我們?”
南宮翼輕輕笑了笑:“不錯,我同苗王做了筆交易,用你們幾個的性命換了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邊旭低聲道,“比我們的交情重要麽?”
南宮翼又笑:“原來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交情?你不是素來不需要朋友麽,當初你我相交,還是因為我幫了你的忙,你不得已才答應的,不是麽?”
邊旭沉默了片刻,沒有再多話,重新轉頭看向前方,手中劍鋒微顫,眼看就要向苗王喉頭刺出。只聽“铮”地一聲輕響,卻是陀羅刀從他身後探出,擋住了他的劍鋒。然而南宮翼知道,邊旭的劍法快如鬼魅,倘若他再出一劍,自己決計擋不住,不由沉聲道:“苗王小心。”
苗王卻絲毫不躲,他不緊不慢地笑了笑,眼眸沉透,深不見底,伸手直指向身後的蕭素寒:“邊旭,我對此人種下共生蠱,你若殺了我,他也會當場斃命,你舍得麽?”
“共生蠱,以血為種,”南宮翼低聲道,“原來少莊主唇上的,是苗王你的血。”
邊旭驚疑不定地看向他,苗王卻大笑着後退了一步,他衣袖揮出,那些沾着他鮮血的米粒立刻在泥土上顫抖着跳動了起來。很快,衆人就發現,不止是米粒在跳動,整個地面都在顫抖,仿佛有什麽要破土而出。從土底慢慢鑽出的是無數粗大虬結的根莖,根莖的顏色深紅如血,它們毫無疑問是來自那棵參天的古木,此刻正仿佛活物一般扭動起來。
這一幕如同邪術,就連對此地巫蠱之術所知甚多的南宮翼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樹根張牙舞爪地探向了樹幹上綁着的蕭素寒。邊旭顧不上管這樹根的來歷,縱身上前,長劍揮出,頃刻便把幾根根莖斬斷了。只見緊閉着雙目的蕭素寒眉間忽然一緊,像是受了什麽痛楚一般微微顫抖起來。
苗王在他身後笑了:“或許你還不知道,我方才撒的招龍米,招的便是這棵神龍木,它已與我血脈共通。你斬斷這兩根樹根,樹上那人會痛如斷指,你若再多斬幾下,那就是在他身上淩遲了。”
邊旭猜不透他話中真假,卻也投鼠忌器,不敢貿然出劍,很快,那些長蛇般的樹根虬結如同屏障,把他和蕭素寒重重隔開,他沉聲問道:“你想拿他怎麽樣?”
“我不想拿他怎麽樣,相反,我還可以饒了他的性命。”苗王頓了頓,“只要你肯用你的命來換。”
邊旭微微一怔,随即咬牙道:“你既然想要我的命,何不幹脆沖我來,卻要向他人下手!”
苗王又笑了:“我知道你的武功極好,況且又毒蠱不侵,就連攝魂之樂也對你不起效用,我實在沒有把握能擒住你,不過有此人在手裏,我猜你多半肯為他就範。”
邊旭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你為何這麽肯定?”
苗王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笑着搖頭:“這些天我雖不曾露面,可雲水的事,卻沒有一件能逃過我的耳目。你知道今夜你我必有一場惡戰,所以特意在宴上支開了這位少莊主,甚至在此之前,還關照沙漠蠍子在暗地裏照看好他。你做這麽多事,無非是怕他出了什麽差池,對麽?”他說到這,頗有些惋惜似的道,“只可惜那沙漠蠍子,多半也回不來了。”
水潭邊緣慢慢飄起一層霧氣,泛着殷紅的色澤,潭邊的植被和草叢在霧氣中迅速枯萎腐蝕,這陣薄霧緩慢地越過了潭水,向另一端的岸邊彌漫。
沙漠蠍子依舊無知無覺地坐在岸邊,他怔怔對着那雙柔情似水的瞳眸,輕輕咧開嘴笑了:“蕭素寒,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很想陪着你。”
蕭素寒再次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氣息暖暖地吐在蠍子的脖頸間,柔韌的腰肢貼着蠍子的身體,聲音很輕地道:“阿棄,不要離開我。”
沙漠蠍子用力閉了閉眼睛,他滿臉都是淚水,哭得像個孩子一樣,而後他伸開了手臂,像是要用力回抱住對方,卻遲遲沒有收攏起雙手。
“如果,這都是真的,該有多好。”他咬着牙,一面笑一面流淚。
“阿棄?”蕭素寒奇怪地看着他,他的手掌依舊溫暖,撫摸着蠍子的臉頰,“你在說什麽?”
沙漠蠍子怔怔與他對視,良久才開口:“蕭素寒從來不會這樣跟我說話,更不會這樣看着我。他信任我,依賴我,對我好,但只是因為他拿我當朋友,當兄弟。不過,即使是這樣,我也心滿意足了。”他看着面前的人,“幻象再好,都不是真的蕭素寒。其實從開始我就很清楚,他這種眼神,絕不會是看着我,只會是看着邊旭。”
對面的蕭素寒還在向他微笑,用甜蜜的聲音喚他“阿棄”,沙漠蠍子狠心轉過頭,不再看對方的臉。忽然,一點微腥的氣息鑽進了他的鼻腔,是那種名為“醉花陰”的毒霧,沙漠蠍子意識到這種毒霧已經彌漫到了近前,可他眼前的水潭和密林都一片寂靜,看不出什麽異樣。
他心中一寒,想起從前聽義父說過的一樁故事來。據說苗地曾經有兩個大寨之間起了争鬥,互相打打殺殺了一陣,其中一個寨子卻忽然在一夕之間被屠滅了。說是屠滅倒也不大準确,總之,這寨子裏的男女老少都在一個夜晚被千百種毒物噬咬而死。他們都是苗民,懂驅毒避害的人不在少數,可看樣子他們甚至都不曾掙紮,連死時的臉上都還挂着如夢如幻的笑意。後來有人說那個寨子被布下了蠱神大陣,布陣的就是對頭寨子請來的神秘鬼師。凡是陷身于這種陣法裏的人,皆會看到心底最渴切的東西,繼而沉醉其中,迷失自我。所以,他們即使被毒物啃噬,卻仍沉迷于幻象,至死都沒有清醒過來。
沙漠蠍子暗想,這樣的大陣,要捕捉的目标顯然不是自己。他回想起赴宴之前邊旭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今夜宴上若出了什麽變故,你記得顧好蕭素寒。”
他當時下意識便想反問,那你呢?可他還是沒有問出口,他知道,邊旭會托他來看顧蕭素寒,那定是要出什麽大事,可究竟會出什麽事,他還猜不出。
一想到蕭素寒現在可能也正困在這樣危險的陣法裏,他只覺背後的肌肉都繃緊了,雙手一垂,已将短刃重新握緊了手中。
“真不知道怎麽才能走出這幻象,”蠍子苦笑着自言自語,“不過,我倒是有個簡單的法子,能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倒握着短刃,将冰冷的寒芒深深紮進了自己的皮肉裏。
月夜下,邊旭雙腳已被樹根重重纏住,他果然沒有動劍,只看着遠處的苗王:“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何要這樣大費周章取我的性命?”
苗王冷笑了一聲:“我大費周章,不過是為了祭這棵參天神木罷了,這棵神木每二十五年祭祀一次,上次的祭品本就是你,可卻讓你逃了。”
邊旭微微一驚,若說二十五年前,他還只是個兩歲不到的嬰孩,又怎麽會從這裏逃走。他看着苗王漆黑如墨的眼睛,心中忽然一緊,問道:“你我之間,難道有什麽淵源?”
苗王搖了搖頭:“将死之人,何必問這麽多。”他擡起頭,看着月上中天,“大祭之時已到,我勸你乖乖以身獻祭,免得那人再多受些苦楚。”
邊旭怔了怔,卻道:“等等,我再看他一眼。”
聽他這樣懇求,苗王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你竟對一個男人情深至此,怪不得來時路上讓女人去服侍你,你卻都不肯要。”他頓了頓,又道,“你放心,你死了之後,我自有辦法讓他忘記你。他會把我當做是你,這樣,他既能活下來,又不會難過,不是很好麽?”
“好你個頭!”
這聲怒斥來得突然,衆人都是一驚,只見蕭素寒不知何時竟醒了過來,他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無法掙脫桎梏,只得擡頭看向前方的邊旭:“邊旭,他們要對付的是你……”他目光一頓,正看見邊旭被樹根纏住的雙腿,不由焦急地道,“怎麽樣,你受傷了沒有?”
他此時醒來,顯然出乎了苗王的意料,他眉頭一皺,已失去了耐性:“我本想饒了你性命,可現在,似乎已沒有這個必要了。”
這話語中殺意昭然,邊旭大驚之下立時就要持劍上前,可他雙腿受制,面前又被虬結的樹根阻擋,根本已來不及援救。苗王說話間已拔出那柄雪亮的匕首,他頭也不回,順手丢出,直向蕭素寒心口刺來。
電光火石間,一抹銀光無聲無息地擲來,将匕首撞了出去,一齊插在了遠處的泥土上。苗王神色微變,此刻已到了大祭之時,古木的樹根幾乎全部揚起,将四周全然隔開,這柄短刃又是從何處擲來。
另一把短刃幾乎是同時擲出,正割斷綁住蕭素寒的那根繩索,他從高大的古木上直墜而下,緊接着就被一個人抱住了。
沙漠蠍子頭發上還沾着泥土,顯然剛從地下鑽出,他咧嘴笑着道:“怎麽樣,沙漠蠍子可以改名叫做泥沼蠍子了。”
蕭素寒驚魂甫定還來不及喘息,便失聲叫道:“小心!”
他們身後,丈許的樹根瘋狂游動了起來,根莖的末端裂開了一個接一個的大口,數不清的蠱蟲從根莖中爬出,潮水般湧了過來。
苗王的笑容近乎猙獰:“很好,你們都要死。”他的手掌重新拍上了巨大的銅鼓,鼓聲急促而高昂,催促着大批蠱蟲前行。
“這個瘋子,”沙漠蠍子變了臉色,“他在蠱神大陣中召蠱,這是毀滅之術,蠱蟲會把所有的活物吞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