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聽了來人的言語,陳婉兮登時大驚,豁然起身,呵斥道:“你胡說什麽?!”

那人是二門上守門的小厮,名喚劉小三,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紮着兩個包髻。這會兒功夫,他汗流浃背,氣喘籲籲,一臉倉惶之色,抹了把額頭,方又說道:“娘娘,适才小的正在二門值守,忽見琴姑娘匆匆過來。小的心中詫異,便問姑娘何幹。琴姑娘說要出府,小的便問她可有得了娘娘的準許。姑娘說沒有,小的自然不讓她走。誰知,琴姑娘忽地将小的撞倒在地,便跑開了。”

言至此處,這劉小三又急喘起來。

陳婉兮面色如冰,沉聲問道:“你們難道就任憑她這樣跑出去了不成?!門上守衛的人,都是死的麽?!”

那劉小三面有苦色,搖頭說道:“娘娘,可不是這樣。琴姑娘将小的撞倒,卻往東北角去了。小的急忙追上去,只見姑娘登着那一片矮房檐兒,像燕子似的,倏地就飛出府去了!小的驚詫莫名,只得前來禀告娘娘。”

陳婉兮聽了這一席話,既感詫異又隐隐發怒。

府邸東北角的一片房舍,乃是盛放用不着的雜務及柴火的,雖說是矮房,其實也有一人多高。這琴娘竟能飛身而上,更攀牆出府,這女子竟是會功夫的?!

這一節,于成鈞可從未向她提起!

這倒也還是小事,琴娘是于成鈞自西北帶回來的人,顯然甚是看重。她如今逃出府去,若是尋不回來,于成鈞歸府豈不是要來尋自己的麻煩?!

她是不在意于成鈞寵誰愛誰,但她是肅親王妃,是嫡妻正室,自當掌管王府內務,若當真出了逃妾,她是難辭其咎。

想及此處,陳婉兮忽有幾分煩躁,自從于成鈞歸府,便給她添了無窮的麻煩——吃她的胭脂,輕佻浮浪,動辄便動手動腳;預備下的飯菜不肯吃,還打發人出府去買什麽大餅。如今,他帶回來的人,竟敢不遵她的吩咐,擅自逃出王府!

這一樁樁一件件,她都要算在于成鈞頭上!

當下,陳婉兮穩了心神,開口吩咐道:“去,叫府中管事的召集一應青衣仆從,速速出府尋覓琴姑娘。記得,要悄悄的,莫大張旗鼓,叫外頭知道。”

劉小三答應了一聲,便又飛奔出去了。

陳婉兮一臉寒霜,坐于椅上,一言不發。

譚書玉在旁聽了片刻,這會兒方才出聲問道:“這位琴姑娘,以前倒從未聽你說過。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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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兮斜睨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便是王爺從西北帶回來的人。”言語着,嘴角不由揚起了一抹略帶些嘲諷的笑意:“他在西北這三年,身邊怎能沒個人侍奉?男人麽,總歸如此,倒是平常。”

譚書玉聽這話微有些刺耳,面色倒是頗為從容,他淡淡一笑,說道:“也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風流性子呢。”

陳婉兮心思有些煩亂,并未将這話聽在耳中。

譚書玉便又說道:“婉兮,他如此待你,真是委屈你了。”

陳婉兮這方回神,擡眼看去,冷光輕閃,她面色沉沉,道了一句:“譚二爺,您僭越了。”

這話音冷淡,如三九寒天屋檐下頭的冰棱子,刺棱棱的,冰冷且鋒利。

她也不待譚書玉開口,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丢下一句:“府中有事,不便待客,二爺請便罷。”

這逐客令,下的絲毫不留情面。

譚書玉倒是不以為意,淡淡一笑:“婉兮既是家事忙碌,我便先去了。置辦宅院的事宜,你便放心交于我罷。”言畢,起身離去。

出了肅親王府,他回首瞧了一眼那高懸于頭頂的燙金匾額,日光灑來,氣勢非凡。

譚書玉淡淡一笑,撣了撣衣衫,便沿着街巷緩步往譚府走去。

沿街走出一射之地,只見前方遙遙數個穿青布短衣之人正匆忙散開,便知是陳婉兮發派出來的仆從了。

譚書玉容色微冷,心中暗自思忖着,既是于成鈞自西北帶回來的女人,卻又為何從王府逃竄而去?難道這奢華的王府,尚且不如西北那苦寒之地麽?何況,他熟知陳婉兮的脾性,她絕不是一個會虐待踐踏姬妾的人。

這其中,必有蹊跷。

又或者,那女子根本就不是心甘情願跟随于成鈞的。

想着,譚書玉卻不由捏了捏腰帶上懸着的玉佩,那絡子已有些褪色泛黃,顯然是積年陳舊之物。

他竟敢這麽對她!

陳婉兮枯坐椅上,面無神色。

婢女杏染進來,見了這幅場景,不敢高聲言語,只放輕了步子,上前收拾茶碗。

陳婉兮卻忽然出聲道:“之前讓你收着的繡娘名冊,去取來我瞧。”

杏染一怔,當即答應了一聲,便匆匆去了。

須臾折返,将那冊子取來。

陳婉兮翻看了一回,又道:“莊子上的陳嬷嬷,曾是宮中退下來的繡娘。前兩日我吩咐将她接回京中,可照辦了?”

杏染答道:“娘娘才吩咐,便打發了府中兩位管事娘子去接。那邊捎回來的口信,陳嬷嬷有些物件兒收拾,再過兩日便進府與娘娘請安。”

陳婉兮點頭,又問了幾句雜事,竟絕口不提琴娘私逃一事。

杏染在旁侍立,瞧着陳婉兮那平靜如常的玉容,實在憋不住開口道:“娘娘,您就不管管這事?”

陳婉兮淺淺一笑,如春雪映日,冷豔十分,她說道:“管,自然是要管。但你現下要我如何?她逃出府去,我眼下也是無法。只得等人将她尋回,再行發落。”

杏染又讷讷說道:“我适才看娘娘冷冷淡淡的樣子,還以為娘娘全不當回事呢。”

陳婉兮淡淡說道:“不過一個逃妾罷了,不必很放在心上。這等事,世間常有,也不算離奇。”

杏染忽有幾分雀躍,言道:“娘娘,不如就這樣任憑她跑了吧。這是她自己走的,又不是娘娘攆她出的門。就是王爺來家,也沒什麽話說。有了這一出,王爺必定厭棄了她。”

陳婉兮看了她一眼,眸光冷冷,令杏染背脊生寒。

她說道:“你還不明白,我是王妃,是一家主母。出了這樣的事,不論什麽原因,我難脫其責。再則,她畢竟是肅親王府的人,在外面如出了什麽事,敗壞的是王府的門面。琴娘,必須尋回來,也必須在府中發落。”

她是不在意于成鈞是否寵愛誰,但王府的規矩是她定下的,無論何人,但凡進了王府,就要遵守。

唯有如此,王府方能井然有序。

往昔在弋陽侯府時,小程氏掌家,賞罰無端,只令府中所有下人覺得主上喜怒無常,行事無憑無據,颠倒異常。甚至于,她竟能為着丫鬟跟陳炎亭吃醋吵架,鬧出了無窮笑話,反令底下人越發的不服她。

杏染聽着,心知是這個道理,卻又為王妃感到不值,王爺弄回來的女人,自己逃了,卻還要王妃來承擔責任。

她不由低低嘆了口氣,女人怎麽就這麽難呢?

又有誰能想到,琴娘居然身懷武藝?

琴娘今日原本在屋中閑坐,吃了早飯無事,便又整理她的琵琶琴弦。

王妃待她其實極好,但在這樣的深宅大院裏,她只覺得十分孤寂。她還是,十分的想念羅子陵,一夜沒能睡會。

她本想去見上一面,但王妃不準,她不懂什麽規矩,便也不曾告辭,索性自己走掉了。

她自幼跟随羅子陵時,習得了一身好功夫,甩掉王府裏的尋常随從自是輕而易舉,但這般闖過去王府大門必定是出不去的。她見東北角有一片矮房,遂登着那房頂施展輕身功夫,跳了出去。

離了肅親王府,只見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同王府之中仿佛是隔了兩重天地。

琴娘跟随羅子陵江湖漂泊,又在西北戰場上歷練過,極能躲避追蹤,隐匿行跡。

她想起之前回京路上,羅子陵同她講起京城落腳處的客棧,遂打聽着尋了過去。

彼時,羅子陵正在房中閑坐。

來至京城,他本當要暗查當年之事,但眼下卻不知為何心浮氣躁,總是提不起幹勁兒來。

大約是,身邊少了個人罷。

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是慣了她的陪伴。

她熟知他的一切習慣喜好,他飯後必要飲一杯茶,晨起定要點一株香,佩劍必以松油擦拭。她話不多,卻總是靜靜的陪着他,在他心情焦躁之時,亦會彈一曲琵琶為他靜心。甚而西北那三年,若無她的照料,還不知要多受多少苦楚。

原本只是想着,自己一個浮萍浪子,又身負家仇,琴娘跟着他是得不着好的歸宿的。所以,他才執意要于成鈞收留琴娘。

然而,他竟沒想到,習慣是這樣一件可怕的事情。它無聲無息,一點一滴的融入他的生活中去。

琴娘才走了一日而已,他竟連茶飯都覺不香甜了。

想着,羅子陵那冷峻的臉上爬過了一絲狼狽。

便當此時,門外一人輕輕叩擊門邊:“公子,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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