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曉糊弄起她來真的不算個事。
相比之下,倒是她那個娘親,叫人不容易判斷出深淺……
馮曉也不愧是奇人,邊走神,還能邊應付程嫣兒的嬌蠻不講理,一心二用的無比活絡,直到程嫣兒不耐的提出假死這個主意,馮曉才稍稍來了興致。
“姑娘您的意思是,我到時直接假死脫身?”
程嫣兒冷聲道:“怎麽?不行?”
馮曉:“可以是可以……就是……”
“別廢話,”和一個丫頭糾纏這麽久,程嫣兒也是不耐煩到極點,瞥眼外頭的天色,該到自己去給母親請安的時間,她回頭便丢下話來,“若事成,我會派人将你送出城外,到時錢,還是別的都少不了你,你只需要隐姓埋名,程府的一切你就全當是場夢,可明白?”
“是,二小姐,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務。”
……
“然後你就這麽回來了?”
向君華托着腮,對馮曉眨眨眼睛。
“賣我賣的這麽順手嗎?”
馮曉讪笑着狡辯道:“我這分明是在賣程珺婳,您這不是向君華嗎?”
“誰不知道誰啊,這麽說有意思嗎?”
向君華無奈的白了他一眼。
馮曉聳肩:“沒轍,那位二小姐的惡意太露骨了,不這麽辦,我擔心她會失去控制,将這股惡意一股腦的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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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君華若有所思:“所謂的惡人暴徒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門心思惡心你的瘋子嗎?”
馮曉意味深長的道:“你明白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我從醫院回來了,等下還有第二章更新,別忘記看了,然後比起解釋,我先宣布一件事,從今天開始,每天雙更補上之前漏掉的天數。
之後,我想請假,但是坑爹的晉江不顯示(跪地)
最後訴說一下我先前悲苦的遭遇。
家在東北的朋友們也不知有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地暖還沒來的那兩個月,屋子裏每天都很“凍”人,有空調還好,沒空調那可是真心遭罪。我那天正在洗澡,頭發長過腰,平時還是蠻珍惜的,但是那天的遭遇卻讓我恨不得自己是個禿子!
洗澡洗到一半停水了!
停水緊接着停電!
連續停了兩天!
土撥鼠尖叫!
我濕着頭發縮在被褥裏瑟瑟發抖了整整兩天,燒的人都哭出來了,快要不省人事!家裏還就我一個人,基本上食水未進了兩天兩夜,第三天勉強好一點給自己弄點藥和吃的,然後就開始打噴嚏,嗓子疼,眼睛疼,頭疼循環讓我感受到病魔的愛護。
如此也就罷了,問題是這病到現在還沒好,今天咳的肺都要出來了,我也是服氣。
不說了,再說下去可能會讓人覺得是借口,也許是我自己敏感,但特碼的這破身體是真的沒救了。從初中住院,免疫系統被破壞嚴重後體質就不咋地,但是今年确實比往年來病的次數多,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反正我之後努力每天雙更補回這些天的缺勤,鞠躬,我會努力的!抱歉,讓大家等了這麽多天。
51、龍鳳雙環佩
五十三
也不知程嫣兒用的什麽法子說服了沈芳顏, 反正向君華的意思是被馮曉準确的傳達到了, 至于這位二小姐打的是什麽惡毒的主意,這兩位都不會怕的。
不過馮曉還是犯了追根究底的毛病,總是想弄清楚沈芳顏是怎樣想的。
她都不打算見程珺婳了, 怎麽會因為程嫣兒三言兩語就放程珺婳出去?
程府外如今可是多事之秋, 如果再鬧出點兒什麽來,到時就不是程珺婳一人的名譽受損,而是會一發不可收拾!
衆口铄金, 積毀銷骨, 程家百年清譽,說不定就要因此受累,使得一家子都不好過。
馮曉以己度人, 并不覺得沈芳顏此舉會是什麽好事。
相比起頭都快想禿了的馮曉, 向君華這個當事人倒是清風明月,格外自在。
對此事的評價也僅是一句。
“母女連心, 沈芳顏或許對別人心機深沉, 但對自己的女兒,依舊是一位慈母。”
對此, 馮曉冷笑三聲。
我信你的邪!
沈芳顏那女人可不是什麽好貨。
看似雍容華貴,但為何程府至今沒一個妾侍久居?
他打聽出原因後,背地裏的陰暗可是連一個八尺男兒都感到心寒。
沈芳顏入府十六年,手段齊出,牢牢把持住後院,每次程府大老爺送回什麽人來, 那名妾侍總會在半個月內被大老爺厭倦,然後在主母的安排下,送給程老爺的下屬,或欣賞的子侄。
如今朝廷風氣開放,講究互贈美人,而且妾通買賣,送人送子,誰也說不得沈芳顏什麽。
尤其是沈芳顏成為主母之後,還立過幾件大功,對待下人賞罰公正,清理了先夫人早去而混亂不堪的後院,使得程府大老爺能專心政事,奠定了她在府內說一不二的地位。
如斯手段,連府外的不少人聽聞都頗為贊賞,但唯有脫離時代,站在先進角度審視這一切的馮曉感到了森森涼意。
這女人啊,尤其是封建時代的女人,對待自己丈夫的其他女人可真是半點兒不留情!
程府許多年來也不是沒出現過受寵的妾侍,但是這些女人無不是沒有生下一子半女,身旁婢女被那位沈夫人打死丢到枯井裏的少說二三十人,這還是擺在明面上的,也不知背地裏的陰私又有多少。
作為一名身心健康的男人,他能玩得轉天下風雲,搞得懂廟堂奇詭,但他實在沒插手過女人的戰場。如今不經意間窺看到一鱗半爪,他險些被搞出心理陰影!
懷着對女性的敬畏,馮曉乖乖巧巧的跟在“大小姐”身旁出門。
車駕剛從程府側門中出來,遠方就有視線盯上了他們。
戴着鬥笠的人遙遙一眼,便迅速原路返回,他這一走,車駕裏面的兩人嘴角同時露出一抹笑意。
向君華/馮曉:上鈎了!
情報通過層層疊疊抵達陳府,在這段時間裏程珺婳的行程也已經不再是秘密。
手下人誰也不知道陳将軍要這位程府大小姐的蹤跡是要幹什麽,但回想起将軍在聖上那裏求賜婚的壯舉,不禁紛紛露出了然的神色。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啧啧,不愧是将軍!
還不知屬下把自己當真男人的陳靖澤拿着玉佩走回書房,房門一開一合,洩露進來的光線不小心勾勒出另一副豔麗的眉眼。
可能連那些守在門口的将士都沒想到,自家出了名清心寡欲的将軍書房裏,正坐着一位容色不遜那位程府大小姐的佳人。
此女身穿男裝,卻絲毫無法磨滅氣質上的高貴華美,桃花眼微垂,好似被桌案上畫中山水吸引住了全部視線,體态婀娜,就算是男人的裝扮也被她穿出禁忌誘惑的美感。
可惜陳靖澤對這一切聲色視而不見,反而神色凝重的對她呵斥道:“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你想算計誰都可以,不許動程珺婳!”
女子輕輕一笑,仿若嗔怪男人的不解風情,眼裏眉梢具是惑人的顏色。
“将軍何必動怒?我本就沒有動你那位小情人的意思。”
陳靖澤惱怒的繃緊臉皮,五官英俊的難以描述,怪不得有出外作戰,此子定會佩戴面具的傳聞。
“珺婳不是我情人,她是……”
“怎麽不說下去,可是覺得難以啓齒?”俏麗的臉上滑過諷刺的神色,女子笑意輕嘲,“容我再次提醒你,你現在不是那位方家浪蕩子方懷玉,你是受聖上看重,有望成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陳少帥——陳靖澤!你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須牢牢記住這一點!”
“……是。”艱難的從喉嚨裏吐出這一個字,陳靖澤神色黯淡,坐在桌邊的背影也無比頹廢。
好好一個人突然落寞至此,此女也居然不憐惜,反而慢悠悠的為自己倒了杯茶。
“沒幾天那位‘方懷玉’就要下山了吧?”
陳靖澤聞言神色一滞,搖搖頭,甩去臉上不滿的情緒。
“不知。”
“這麽說,他要和你未婚妻見面了?你說那位嬌小姐若是發現自己未來的夫君是那樣一個廢物,她會不會絕望的悔婚?”
此女不理陳靖澤的答複,自顧自說了下去。
“珺婳不是那樣的人。”陳靖澤用力攥緊那枚被細心呵護許多年的龍鳳環佩,嘴裏呢喃自語:“她只會将自己逼到不堪忍受,然後……”
一了百了。
他太清楚程珺婳的內心有多麽脆弱,又太清楚支持她清高傲骨的內心有多麽堅定。那是一個不為瓦全寧為玉碎的清麗女子,休說是家裏讓她嫁給一個廢物,就算是嫁個一個屠夫她也會嫁,但嫁人之後,她什麽時候了結自己的生命,那就全看她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看似嬌弱易碎,實則心懷傲骨。你的未婚妻也是個了不得的女子,如今世道,少有心氣如此之高的女兒家,你運氣不錯。”
女子語氣泛着涼意,怎麽聽都不像是贊美的樣子。
陳靖澤顯然太過了解她的本性,導致她剛剛說完,警惕的目光已經看了過來。
“別這樣看我,我可沒打算做什麽,”女子輕笑着對上他的雙眼,“倒是你有沒有認清自己的立場?程珺婳的未婚夫是方家方懷玉,她肯定會嫁給方家,而你也已經不再是方懷玉而是陳靖澤,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嫁給你,死抓着過去不放有何意義,還是說搶婚一次還不夠,你還打算去喜堂上搶人?”
此話一出,圖窮匕見。
陳靖澤這才意識到,自己向皇帝求賜婚一事終究是惹惱了這位女謀士。
空氣一時安靜,緘默籠罩上男人高大的身影,雙肩好似擔上了沉甸甸的重量,以至于有種莫名的力量阻止他挺起腰杆。
女子冷冷一笑,芊芊素手捧起他低垂下來的臉蛋,修整圓潤的指尖一下一下點在他的臉側,沒有用力,但陳靖澤卻從她的小動作中感受到一股不輸百戰将士的冷意。
“方懷玉,我幫你是因為我需要幫你,卻不是我必須幫你。你不是我的主公,你我只是合作者,比起平等關系,離不開我的你,才是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的那個,懂嗎?”
手指猛然用力握緊,陳靖澤在此話中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但他無可奈何。
“……我……明白了……”
“不,你沒明白。”
女子漠然的擡起頭。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去告訴程珺婳你是怎樣一個混蛋,你求賜婚是看上她的身體,你對她只有惡意,沒有愛戀。能做到,我就相信你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孩子,要是不能,你将一無所有……”
“正好程珺婳要去白馬寺禮佛,相請不如偶遇,相信你可以浪漫的和過去道別。”
何等惡毒!
程嫣然的狠毒和這一位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
陳靖澤怔怔的望着擺在面前的嬌豔面容,嘴唇漸漸白了起來。
他還沒做好與程珺婳道別的準備。
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的父親把玉佩放到他手裏,笑嘻嘻的對他說,我給你讨來個天仙兒似的姑娘做媳婦,你可不能辜負了人家!
彼時還是方家二房公子的方懷玉信誓旦旦的承諾自己一定會照顧好程家姑娘。
大方美麗的娘親就在一旁笑看這爺倆兩個,抱怨他們油嘴滑舌,可別壞了程家姑娘的閨譽。
這一切在何時看來都無比美好,可這幸福卻定格在八歲那年。
他們一家人在去往膠州赴任的路上遇到山賊,一行三十六人死無全屍,唯有最小的那個孩子被其母藏在書畫箱子裏逃過一劫。自那之後,方懷玉噩夢連連,見人就怕,方老太爺不得已,将孫子送上南華山靜心潛修,算是絕了通往仕途的道路。
可是實際上,方懷玉清楚記得殺害他們一家人的不是什麽山賊,而是被大房派出的殺手!
自己也不是躲在書畫箱子裏逃過一劫,而是被這個女人的同夥救了!
南華山不是潛修靜心的修道之地,而是一群前朝餘孽的大本營!
當他如同養蠱一般被養大,手心裏的這枚玉佩就已經成了唯一的寄托。
如今連“它”都要舍棄了嗎?俊朗英美,十分附和時下審美的容貌露出非常可憐的神情。
陳靖澤:……我不願……珺婳……
玉佩在手,和他心心念念不放手的鳳形彩佩同款的龍形玉佩被向君華拿在手裏把玩,馬車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逐漸往城外走去。
幸好白馬寺是個熱門寺廟,一路上的大道都被仔細修整,不然憑借這四個輪子的馬車,山路間的磕磕絆絆可沒法讓那些達官顯貴滿足的過來捐贈,他們只會嫌棄路難走,轉頭去隔壁道館接受忽悠。
沒錯,在向君華眼裏,這裏的寺廟道館基本都是騙人的,往好了說是心理醫生,往不好了說,幹脆就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邪門歪道。
正經的道門和佛宗在修真界裏的畫風,分別是太上靈虛山和八寶菩提門!
菩提門裏的和尚一個比一個俊俏,生怕外頭的妖女不來勾引他們犯戒一樣,個頂個的斯文俊秀,一身袈裟充滿了禁欲誘惑。
而且也好像是宿命一般,八寶菩提門出山就是改名留仙派的合歡宗大門,兩家弟子跟歡喜鴛鴦似的,經常打打鬧鬧,不是我破你的禪心,就是我絕我的塵緣。
時日一長,雙方都把對門當做自己道途上的考驗,成與不成,不在自己,全看對方夠不夠犀利!
相比起八寶菩提門出門在外碰到的野鴛鴦,修仙界的道門倒是沒有妖女上門打秋風,但是大家都知道正經道門有多麽放蕩不羁。
看似是最保守的門派,但其實修真界裏有八成傳承都和道門有關,根本就是變相的有教無類。
連佛門都有佛本是道的傳聞,就是不知是真是假。由此可見,道教在修仙界涉及的範圍之廣,可謂首屈一指!
據說太上靈虛山正是傳承自上古靈寶一脈,取自靈虛仙隐之名,功法也是超一流的水準,門內精英弟子極多,畫風百變。
尤其是出門在外。
你可以看到背着酒葫蘆,氣質落拓潇灑的大漢自稱靈虛山弟子,也可以看到書卷文秀,言談斯文有禮的俏書生自稱靈虛弟子,還可以看見頭上羽毛沒掉幹淨的靈獸自稱靈虛弟子……
有教無類,求同存異,繼承上古之時截教包羅萬象之風,端的靜觀世間變幻,我輩巍然不動!
作風如此奇詭,卻又不得不贊一句大氣磅礴。
故而,兩位正統修士看這些凡間香火鼎盛的寺廟道場,怎麽看怎麽像假和尚求佛,僞道士念經。
對視一眼,這兩人居然還因長路漫漫,頗有閑情逸致的讨論一番。
馬車搖搖晃晃的緩慢前進,就當打發時間,向君華随口提道:“這種汲取香火,邀人供奉的形式看起來像是神道那邊留下的傳承?”
馮曉和向君華認識之前,天南海北哪裏沒去過?提起神道二字,他就立刻想起神道在修真界幾乎泯滅的勢微。
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馮曉搖頭晃腦,故意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态,出言鄙薄道:“信念雜而不純,修行者有害無益。”
哪怕是神道也是有講究的好不?似這種紅塵香火,嫌棄自己死的不夠快才會來嘗嘗。
要不怎麽說修神道者最終都會走入歧途?
原因就是,神道對修行者的影響太大。
若信徒不專,也會影響修行者的境況。
為避免信仰雜念橫生,多數人以恐懼輔助暴力鞏固信衆,長此以往,再堅定的內心也會受到影響,不知不覺間自身也從神變成了魔鬼也就絲毫不感到奇怪了。
馮曉說道這裏,情不自禁的發出憂愁的聲音。
“神道前期進步是快,但後期的坑太大,掉下去能爬上來者寥寥無幾,實在邪門的緊兒。”
向君華聞言問道:“怎麽說?”
溫池舟可沒跟自己讨論過細節,快說來聽聽!
看似普通,但在細節上總給人見多識廣之感的馮曉坦然道:“仙道講究修身修心,不論外人怎樣看我,我自本心不變,便可堪破萬法。但神道卻是以己之念,化念萬千。用自己一個人來引導千萬人的意念,長久下來對自身的精神損耗太大,所以多數人都會以向信徒施加恐懼借此提升修為。不為別的,因為這方法夠快,隐患夠小,比起其他的念頭,恐懼是衆生意念中特別單純的一種,利用此法行事的人也就多了起來……”
兩人聊着聊着,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
車夫在外面低聲喚道:“小姐,白馬寺到了。”
“已經到了?”馮曉停下話茬,應了聲,撩開車簾向外看去。
一座屹立在風雨中不知多少年的寺廟門扉古老,門前有種佛家庭院的幽靜氣息,一株足有百年樹齡的高大桑樹向車道的方向傾下身,在夏日之時,定是為行人攬下無數蔭涼,功德無量。
馬車停下時,兩名門前灑掃的小和尚見狀停下動作,向馮曉等人施以佛禮。
“阿彌陀佛,不知幾位施主來往何處?”
馮曉遞給向君華一道眼神,然後笑着道:“小師傅有禮,我家姑娘來自長安,出自程大人府中,不知貴寺可給安排一處僻靜的園子禮佛?”
馮曉聲音清脆悅耳,姿态大方得體,小師傅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沙彌,聞言立刻便給出章程。
兩個和尚中容貌清秀的那個站出來,持禮說道:“請女施主随我來。”
成了!
馮曉眼睛明亮,不知在和向君華打着什麽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搞定,我去搞隔壁那本!
嘤嘤嘤,我恨停電,媽噠,我的全勤,我的榜單,我還上了黑名單……想撞死,嘤嘤嘤……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河堤的荷 10瓶;相思子 5瓶;錦蓮向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52、你是個大師
五十四
陳靖澤心事重重的來到白馬寺, 一進門首先便是滿耳佛音, 巨大的金佛座下,十數名和尚跌坐參禪,頌念佛經, 手中木槌敲擊着木魚, 一下一下倍感禪意。
因從小生活在道家福地,此次突然受到來自西天極樂的熏陶,只覺滿目煙香飛天遁地, 于視野之中幻化出千百種模樣。
“……”
口舌在此時倏然發幹, 竟是無法吐出一言半語。
這還是沒有見到程珺婳呢,若是見到,自己又會露出何等難堪的模樣?
陳靖澤一時居然開始想不開了。
縱使男兒心懷沙場, 鐵血邊疆, 但一旦碰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佳人,英雄也難以氣概滔天。
想到這裏, 陳靖澤不禁苦笑, 只覺自己輕易失了統帥萬軍的氣魄。
原本安靜的佛堂裏突然出現一名勁裝高挑的男子已經夠惹人注意,這個男子又偏偏呆在原地不動, 視線恍惚盯着佛祖的金身不放,眉目間自帶悵然。
閱歷豐富的老僧見狀,立時就可辯出此人心中有結,且自身是個豪傑!
這位在寺中地位不凡的老僧招來一旁服侍的沙彌,寥寥幾句吩咐,便遣人将之叫來。
陳靖澤本因那女子的強求險些心生魔念, 卻在緊要關頭被一道稚嫩的嗓音喚醒。
渙散的視野重新恢複正常,眼前陡然多出一個年紀輕輕的小沙彌。
陳靖澤恍然:“你、是誰?”
沙彌雙手合十,恭敬道:“小僧名為戒念,為引渡公子而來。”
“引渡我?”細細咀嚼這三個字,陳靖澤僵硬的臉上一時啼笑皆非,無比荒謬的在心裏想道:“你們又是誰,有資格引渡我?”
俊朗的眉目間因此念驟然籠罩上一層煞意,刀山血海裏闖出來的将領豈會因一時心結而頹喪成廢物?
他雖受人威脅,但自有一副傲骨伶仃。
若因無知而小窺了他,唯有人頭落地,此罪當消!
“哈!”陳靖澤冷笑數聲,聲音由大變小,單手背負,冷冷揚頭,“領路吧。”
且讓我去看看,對方是何來歷,敢以此辱我!
以沙彌的年歲自然說不出這等話來,但陳靖澤知,此言乃沙彌背後之人所道。
年紀輕輕就能被聖上委以重任,屢建奇功,也就是這幾年不再領兵身上少了血腥氣,但這不代表陳靖澤的刀子就鈍了,不敢殺人!
一切殺機藏于深黑墨眸之中,他看似英挺溫秀的外表下,有着一顆嫉惡如仇的內心。
因過去年少時的經歷,陳靖澤對任何試圖借助鬼神名義忽悠自己的人從不手下留情!
若這世上當真有神佛存在,為何自己父親與母親那般好的人卻要身首異處?
怕不是這神佛之說,不過是一些人裝神弄鬼的傑作!
經過一路上殺意的發酵,等陳靖澤站在那名老和尚面前,形象已然大為扭曲,那副英秀的樣子落到不經世事的沙彌眼中,宛若惡鬼降世,觸目皆是血血影刀光!
老和尚終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比起因暴露出真面目的陳靖澤而腿抖的弟子,他居然還有心坐禪。
念珠在指尖一個一個撥開,慢條斯理的動作,配合屋內若隐若現的焚香神/韻,一股平靜祥和的氛圍漸漸壓下陳靖澤身上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兇煞血氣。
那個看起來瑟瑟發抖仿若雛鳥的小和尚居然慢慢緩了過來。
“戒念,你先下去吧。”
老和尚睜開雙眼,滄桑的目光透出看破世情的睿智,他這一聲可謂恰到好處,或早或晚,恐怕沙彌都會反應不過來,但此時卻是恰到好處。
耳旁傳來小和尚匆匆離去的腳步聲,陳靖澤冷哼:“老和尚倒是心軟。”
僧人淡然一聲回道:“見識過陳将軍之威,我這弟子未來想必也會有一番作為。”
陳靖澤揚起眉梢,沒想到這個和尚的氣度不一般,遂凝神望去。
單薄的一件僧衣包裹住僧侶骨瘦如柴的蒼老軀體,終日念經拜佛,他所信奉的佛祖似乎也并未延長他的青春,他老邁的模樣像是一名終日耕作的農夫,經文和受到供養的待遇僅僅是讓他的坐姿好看一些,除此以外,這就是一名純粹的老人。
但是陳靖澤經過細細打量,也發現他身上不純粹的地方。
此人的一雙眼睛。
這名老僧的雙眼有着年長者的睿智,但又格外透亮,并未如其他老者般混濁昏花,隐隐中竟然有種莫名高深的佛性。
奇哉怪也!
幸好這并非志怪故事,不然陳靖澤若如主角一般碰到這等神異之人,恐怕會跪地磕頭,求和尚賜下大法。
心念不經意的歪到別處,仔細去看,會發現陳靖澤唇邊的笑意有幾分自嘲。
誰能想到,堪稱天縱之才的陳少帥其實憤世嫉俗的緊兒?
遇上和神佛有關的事情,哪怕對方來歷不俗,他也不願意谄媚讨好。
總歸他心中的佛,早在多年之前就被弑殺了,如今他只有滿腔戾氣,也不耐和這老和尚糾纏不休。
“和尚直說吧,你喚人叫我來是為何?”
老僧鎮定自若,哪怕身前人兇戾宛若厲鬼也能巍然不動。
“将軍為何會認為貧僧別有意圖?”
陳靖澤冷笑:“難道不是嗎?本将不過是來這寺廟逛上一逛,你這和尚就遣人将我叫來,若非有心,何做此态?”
老僧不動聲色的反問:“将軍心中有所成見,自然會覺得貧僧別有所圖。”
陳靖澤不滿的抽出随身青鋒架在僧人的脖子上,眼神危險,氣勢威嚴。
“一推四五六對本将不管作用,似你一般的人本将見的多了,也殺的多了,乖乖說出你的目的,說不定本将軍還能饒這滿寺僧人一把!”
說不清楚那就直接開始威脅!
此法雖然魯莽,但對付某些裝神弄鬼的神棍卻有奇效。
老和尚見陳靖澤滿腹戒心,不禁輕輕一嘆。
他本是好心,為這位年輕人解憂而來,卻不知經過那名女子的挑撥,陳靖澤的神經已經緊繃的宛若一根随時可能斷裂的弦。
這時別說是他一名無名無姓的老和尚平白無故的湊上來,就算是陳靖澤心中信賴親近之人在此,也不會從他這裏得到什麽好待遇。
但這兩種人也有差別,若正是深受信賴的部下,定能看出陳靖澤此時已經失了章法,又怎能指望他仍如往常?
老和尚可沒本事和初次見面更對自己懷有偏見的人推心置腹,見狀也唯有心下嘆息,退了一步。
“将軍勿怪,貧僧并無害人之意。”
平靜的将脖頸上随時可以要自己性命的兇器推到一旁,劍身上不知染過多少人命,以至于僅僅是這麽一碰,就有無數煞氣撲面而來,手掌一疼,血紅染上鋒刃,竟是手指被這劍上兇氣割裂了皮肉……
“此劍好兇!”這個莫名有些神秘的老和尚神色一緊,鎮定自若的氣度莫名有些維持不下去了。
陳靖澤看的大笑不已,倒是放下此劍,嘲諷的看着他。
“……”
老和尚沉默一陣,收斂忽變的神色,擰眉說道:“唉,我本意是為将軍做說客,奈何将軍無意如此。”
“說客?”陳靖澤不快的回複道:“我需要找誰做說客嗎?”
不是他吹,以陳靖澤如今的地位,值得他找第三者調解的人物真心不多,多數情況下,沒有他親自出馬解決不了的問題。
這老和尚話裏有話啊?
陳靖澤剛這樣想,這位老僧便輕描淡寫的抛出一句。
“貧僧有位師弟,年紀輕輕就已精通萬卷佛言,如今正與程姑娘攀談,将軍若真無此意,貧僧也就不再多言。”
“等等!”
這回換成陳靖澤神色大變,腮幫子緊緊鼓起,幾度權衡,才用戒備的眼神傳達出了自己的意思。
老和尚垂手低念佛名。
“阿彌陀佛,将軍放心,貧僧只想做一名中間人,為兩位大人排解其中誤會。”
陳靖澤不愧是年紀輕輕就有本事執掌天下兵馬的帥才,政治能力雖然不行,但腦筋不差,何況老和尚并未故意将內情說的似懂非懂,而是直接點出陳靖澤和程家之間的矛盾。
那一團亂麻的情況還是從陳靖澤找聖上求娶一名自小定親的姑娘說起。
因為這件事,陳将軍麾下的将士,與文臣那邊的氣氛詭異,不是說沒有看穿文武結盟好處的人樂見其成,但更多人其實不樂見身邊突然多出個不懂打仗只會叽叽歪歪的盟友。
文人和武将間,自古以來就不太對付,到了如今這個朝代更是泾渭分明。
文臣覺得武将都是大老粗,豎子不堪與謀!
而武将呢?
文臣那些弱雞每天都在說啥?
兩派間沒少互相鄙視,但要說私底下互相聯姻結盟的,其實還真是不少!
所以說政治上的不對付,那就是做給人看的。
不過心眼上,武将确實不怎麽比得過文人滿肚子黑湯。
陳靖澤前不久的那一手,武人這邊還沒什麽反應,倒是文臣那邊隐隐有幾股勢力對立。
本身因為程府大小姐自小定下的婚事,方程兩大文臣派系在朝中互為犄角,各為盟友。
這些年來也算相處愉快,而且各有底蘊,門第相當,也沒有誰依附誰的隐患,關系可謂特別良好。
但是這潭池水多年不曾波瀾,也不知有人是不是因此感到不滿,所以當武将那邊的領頭羊強勢插手進這潭池水中,掀起的風浪,遠比所有人所以為的還要大。
方家與程家一改平日共進退的節奏,隐隐疏離起對方。
有人猜是方家擔心程家借機和武将一系結盟,文武連襟,這前例可不是沒有過,所以方家這是在等程大人表态!
但也有人覺得,這其實是程府在作秀,前言有提到,這潭水靜的太久,已然有人心懷不滿,不如趁機将人誘出,也算清理內憂,疏通內外。
種種說法太多,漸漸演變成肉眼無法看見的暗流,所以才有人說,程府已是在風口浪尖,唯有府內才算一片清靜之地。
如今程珺婳主動從程大人的庇護下走出來,那些打她主意的人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比起那些真正心機深沉之輩,程嫣兒那點兒要人命的算計只能說是清新,絕談不上絕俗。
用着程珺婳的模樣,向君華仿若對此一無所知般,神情自若的往棋盤上落下一子,正對面與他對弈之人則略作沉吟。
“大師特意尋我,卻不說佛理,一心奕子,就不怕佛祖怪罪嗎?”
眉心朱砂紅點在陽光下隐隐有種琉璃般剔透的光芒,襯得這位禪師無比年輕俊美,姿容宛若天地所成。
平心而論,向君華掰着手指也只找出一人可與他媲美,那就是溫池舟。
但是和溫池舟那種黑到骨子裏的弄權風格不同,禪師歲數是真的不大,容貌之中自有年輕人特有的朝氣。
換成旁人碰到這麽年輕的小師傅和自己搭讪,這個人可能會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人家是看上自己了,但是向君華不一樣,他雖然認為小師傅是看上自己了,但他不認為一見面就找自己下棋的小師傅是看上自己的臉。
他一定是看上了我的才華!
自我感覺甚美,向君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