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于成鈞果然沒有食言,除了向陳婉兮要了些甜頭好處外,并無額外的舉動。

當他放開她時,陳婉兮一張臉豔紅無比,背着男人側身睡下了。

她實在不能理解,為何會有人沉溺在那種事裏而不可自拔。男子倒也罷了,這事上從來是占便宜的。女人可是要遭罪的,竟也有人樂此不疲,更有妻妾為争搶夜間陪寝,鬧得家宅不寧。

在閨閣中時,女先生只教導她,男女交合只為繁育子嗣起見,若不以此為目的,便是荒淫無度,既敗壞家宅風氣,亦對修身無益。

大婚那夜的苦痛,更令她篤信,這件事就是用來繁育子嗣的,絕無他用,不然怎會如此令人受苦?

好在,她只一夜就有了豆寶,這件事往後都不必做了。然而,她沒想到,于成鈞回來之後竟會在這床笫上對她糾纏不休。

于成鈞躺在她身側,看着她姣好的側臉,挪身靠上前去,将胸膛貼着她的後背,耳語道:“婉兮,你是不是嫌棄爺?”

陳婉兮淺笑輕嘆道:“王爺,你今兒是怎麽了?定要問妾身這個。你是妾身的丈夫,妾身怎會嫌棄你?”

于成鈞卻不肯信,他撐起身子,板着陳婉兮的香肩,說道:“你既不嫌棄爺,那怎麽爺跟你親熱,你就不情不願的?人都說,佳人愛才子。你是嫌爺醜,還是嫌爺笨?”

陳婉兮頗有些無奈,一個堂堂七尺高的大男人,竟會這樣粘人。

她擡眼看着于成鈞,他五官深刻,雙唇微厚,一雙眼睛尤為明亮,據說肅親王繼承的是先聖祖的長相。先聖祖有夷族血統,長相與中原人便微有不同。大燕建國至今已有百年,這幅相貌在燕國皇室之中已難見到,于成鈞卻傳承了這幅長相。

這幅容貌雖剛毅有餘,卻絕不能算醜陋,只是不合時下女子的喜好罷了。

然而陳婉兮,卻也從未怎麽欣賞過那些面如冠玉的所謂翩翩佳公子。

陳婉兮說道:“王爺,妾身當真不覺的您長相醜陋。至于說您笨,您打了那麽多場勝仗,若再是個笨人,那麽那些來犯的蠻夷怕更是沒開化的野人了。”

于成鈞卻老大不信,說道:“你先別給爺戴高帽,你這般說,那你方才為何那副樣子?扭手扭腳,一臉的不甘願。”

陳婉兮忽而一笑,問道:“那麽,妾身該什麽樣子,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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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鈞卻語塞了,陳婉兮又含笑問道:“其他婦人這個時候是什麽樣子,王爺知道麽?如此說,王爺對這種事,可是熟稔的很。”

于成鈞頓時急躁起來,大聲道:“你胡扯什麽,別人如何,爺怎生知道?!爺這輩子,可只有你一個女人!”

陳婉兮本就來着月事,白日裏料理家務,晚上又被于成鈞糾纏了許久,至此時已然疲乏不堪,她眼眸微閉,淡淡說道:“既然如此,王爺又質疑妾身什麽?夜深了,王爺早日安寝罷。”

于成鈞見她不理自己,又道:“婉兮,你先別睡,爺話還沒說完呢!”

陳婉兮卻連眼睛也不睜,輕輕道:“王爺的聲音太大了,震的妾身耳朵疼。”言語着,又含糊道:“王爺,不要鬧了。”

于成鈞見她居然徑自睡了,他無可奈何,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方才在一旁躺下。

躺着,卻又不甘心,便翻身将陳婉兮抱在了懷中。

陳婉兮卻已入睡,呓語了一聲,并不曾醒來。

于成鈞看着懷中的嬌妻,這方心滿意足,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曙光輕入羅帷。

陳婉兮醒來,只覺得腰上有重物壓着,身側竟有男子的酣睡齁聲。

她心中微驚,睜開眸子,入目便是于成鈞那張睡臉。

于成鈞安然睡着,唇邊竟似帶着一抹笑意。

睡着的男人,就像孩子。

陳婉兮微微有些恍惚,她這才想起,昨夜于成鈞是留在她屋中過夜的。

他的臂膀擱在她的腰上,顯是環着她睡了一夜。

昨夜,她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陳婉兮不由自嘲的笑了一下,她素來少眠多夢,且夜間時常驚悸難眠,看診的太醫說她這是幼年落下的心病,藥食難醫。

這國手名醫都治不好的症候,躺在這男人懷裏,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這,算什麽呢?

她撐起身子,擡手輕輕撫着于成鈞的眉眼。

這睡得安穩、仿佛人畜無傷的男人,居然是那個手中斬下頭顱無數、在戰場上令敵兵聞風喪膽的常勝将軍。

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丈夫。

陳婉兮心頭有些異樣,這樣一個清晨,就是一對夫妻的清晨麽?

她目光滑過于成鈞的胸膛,也許是因夜半悶熱,于成鈞将寝衣扯開,露出大片麥色的皮膚。

那寬闊強健的胸膛上,橫七豎八盡是刀疤,深淺不一,觸目驚心。

心口更有一處極大的傷疤,這傷極深,饒是陳婉兮不通醫理也清楚,于成鈞必定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

陳婉兮禁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輕觸着他心口的疤痕,心頭滿是震撼。

未嫁之時,她是閨閣小姐;既嫁之後,她是肅親王妃。縱然曾在書本與前人的詩句之中,看過無數關于戰場的書寫。然而,那到底是書本上的東西,與閨閣春光相去甚遠。

所謂——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十萬漢軍零落盡,獨吹邊曲向殘陽。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将功成萬骨枯。

終究,都不過是書裏的事情,是前人的詩句。

邊關塞外,千裏之隔,便也阻絕了京中人對于戰事的思慮。三年前,蠻族重兵壓境,一舉奪下燕朝的數座城池,這才驚破了京中貴族們的奢靡夢。然而,随着于成鈞開赴戰場,戰事得利,收複失地,京中人便又恢複了往日那繁華喜樂的生活。戲樓之中依舊人滿為患,唱詞裏依舊是風花雪月,茶樓之中鼎沸人群議論的依舊是宮闱或大戶人家裏的趣聞轶事。

惦念着征人的,也只有那些家中或夫或兄在邊關打仗的。

而她自己呢?

陳婉兮微微的出起神來,于成鈞出征這兩三年來,自己對他真正有過擔憂或關心麽?

似-->>乎,并沒有。

于成鈞不在王府,她反而覺得自在快活,沒有人能來拘管她,也不用想着如何應付丈夫。邊關戰火四起,驿站通信甚不方便,但這人卻執意的給她寫,隔不上十來日便送來一封。她卻從來沒有細看,只是想起為妻之職時,方才會草草回複一封,簡要敘述一下家中近況。

哪怕他回京之後,她所想的也不過是怎樣對付他。他在邊關這些年到底遭遇過多少兇險,受過多少苦,她不聞不問。

她對他,可實在算不得好。

她是肅親王妃,但她同樣更是于成鈞的妻子。妻子兩個字,到底有多少意思,她卻沒有仔細想過。

只想着治理好王府便是盡責,沒想到這個男人卻會被她傷着,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

當年,邊關危急,滿朝文武竟無人肯出戰。皇帝聖旨降下,責令于成鈞為西北軍統帥,将才把新娘接進府的兒子送到前線。然而,于成鈞再如何不受寵,到底是皇帝的三皇子,他若執意不肯,找些急病之類的由頭,總還是能混過去。然而,他還是去了。

食君之祿,受民之奉養,危難關頭自當将身赴難,他執行的徹底。

昨夜,于成鈞所說的那些事,她相信他沒有說謊,也沒必要說謊,然而她總是記不起來,聽着倒好似是別人的事情。

讓她真正觸動的,是眼前的這幅場景。

這傷痕累累的軀體,把邊境殘酷的戰事放在了她眼前。她真正的明白過來,自己到底是嫁了個什麽樣的男人。

陳婉兮是不知情愛到底是什麽滋味兒,該是什麽感覺,但這樣的男人,她敬佩。

或許,她該試着對他好些。

思及這兩三年裏,自己的所思所想,她多少是有些愧意的。

陳婉兮靜靜的出神,并沒瞧見那沉睡着的男人,眼睛已微微睜了一條縫。

正自想着什麽,她忽覺後腦被人輕輕敲了一下。

陳婉兮猛然一驚,回頭望去,卻一無所有。

但聽身側的男人懶洋洋道:“怎麽着,瞧自己的爺們瞧呆了?”

陳婉兮睨了他一眼,看着男人的臉上,慵懶之中帶了那麽一絲得意。她唇角輕扯,便爬了起來,說道:“王爺既醒了,不如就起身罷。”

于成鈞看着她,低眉垂眼似是不敢瞧他,白皙的臉頰上帶着一抹嫩紅,倒仿佛比塗了胭脂還要豔麗幾分。

他忽然伸臂,将她重新攬到懷中,低聲道:“早呢,急什麽?”

陳婉兮将眼移開,她說道:“王爺,這大清早起的,怎麽就作弄起妾身了?”

于成鈞忽而問道:“婉兒,你是不是怕爺?”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王爺說笑,妾身為何會怕王爺?”

于成鈞捏着她的下颌,輕輕擡起,令她看着自己,精巧尖細的下巴捏在手中,惬意無意。

他淡淡說道:“你既不怕爺,為何總躲着爺?”

陳婉兮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入他的眼中,輕輕說道:“王爺多心,妾身沒有躲你。”

于成鈞低低笑了兩聲,撫摩着她的臉頰,言道:“既沒有,夫妻之間親昵是常事,你怎麽總縮着?”

陳婉兮無言以對,她是想過要好好對待他,但唯有這件事她怎麽也跨不過去。

她默然了片刻,忽然說道:“王爺,這事往後咱們……能不能不做了?”

于成鈞微怔,那濃黑的眉頓時擰了起來,張口便道:“為何?”

陳婉兮抿了抿唇,靜了片刻,方又說道:“這事,原是為了繁育子嗣起見。如今,咱們已有了寶兒,這事委實已不必再做。再說,所謂床笫之歡,不過是、不過是……”

于成鈞聽她的話,壓着滿腹笑意,問道:“是怎樣?”

陳婉兮臉上一熱,索性道:“不過是頹廢之徒編纂出來,為自己怠惰尋覓的借口罷了。”

于成鈞看着妻子,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深信不疑,他忽而大笑起來,笑的幾乎要抹淚。

陳婉兮氣惱,責問道:“王爺,妾身說的是道理,有什麽可笑的?”

于成鈞漸漸收了笑意,說道:“婉兒,你怎麽比宮裏那些教爺念書的太傅學究還要古板?你們弋陽侯府,到底是怎麽教導女兒的?”

陳婉兮微生嗔怒,自他懷中紮掙了出來,淡淡道:“妾身母親過世的早,妾身失了教養,讓王爺見笑了。弋陽侯府雖是小門小戶,但教養女兒也是特特聘請了才學出衆的女先生的。王爺出身皇室,想必見多了賢妃貴婦,自是看不上妾身了。”

于成鈞聽了她這一車話,頓時明白過來,她自幼沒了生母,在女先生這等人手裏,自是長成這樣了。

夫婦之道這等功課,素來是由女方的生母傳授。然而陳夫人早逝,似陳老夫人這等長輩自是不好跟孫女去講這種事的。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睚眦必報的小氣性子,爺哪句話說你失了教養?”說着,他微微一頓,又問道:“你父親後來不是又續弦了麽?你那繼母,不曾教過你?”

陳婉兮聽他提起小程氏,臉色微沉,冷笑了兩聲:“她來教導我?她是巴不得我出乖丢醜,好讓她快意!”

于成鈞聽她話鋒淩厲,再想及當年程初慧過世不就,陳炎亭便将小程氏娶進了府,便料到此中必有些不能見光的秘辛。

如今再看陳婉兮這幅模樣,于成鈞便思忖着,之前京中傳聞弋陽侯府的嫡長女與二夫人不合的傳聞,果然是真的了。

未娶她之前,他多少聽到過些這類傳聞,只是不曾多想。現下看來,弋陽侯府果然虧欠她甚多,甚而能令她在出閣後,生計陷入困境之時袖手旁觀,聽憑她去問一個表親借銀子做生意。

于成鈞眼眸輕眯,看着妻子坐在床畔,身姿婷亭如玉,白淨豔麗的臉上滿是清冷之色,他的眉間亦漫過一絲戾氣。

他淡淡一笑,突然道:“婉兒,眼瞅就是清明,尋個日子爺同你一道去為岳母掃墓。”

陳婉兮微微訝異,昨日她還愁怎麽向于成鈞說這件事,不想于成鈞倒自己提起來了。

畢竟,她才和于成鈞吵過一架。

于成鈞看着她滿面詫異的神情,越發好笑起來:“爺娶了你,就是你家的女婿。怎麽,爺要給丈母娘掃墓,讓你這等吃驚?”

陳婉兮心頭卻漫過了一陣暖意,她看着床上這個神情懶散的男人,微笑道:“王爺,妾身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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