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陳婉兮聞聽此言,心中疑惑頓起,她凝眸看了于成鈞片刻,方起身說道:“你們暫且在此處等候,我同王爺有話要說。”言罷,便轉過了軟壁,往後面去了。

于成鈞摸了摸鼻子,回首看了一眼,只見那幾個仆婦已然放了手,琴娘卻依舊跪在地下,便也随着陳婉兮進去。

他跟在後面,看着陳婉兮那窈窕纖細的腰肢,搖曳前行,她肩上披着金線雲紋大紅帔帛,顯得雙肩柔嫩而單薄,然而她步履甚是穩健,仿佛能挑起千鈞的重擔。她在前方行走,全不回頭,于成鈞忽而生出了一絲錯覺,似乎她才是這個府邸真正的主人。

行進內室,陳婉兮在椅上坐定,吩咐桃織送了兩碗茶上來,自己取了一碗,吃了一口茶,才問道:“王爺适才那話,是什麽意思?”

于成鈞揮退了桃織,沒有飲茶,只說道:“婉兮,這事兒怪我沒有說清楚,令你生了誤會。琴姑娘,是一個朋友托付我照顧的,并非是我收的妾室。”

陳婉兮凝視着于成鈞,妩媚的眼中亮瑩瑩的,片刻忽然說道:“王爺,您要為她說情脫罪,慌也要圓的周全些。”

于成鈞濃眉一擰,在旁的圓凳上坐了,問道:“婉兮,你不信?”

陳婉兮淡淡一笑,神色從容道:“王爺送她來時,一字未說她是來府中做客的。眼下,她犯了規矩,王爺忽然就說她是朋友托付,來府中做客的。這,叫妾身如何相信?再則說來,便是朋友托付,也不妨礙別的。”

于成鈞将唇抿成了一條細線,她這言下之意便是認定了琴娘就是他的妾室。

他微頓了片刻,方又說道:“婉兮,你這是莫須有。若以此論,不管我說什麽,你都不肯信了?”

陳婉兮冷笑道:“王爺要妾身如何相信呢?接受別人的贈婢,本就暧昧非常。王爺出身皇族貴胄,難道不明白麽?”

于成鈞望着眼前這張麗容,妩媚豔麗的眼角微微上挑,冷淡之中又帶着一絲挑釁的意味。他忽然惱火起來,并非是因陳婉兮,而是在惱火他自己。

原本,他是想借着這件事看看陳婉兮是否會為了自己吃醋,是否在乎自己,然而眼下他又巴不得她即刻相信他同那琴娘是清清白白的。

于成鈞也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麽了,無論沙場征戰還是運籌帷幄,亦或者是朝堂應對,他本都是個冷靜沉穩且極善謀劃的性子。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憨直的少年,如今人前那些莽撞粗魯之态,大多是刻意而為。

然而,偏偏就到了他這位王妃跟前,這些個精明心思全都如抛出九霄雲外,什麽圓場辯解的話都想不出來。

以前是這樣,眼下也還是這樣。

Advertisement

陳婉兮含笑望着于成鈞,眸子裏的神色卻發冷了,她果然沒有想錯,天下男子皆是一般。浪情薄性,都是一樣的毛病。

虧他昨日回來時,又是琉璃盞又是夜間獨宿的,她還當他和別的男人不大一樣。如今不過是要依家法懲治他的愛妾,他便橫殺出來,為說情竟不顧親王之尊,說起慌來!

若是于成鈞直言不諱要她手下留情,她或許能輕饒了琴娘,但他既然說謊,那便無論如何都不肯相讓了。

陳婉兮玩着手中的茶盅蓋子,一字一句道:“王爺,無有規矩不成方圓。您在西北治軍,難道手下出了逃兵,也可以随意輕縱麽?琴姑娘是王爺帶回來的人,身份不同一般,尤要謹言慎行。畢竟,阖府的眼睛都瞧着呢。她今兒做出了樣子,妾身沒有懲治,往後人人有樣學樣,那府中豈不亂了天下?”說着,那雙妙目一翻,盯在于成鈞的臉上:“日後,王爺若要再添了人,但凡有個心意不順,就統統都往府外跑,那還了得?”

于成鈞登時大聲道:“誰同你說爺要添人來着?!你便瞪大了眼睛瞧着,爺這一世就只讨你這一個老婆!”他在邊關幾年,同那些邊民軍士厮混的久了,言辭便有些粗魯。

陳婉兮倒并不放在心上,她似笑非笑的看着于成鈞,問道:“是麽?”

于成鈞大為光火,但又發作不起來,只得遣退了屋中服侍的下人,壓着性子,将羅子陵與琴娘的故事一五一十告知了陳婉兮。

陳婉兮聽着,秀麗的柳眉不由緊緊蹙起,将信不信的看着于成鈞,淡淡說道:“王爺可還真有成人之美。”

于成鈞将手向桌上一拍,震得碗中茶水濺出,喝道:“婉兮,我說的都是實話。我于成鈞是什麽人,堂堂皇子,皇帝欽封的肅親王,難道會謀奪朋友的老婆?!”

陳婉兮見他橫眉豎目,額上青筋暴起,雙臂偾張,連衣袖都緊繃了起來,心口不由跳了兩下。

這男人,還真動怒了。

當下,她微微颔首,說道:“好,便如王爺所說,琴姑娘是您朋友相托。那麽,王爺為何一早不說?妾身會錯了意,王爺也不來說。如今鬧成這個僵局,該歸咎于誰?”

于成鈞說不出話來了,他總不好說起初是不想牽連出羅子陵,落後便是想看她吃醋吧?

偏生,陳婉兮冷着臉又添了一句:“這事,自然全怪王爺。”

于成鈞忽然笑了,他在陳婉兮跟前俯身蹲下,握着她的手,仰視着她的眼眸,沉聲說道:“婉兮,婉兒,這事兒就全怪我。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別打她了。再說,我不說清楚,也是怕吓着你。”

陳婉兮不防于成鈞忽然喚起了她的乳名,身上頓時一麻,想将手自他手中抽出,卻又奈何不得這男人的力氣,只得任憑他握着,皺眉問道:“怕吓着了我?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

于成鈞倒也不打算再瞞她,免得日後再生出什麽是非,又來跟自己這當丈夫的吵架,當即說道:“這羅子陵,是南華黨的舊人。”

陳婉兮面色微變,心口猛地一跳,說道:“王爺!”

南華黨的舊案,她是聽過的。

南華黨伏誅之時,京城菜市口殺得血流成河,父親亦在府中提過此事,她便曉得這是一樁謀逆未遂的大案。

如今,于成鈞把這殘黨舊人招在府中,卻是意欲何為?!

于成鈞看着她變了臉色,便說道:“瞧瞧,我說什麽來着,就是怕吓着你,所以不想說。”

陳婉兮吃了一口茶,壓了壓那劇烈跳動的心口,方又壓低了聲問道:“王爺此舉,想做什麽?”

于成鈞莞爾一笑:“自有用意。”

陳婉兮見他不說,這等心驚肉跳的事情,倒也實在不想追問,斂了眼眸,淡淡問道:“王爺将此事告知妾身,就不怕走漏了消息?”她話有餘地,底下的意思便是問于成鈞難道不怕她去檢舉揭發?

于成鈞撩起了一縷她鬓邊垂下的發絲,笑了兩聲,低聲說道:“你是爺的妻室正妃,爺連你都不信,還能信誰?”

陳婉兮瞧着他,看着那亮如點漆的眸中閃着精明的光芒,心中微微一跳,朱唇微啓:“王爺倒不如說是,若此事洩密,妾身也難保全自身。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只能共沉浮了。所以,王爺才敢将此事對妾身和盤托出。”

話才出口,于成鈞便朗聲大笑,片刻方才點頭道:“婉兮,你實在聰明。你只消記住,你家爺絕不會害了你。”說着,他見陳婉兮又想說些什麽,便問道:“你覺着,爺可是會謀逆犯上的人?”

陳婉兮凝視着他,微微搖頭:“王爺若要謀反,不如趁着在西北手握重兵之時,有兵權有聲望,尚有成事的可能。如今王爺已然歸京,将軍卸甲,已同尋常臣子一般。王爺,不會謀反。”

于成鈞眸中閃過一絲激賞的光彩,他輕拍着陳婉兮的手,說道:“你放心。”

事到如今,陳婉兮也不知說什麽為好,她将茶碗放下,起身說道:“既是這般,妾身便免了琴姑娘的鞭刑。”話未完,她俯視着于成鈞,嘴角微挑道:“然而,罰還是要罰的。如妾身之前所說,無有規矩,不成方圓。她既進了肅親王府,便要守我府中規矩。妾身不能讓府中人以為,有先例可仿。那麽,便罰她在房中禁足兩日好了。”

于成鈞本聽她說依然要罰時,尚且擔憂了一下,但聽到後面這所謂禁足兩日,比起鞭刑當真是不疼不癢,頓時又歡喜起來。

不論如何,琴娘既是羅子陵看重之人,亦是他的朋友,他實在不願她在自己府中受辱。

陳婉兮此舉,既算是全了他的顏面,又立下了王府中的規矩,當真是兩全其美。

于成鈞仰視着陳婉兮,俏麗的臉上明明滿是冷淡與挑釁,他卻看出了一絲媚意。

他這一輩子,算是心甘情願的為這個女人折服了。

他起身,忽然将陳婉兮緊摟在了懷中,在她耳側低聲道:“婉兒,你真好。”

陳婉兮沒有防備,心頭微驚,正想斥責什麽,于成鈞卻在她唇上輕輕親了一下,便大笑出門去了。

陳婉兮整了整衣裳,有些羞惱的看着于成鈞的背影,心裏有些怪異的感覺。

在侯府深閨長了這麽大,她可從沒經歷過這樣狂放的男人,偏生她還沒有生氣的餘地,這男人是她的丈夫。

于成鈞這個男人,似乎并非如她之前所想,是個粗魯憨直的傻漢。

他的城府,仿佛都藏在了那副粗犷的外皮之下。

于成鈞踏出了房門,便往一旁的耳房行去,他想去瞧瞧豆寶。

這個兒子,總得習慣他這個老子。

走了兩步,于成鈞忽然醒悟過來一件事——今日陳婉兮如此發作,怕不只是如她所說為了震懾府中下人,同樣也是要給他這個王爺一個下馬威。琴娘的轎子先進了王府,她轉瞬就把人傳了過去,卻先不發落,定要等到他回府。她這是也要讓自己明白,哪怕是自己帶回府的人,一樣都要守她立下的規矩。肅親王府內宅,就是她的地盤。

于成鈞笑着搖了搖頭,他這個王妃還當真是什麽都敢幹。

這世上哪個正妻大婦,為賢良二字壓着,更為夫主寵愛,對那些受寵的愛妾不是讓個三分?偏偏她不,也因是不在意他的愛寵,她才敢如此作為。

想通此節,于成鈞心中頗為不是滋味兒,他又不是那些花心風流的男子,正妻不來管束倒正好方便。他這輩子認定的女人只有她陳婉兮一人,她将他拒之千裏之外,那讓他怎麽辦?

空空落落,沒着沒落,這滋味兒當真是不好受。

于成鈞立在廊下,看着屋檐下挂着的一串鳥籠,不由轉了轉脖頸,發出些筋骨咯咯聲響。

他忽然一笑——她不想要,他便偏要給。橫豎她這一世都是他的妻子了,還能如鳥一般飛了不成?

陳婉兮平複了心情,招了桃織進來傳話:“吩咐下去,琴姑娘逃府,禁足兩日。這件事,往後不許人在府中亂傳。”

桃織答應着,便出去了。

杏染過來替她的茶碗滿上了茶水,不由說道:“娘娘,您就這樣算了不成?王爺說的那些話,您都信麽?”

陳婉兮擡起手,看着腕子上的東珠手钏,顆顆圓潤飽滿,甚合她的心意,她微微一笑:“為什麽不信?”

杏染說道:“這分明,分明是王爺的托詞,為了不讓琴姑娘受罰,所以才編了那些詞兒出來。什麽來府裏做客的,哪有一個女眷到男人家裏做客留宿?”

陳婉兮淡淡說道:“王爺的為人,還不至于如此下作。這一點,我信他。”

杏染還想說什麽,陳婉兮卻盯着她的臉,說道:“杏染,你近來膽子大的很,連王爺都敢排揎了?”

杏染慌了神,雙膝一彎,将要跪下,卻聽陳婉兮沉聲道:“免了,我屢次申饬,你卻不肯悔改。今兒再說什麽,料你也不能聽進去。自己到張嬷嬷那裏領罰罷,也好長長記性。”

杏染将嘴一癟,甚覺委屈,但她深知自己主子的脾氣,料來求也是無用,遂從懷中取了一封信擱在桌上,福了福身子下去了。

陳婉兮将信拿起,看信封是母家弋陽侯府送來的。

她拆了信看了一番,原來父親陳炎亭說起肅親王回京,她又蒙聖恩被封為正一品國夫人,要他二人不日回府一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