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陳婉兮臉紅如血,和煦日光之下,宛如一朵初晨,嬌豔不可方物。
她咬唇低斥道:“王爺……!”
于成鈞卻挑了挑眉,似是生怕她不夠羞窘,又咂了一下嘴,言道:“甜香滿口,你這胭脂當真是好吃。”
陳婉兮只覺得,有這麽個夫婿在,自己這多年修出來的冷靜自若,瞬間崩塌也不是什麽難事了。
她寒了一張俏臉,低聲道:“王爺,吃女人的胭脂,怕不是什麽上臺面的正經事。”她話音冷淡,細細聽去,甚而似有牙齒相磨的咯吱聲。
于成鈞卻笑:“閨房之樂,向來不怎麽上臺盤,但自古至今的聖賢們,還不是樂此不疲?再則,爺同爺的女人在屋裏親熱,要正經幹嘛?”說着,他又向她耳畔低聲道:“若非不正經,咱們哪兒來的寶兒?”
陳婉兮見這男人竟是越發起了性子,一清早鑽進自己的屋裏,一句正事沒有,只顧戲弄自己。她強行壓了脾氣,微微喘息道:“大清早起的,王爺是不是走錯門了?琴姑娘的屋子在西邊,王爺從小門穿過去便是。”
于成鈞聽她說起這個,眼眸輕眯,笑道:“怎麽,婉兮吃爺的醋了?”
陳婉兮冷笑道:“王爺若真這般以為,那還當真看低了妾身。妾身自幼勤修女德,這輩子都學不會吃醋!王爺想看女人吃醋,還是往別處去吧,您還真不值得妾身吃醋。”她也是惱上來了,一門心思只想在言語占上風,卻忘了顧忌。
這若換做旁的家主,怕是早已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然而他是誰,他于成鈞能是一般的男人麽?他是千軍萬馬陣裏殺出來的人,什麽樣刁頑的敵人沒見過,豈會被自己媳婦的三言兩語給激住了?
這以往,他只聽聞弋陽侯府的長女不受家長喜愛,又在繼娘的手下讨生活,便當她這些年必定過得苦,只想将她早點接過府來,讓她有個依靠。這三年歸來,照面交道一打,原來自己娶的不是一支楚楚可憐的春雨梨花,竟是朵渾身是刺兒的冷。
如此,竟把他的好勝心給挑了起來。
他于成鈞是沙場的常勝将軍,難道還收服不了一個女子麽?陳婉兮待他越是冷淡漠然,他便越想逗弄她,看她羞看她惱,看她再也戴不是那張面具。他想看着,這座冰雪鑄就的美人兒在他懷裏,為他一人化成一潭春水。
當下,于成鈞放開了她的手,卻轉而捏住了她的手腕。
陳婉兮只覺他力道甚大,大手如一只鐵箍般,捏的自己手腕生疼,心中不由斥道:這糙漢的手大概是鐵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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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逐漸貼上來的臉,她心頭一陣慌過一陣,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麽。
兩人新婚夜裏的事,實在算不得什麽好的念想,她總是刻意的不去想它,如今都有些模糊了。
她對男人,實在沒什麽經驗。
陳婉兮正自惶惑,唇上卻倏地一陣濕熱,她的心便狂跳起來,撐着想要掙脫,腰上卻不知怎麽一陣酸軟便滑跌下去。
于成鈞大手一攬,她便滑到了他的懷裏。
他抱着她,似是要把昨夜吃的癟全找回來,肆意妄為着。
“婉兮,你的胭脂真好吃,嘴上的比手上的還要好吃。”
半晌,于成鈞意猶未盡的擡首,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低聲說道。
陳婉兮低着頭,微微喘息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滾燙一片。
耳中嗡嗡作響,腦中也是一片混亂,她甚而不知自己現下是該怒,還是該如何?
從小到大,從沒有人敢如此對她!
雖則母親過世,小程氏掌家,她也是金尊玉貴的弋陽侯府嫡長千金,這男人到她跟前,身份高貴的自是以禮相待,那底下的小厮奴才,更是連頭都不敢擡,何曾有過此事?
于成鈞的舉動令她太過震驚,以至于呆在了當場。
陳婉兮怔了一會兒,忽然脫口道:“這是……怎麽……你、你……登徒子!”
于成鈞看她傻了半日,居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幾欲捧腹大笑,忍俊道:“婉兮,這要是以外的男人,敢對你這般,那是登徒子。咱們是夫妻,這叫做兩情相悅。”說着,他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
陳婉兮回過神來,切齒道:“妾身梳妝未了,王爺若戲弄夠了,可否開恩放開妾身?!”
兩情相悅?他倒是會找詞兒,誰要跟他兩情相悅?!
于成鈞睨着她,見那張鵝蛋臉上已經擰成了一團,眼下便也不打算再招惹她,将她放開。
陳婉兮重新坐回凳上,看着鏡中被于成鈞揉亂了的發髻,心頭火起,揚聲喝道:“桃織、杏染!跑到哪裏去了,一個也不在跟前服侍!”說着,她不耐煩起來,便自家拿了梳子梳理。
于成鈞在旁瞧着,本不想再逗她,卻還是忍不住俯身湊在她耳畔道:“婉兮,你再這樣磨牙下去,那一口小白牙碎了就太過可惜了。”
“啪!”
陳婉兮将手中的梳子,拍在了桌上。
正巧這時,桃織一溜小跑進來,問道:“娘娘有事吩咐?”
适才眼看着王爺同王妃膩在了一起,她們哪兒還敢杵在屋裏,便都退了出去。桃織倒沒敢遠去,就在廊下,一聽召喚,即刻進來了。
陳婉兮便道:“來與我梳頭。”
桃織走上前來,疑惑道:“才替娘娘梳好,些許時候,怎麽就淩亂如此了?”
陳婉兮橫了一眼那罪魁禍首,于成鈞卻似是渾然不覺,正在一旁擺弄高架上的蘭花盆栽,嘴裏哼着不知哪兒來的小調。
好在,桃織是個實心眼的丫頭,并未多想,拿了梳子,重新替她梳理。
晨間時候,豆寶被乳母抱去喂晨食,好讓陳婉兮得空整理容妝,不在屋中。
于成鈞四下打量了這屋子,重又走到她身側,看了一會兒桃織梳頭,忽問道:“你帶來的丫頭裏,有個容長臉面的,也是打小兒就服侍你的?”
陳婉兮笑了笑,問道:“便是适才在外頭,同王爺搭話的那個了。”
才在她身上讨了便宜,餘溫未退,便來問她的貼身侍婢,這男人果然也就是這麽個浪蕩性子。
她重新開了胭脂盒子,輕拈了些許,點在唇上,又道:“她叫柳莺,原是妾身祖母的侍女,因妾身自幼被祖母撫養,故此這丫頭也算是打小兒服侍妾身的。”說着,她自鏡中斜睨了于成鈞一眼,卻見他正立在自己身側,一雙眼睛緊盯着自己,透出濃厚的興味。
陳婉兮唇角微微上揚,她取來一副銀紐絲東珠耳墜挂于耳下,一字一句緩緩說道:“王爺忽問起她來,是對她有什麽興趣麽?”說着,她也不等于成鈞接話,徑自說道:“說起來,王爺歸府,身邊是該添幾個周到妥帖的人侍奉才是。柳莺性子穩重,模樣也好,原是最合适不過的人選。然而這丫頭是妾身素日裏用慣了的,若給了王爺,妾身一時失了左右手,許多事就要周全不過來了。王爺,還是另擇個人選吧。”
于成鈞瞧了她一眼,神情頗有幾分怪異,他說道:“婉兮這話真是怪哉,爺怎會要你的丫頭來服侍?”話至此處,他卻踟蹰起來,神情全不似适才那般灑脫随性。
一時之間,兩人無話,室內一片靜谧,倒是屋外廊上挂着的一排籠子,鳥雀在裏面叽喳歡聲清脆悅耳。
春光明媚,駐留在這屋中,陳婉兮對鏡梳妝,于成鈞在旁靜觀,兩人不開口,倒也是祥和的一幕。
半晌,于成鈞忽又問道:“幾年前,你是否帶着那個丫頭一道入宮?”
陳婉兮有些詫異,拿着鎏金梅花釵的手微微停滞,柳眉一凝:“王爺為何有此一問?”
于成鈞凝視着她的眸子,神情之中似期待着什麽,低聲問道:“你先答爺的話。”
陳婉兮更是愕然,想了一會兒只說道:“妾身曾數次随祖母入宮,不知王爺說的是哪一次?”
于成鈞說道:“不是老夫人,是侯夫人帶你入宮的那一次。”
陳婉兮神色間是一片茫然,既說她母親,那便是她五歲之前的事了,那時候……
她搖了搖頭,說道:“王爺所說之事,妾身全無印象。王爺,想必是記錯了吧?”
于成鈞極是失望,甚而臉上流露出了些許落寞的神情,他喟嘆道:“也罷,你便當本王記錯了。”說罷,竟就去了。
陳婉兮只覺得怪異,随口問道:“桃織,這王爺一早走來,忽地問起十多年前的事,卻是何意圖?”
桃織是個半分心眼兒也無的人,搖頭說道:“婢子不知呢。”
陳婉兮笑了笑:“是,我卻不該問你。”一言罷,她便仔細回想起來,然而母親過身已有十多年了,那時她年歲又小,這猛然去想當年之事,只覺遙不可及。
她細思了片刻,忽覺自己記憶深處,似有一處地方仿若被薄紗覆蓋,想要細探究竟,額上卻如被鞭子猛抽了一記,頓時抽疼起來。
陳婉兮按住太陽穴,皺眉低吟了一聲,倒把桃織唬了一跳,慌忙問道:“娘娘,可是哪裏不快?要招大夫麽?”
陳婉兮壓着太陽穴,蹙眉道:“不必了,不過是我頭疼的老毛病又發了。你取薄荷膏來,替我揉揉。”
桃織忙自一口牡丹螺钿紋酸枝木奁盒裏翻出一只小小的瓷瓶來,拔了瓶塞,拈了些碧翠晶瑩的膏脂,替王妃按在太陽穴上,揉了起來。
清涼醒腦的氣味兒,霎時間就在屋中四散開來,令人心神為之一靜。
陳婉兮自用的薄荷膏,與市面藥鋪所售全然不同,乃是她那天香閣自制的,所用藥料除薄荷一味外,更有沉香、檀香、艾葉、丁香、桂皮、龍腦等數十種名貴藥材,炮制工藝更是繁複。這小小一盒子薄荷膏,在她鋪子裏售賣也要半兩銀子。然而這效驗,自也非尋常藥鋪所賣可比。
桃織替她按了一會兒,她只覺清涼入腦,那股抽疼亦逐漸淡了下去,便擺了擺手。
桃織會意,收了膏脂盒子,退在一邊。
陳婉兮托腮靜思了片刻,便吩咐道:“去把柳莺傳來,我有話問她。”
桃織答應着,才走到門邊,卻聽王妃又在內室喊她。
她只得回去,問道:“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陳婉兮卻将那盒她日常自用的胭脂盒子遞給她,又囑咐了幾句。
桃織聽着,分外驚訝詫異,但又不敢問什麽,低頭去了。
趁這功夫,便有丫鬟送了晨食過來,陳婉兮看于成鈞也并無過來用飯的意思,便還是照往日習慣,放在了偏間的炕桌上。
須臾,柳莺便過來了。
陳婉兮已盤膝坐在炕上用飯,一雙挂了細銀鏈子的筷子随着她夾菜往來丁丁作響,倒是清脆好聽。
柳莺緩步上前,垂首斂身,福了福身子:“聽聞娘娘傳喚婢子。”
陳婉兮看她依舊是那副溫馴恭謹的樣子,低眉順眼間,竟是一絲破綻也無,亦不由暗自贊嘆了一聲。
她曉得杏染脾氣火爆,又不服一向被柳莺壓着一頭,明裏暗裏就想同她争衡,甚而之前還拜了梁氏作幹娘。故此,方才她才會吩咐杏染出去,杏染得了自己的吩咐,嘴裏自是不會有什麽好話了。
然而經了這麽一出,這丫頭竟還能鎮定如斯,這幅心性實在難得。
原本,她也有些厭煩柳莺背着她小動作頻頻,要處分她,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人,不同那幾個賞賜下來的宮女,沒個特別的由頭,胡亂發作,怕是要失了人心。再則,她還有些別的事情着落在柳莺身上,方才一直沒有動她。
今晨這一幕,倒叫她詫異,這丫頭身上還不知能掏出多少她不曉得的事呢?
柳莺見王妃不說話,那涼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心中惴惴不安,強自鎮定下來,賠笑問道:“娘娘,可是要婢子來侍奉晨食?”
陳婉兮輕笑了一聲,放下筷子,淡淡說道:“你如今忙碌,每日千頭萬緒的,晨食這點小事,我還不敢用你來服侍。”
這話音平淡,柳莺卻驚懼的失了血色,她雙膝一軟跪在地下,連聲說道:“娘娘明鑒,婢子晨間只是在院中碰見了王爺,王爺問了幾句關系娘娘的閑話。娘娘莫要聽小人的挑唆撥弄,婢子一片忠心,絕不敢癡心妄想。”說着,眼裏竟流下淚來。
陳婉兮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看着她那張斯文秀麗的臉,此刻滿是驚慌失措,以至于五官都有些扭曲,仿佛情真意切。
若非熟知這婢子的心性,還當真要被她這幅模樣哄騙了去。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你這話倒是有趣了,我聽了誰的撥弄,又冤了你些什麽?”
柳莺頓時語塞,難道要把杏染那些話再端出來?然而那也是杏染的一面之詞,她有無再到陳婉兮跟前撥弄,都是未知之事。
也是她心虛有鬼,王妃才詐了她一句,便做出了這幅樣子。
戲演過了,就不像了。
好在,陳婉兮并未再追問下去,她眼眸低垂,似全不在意,淡然道:“地下涼,你且起來。招你過來,是有件舊事要問着你。”
柳莺讷讷答應着,自地下爬起,依舊低垂着頭,立在炕邊。
陳婉兮說道:“連着我也忘了,早年間夫人領着我進宮去,為的何事,見的誰,你卻還記得?我那時年歲太小,竟記不真切了。你倒比我還長了幾歲,該是記得事的。”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是生母程初慧了。
柳莺身子一顫,不由看向陳婉兮。
日光自她身後的窗棂灑來,令王妃的面容不甚清晰,模糊成一團,看不出是喜是怒。
聽見王妃提起這樁舊事,她的心猛地提了起來,狂跳不已,有驚喜亦有驚懼。
陳婉兮眼瞧着柳莺的眸中,流瀉出幾分狂喜之意,幾乎要遮掩不住。
然而,她卻又垂下頭去,低聲道:“年歲久遠,婢子不記得此事,望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