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自這日起,于成鈞便搬入了陳婉兮房中,一日三餐夜間入寝,皆在此處。且三五不時,下朝或入宮歸來,不是帶些玉合齋的點心,便是琳琅閣的首飾。王妃有時收下,有時賞人,王爺倒也不生氣。

這雖都是些小意思,然而家長裏短流水的日子,夫妻之間和樂,可不也就現在這些小意思上。

旁人看來,王爺和王妃終是和好了,且恩愛的如膠似漆。

更有下人私底下議論:果然還是王妃手段高明,王爺帶回了的人,竟收作了義妹。如此一來,王爺即便惦記,礙着這層關系,也不好下手了。

王爺斷了這層念想,王妃又有小世子傍身,不過三兩下便把他籠絡了過來,拘管的嚴嚴實實,再沒別的心思了。

這些言辭,傳到王府兩位主子的耳朵裏,各自皆是一笑了之。

這日清晨,于成鈞起身穿衣理冠之後,照舊要入宮議事。

陳婉兮倒是起晚了,于成鈞将要出門之時,她方才醒來。

室內一片昏暗,透過翠色草葉蜻蜓帳幔,朦胧中只見一高大身影立在地下。

她擡手輕輕掠了一下額上的散發,低聲道:“紅纓,什麽時辰了?”

原該守夜的婢女沒有答話,倒是于成鈞大步走了過來,輕掀帳幔。

望去,只見陳婉兮睡在枕上,一條青色水波紋絲綢薄被半蓋在胸前,兩條如玉般的膀子露在外面,石青色的絲布肚兜裹着高聳而飽滿的胸脯,墨黑般的青絲散在枕上。她神态迷蒙,大有春睡初醒之态。

于成鈞瞧着眼前春色美景,只覺得心中發癢,奈何軍司處一堆軍政在那裏等着,總不能為了陪嬌妻而誤了正事罷。

他笑道:“吵醒你了?”

陳婉兮依舊有些乏,擡眼見于成鈞衣冠齊整,打了個呵欠,淺笑道:“王爺原來已經起身了,妾身貪睡,誤了侍奉。”

于成鈞說道:“時候其實還早,只是天陰,且落了幾點雨,所以好像晚了。今兒要議論裁撤軍中妓營的事而,故而爺早起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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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兮果然覺身上微有寒意,而于成鈞的目光又實在**的毫不掩飾。她将被子扯了扯,蓋嚴實了身子,又懶懶問道:“裁撤妓營?這樣的事,原來也要放在軍司處裏議論。”

于成鈞一掀衣擺,在床畔坐了,颔首說道:“你應到知道,大燕軍隊素來配有妓營,其中的女子大多是犯官的女眷,亦有官府采買來的。”

陳婉兮點了點頭,這些事她是知道的。

于成鈞又道:“軍中男子衆多,絕大多數又是青壯年人,人在軍中不能娶親,但有所需必定去尋她們。然而,這兵丁人數衆多,女子卻少,彼此來去不絕,她們往往都……”話到此處,他瞧了陳婉兮一眼,沒有再說下去,只道:“這些女子境地實在悲慘,衣不暖食不飽病無醫,即便死了也只得一領席子卷裹,朝亂葬崗一埋便是。爺在那邊待了兩年又八個月,見着這般慘景實在難以忍受。那時候,爺心裏便尋思着,待回京了必定要設法廢了這制度不可。”

陳婉兮眸光微閃,笑了笑說道:“原來王爺,還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然則,王爺也是領兵之人,看着眼前慘景只想着進京再辦,沒曾想過即刻做些什麽?”

于成鈞眸色烏黑,忽擡手在她的臉頰上擰了一把,笑斥道:“你這個婦人,就會嘲諷刻薄自家的漢子。換成別的男人,早該揍你了。”

陳婉兮被他擰疼了,斥道:“王爺,說話便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妾身受不得。”

于成鈞瞥了她兩眼,意有所指道:“你那副單薄身子板,受得了什麽?”

陳婉兮聽出他話中意思,臉上一紅,正色道:“王爺還沒回答妾身呢?”

于成鈞說道:“爺當然不能任憑這事再這般下去,于是下令西北軍中不得再有妓營事。那些女子,因身在奴籍不好随意放走,即便令她們走了,也是難有活路。爺便令她們在軍中擔負洗衣煮飯,并照顧傷病員之責。”

陳婉兮柳眉微揚,微笑道:“王爺果然是個雷厲風行之人。”

于成鈞看了看自鳴鐘上的時辰,說道:“成,爺得進宮,不跟你說了。”言罷,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便即起身。

陳婉兮只覺得額上一熱,不由脫口道:“王爺哪裏都好,就是過于貪戀美色。”總對她動手動腳,夜裏一旦入寝更是沒完了,好在她不願做那事,他倒也不曾強來。然而別的羞于言表之事,他倒是一件沒落。陳婉兮自謂自己是妻室,這不能推辭,勉力受了。但她總不能理解,這種事有什麽好處,一遍又一遍的不能丢手。

于成鈞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說道:“婉兒,你是爺的媳婦,爺貪你的美色,有什麽不對?”

這下,輪到陳婉兮發呆了,王爺說的似乎也不錯。

于成鈞笑了幾聲,擡步往外走。

陳婉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動,揚聲問道:“王爺,可吃了晨食了?”

于成鈞頭也沒回道:“不及吃,街上随尋個鋪子對付一頓罷!”說着,便去了。

待于成鈞離去,房中頓時靜了下來。

陳婉兮怔了片刻,男人的氣息依舊萦繞身側,人卻走得遠了。她只覺得心頭似有螞蟻在啃噬,生平幾乎頭一次有了落寞的感覺。

于成鈞是她的丈夫,早在三年前她就明白了,然而直到了這兩日,她方才逐漸品味出夫妻二字的滋味兒來。他們本是陌路之人,卻被一條紅線拴在了一起。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豆寶,将他們的血脈牽連在一起,這一輩子也分不開了。

這是她從未仔細想過、也從未經歷過的事情。這些或許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卻意外的并不讓她厭惡。

陳婉兮搖了搖頭,将這陌生又莫名的心緒壓了下去。這于她而言,實在是奇怪的事情。

她坐起身子,揚聲道:“紅纓——”

聲音落地,穿紅色比甲的丫鬟俯首進來,立在床畔問道:“娘娘,可起身麽?”

陳婉兮點了點頭,紅纓便上前,扶她起身,替她穿衣。

陳婉兮看了這丫頭兩眼,見她眉眼低垂,神情甚是溫順,她心中滿意,淡淡說道:“早該把你叫進來,然而既沒由頭,我還要你替我看着府裏的人,所以耽擱到了如今,倒是委屈了你。”

紅纓神情淡然,回道:“娘娘言重,婢子是娘娘的奴才,任憑娘娘差遣。是輕是重,婢子怎敢怨言?”

陳婉兮淺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你很好,往後必有你的好處。”

紅纓欠身,垂首回話:“娘娘擡舉,婢子感恩。然而,婢子是娘娘手裏的棋,任憑娘娘落在何處。”

陳婉兮聽了這話便笑了,坐在妝臺前,吩咐道:“傳人送水進來梳洗。”

紅纓答應着,出門吩咐。

陳婉兮看着她俏麗的背影,心中有些感嘆。

這個紅纓,原本是她早年間養下的心腹,嫁來王府時也一并帶來了。

紅纓性格謹慎,行事沉穩,但因少言寡語,且容貌豔麗,不為小程氏所容,在侯府之中身份極其地位,只能在浣衣坊做雜事。也是機緣巧合,陳婉兮覺察了她的才幹。本想将她要到身邊,但小程氏怎會讓她順心如意?

她身邊幾個丫鬟,除了柳莺是老太太給的,梁嬷嬷是她的乳母,杏染和桃織都是人挑剩下的。杏染是個毛躁人,桃織老實則以,卻是個憨直的,死了的香藥更是個病秧子。那時候,有好丫頭,也-->>絕不會給她。

她出嫁之時,身邊這幾個老人是定要帶來的,而紅纓她便也趁機一并帶來了。

這幾個人力,唯獨柳莺與紅纓是才幹出挑的。紅纓性子悶些,不如柳莺長袖善舞,她便将柳莺放在房中,把紅纓擱在了別處,讓這兩個丫頭一明一暗替自己盯着府中人事。

只是不曾想,柳莺野心太大,今歲終于生變。

她除掉柳莺之後,身邊出缺,便把紅纓叫了進來。

至于杏染和桃織,雖不能派什麽用場,但這等愚人往往也沒什麽別的心思,易于把握,将就用用也罷。

想着這些事,想起柳莺的背叛,陳婉兮的臉不由冷了下來。

便在此時,一人捧着黃銅水盆進來,上前便跪了,說道:“請娘娘洗臉。”

陳婉兮一見來人,連忙說道:“你怎麽來做這個?”又吩咐左右:“快扶姑娘起來。”

這捧盆而來的,卻是如今王妃的義妹,琴娘。

紅纓上來,要攙扶她起來。

琴娘卻執意不肯:“奴要服侍娘娘。”

陳婉兮說道:“你如今是我的義妹,便是肅親王府的小姐,怎能做這樣的事?你的身份籍貫,我也請人去戶部替你造辦出來了。你可不是什麽貧賤人家的女兒了,是嶺南大儒的後人。”

琴娘雙眼微紅,跪在地下,說道:“娘娘的愛護與恩惠,奴牢記心頭。然而,奴是誰家的女兒,奴心中清楚。奴也不願為了富貴,便棄了生父,更改姓氏,還望娘娘體諒。往後,奴便是娘娘的奴才,願一生性命報答。”

陳婉兮看着她倔強的臉,心中微微嘆息,不想這貧寒的江湖女兒,竟有如此心性。

她颔首道:“你說的是,我倒是忽略了,沒顧及你這段心思。然而,你如今在王府之中,總需有個合适的身份。王爺待你為座上賓,我怎能把你視作奴婢?往後,你的家世,咱們都放在心裏,面子上還要做個樣子出來。”

琴娘望着陳婉兮,定定說道:“若這是娘娘的命令,奴自當依從。”言罷,這方從地下起來,同紅纓站在一處。

陳婉兮看着眼前兩個丫頭,笑嘆道:“你們啊,可真是一對癡人。”

話畢,便令丫頭伺候自己梳妝不提。

梁嬷嬷走來請了安,便去收拾床鋪,打量了被褥一番,心中計較,面上不動聲色。

疊被已畢,她走來低聲道:“娘娘,昨夜可還是無幸?”

陳婉兮臉上有些熱,抿唇不言,只是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梁嬷嬷嘆了口氣,說道:“娘娘,您這樣下去可是不行。王爺眼下是疼愛您,但他到底是男人。年輕力壯,氣血方剛的,一日日熬下去,保不齊哪日就被奸人鑽了空子。您啊,就該趁着眼下王爺對您的寵愛,再使把勁兒,把王爺牢牢捏手心裏,多生養幾個孩子,就什麽都不怕了!”她說着,将一手攥了拳頭,用力的握了又握。

仿佛男人一下變得極小,能被這拳頭給捏住。

陳婉兮瞅了一眼,忽而笑道:“嬷嬷,你可輕些,我真怕王爺被你捏死了。”

梁嬷嬷老臉一紅,也讪讪一笑,好在紅纓與琴娘這會兒都同木頭似的,并沒取笑。

她上前一步,又道:“娘娘,您可別不放在心上。這兩口子,哪有一張床上躺着,卻什麽都不做的?王爺明顯打從心裏喜歡您,您執拗什麽呢?”

他可不是什麽都沒做。

陳婉兮心中諷了一句,口中說道:“嬷嬷,你就別這事操心了,我自有數的。”

梁嬷嬷看她這樣,料知沒聽進去,又嘆又氣:“您有數,有數就是王爺進家這些日子了,前兒遠着,如今又不讓他沾身?娘娘,咱們可不是平民人家,萬事由得自己。将來,如若宮裏傳旨,真封了什麽側妃過來,您可阻擋不了。不為自己,也得為小世子想想啊。”

主上敕封側妃,可算是燕朝慣例。

為宗室擴大,人脈繁盛,歷代的親王都會有側妃妾室賞下。早在二人成婚之際,順妃便從宮裏撥了幾個宮女過來,明說是伺候于成鈞,并為他繁育子嗣的。

陳婉兮厭恨順妃太不給自己情面,将這幾個宮女徑直發落了事,肅親王府之中方才清淨到如今。

這若是她當時軟上半分,現下府中只怕已有好幾位妾室了。

陳婉兮臉色淡淡,她輕輕旋開香脂蓋子,取了一點鵝脂香在掌心勻着。

芬芳的氣息,頓時四溢,原是親自調制出來的香氣,眼下卻令她心煩意亂。

梁嬷嬷所說,她心中都明白。

平心而論,如今她也并不厭煩于成鈞,在看了他那一身傷痕之後,對這個男人也生出了由衷的敬意。

但,這件事她仍舊懼怕非常。想起新婚夜裏的遭遇,她便覺指尖發冷,那天夜裏的于成鈞簡直像一頭野獸,想要把她吞噬幹淨。

她很怕,極怕,于成鈞又變成那副模樣。

原本想着,于成鈞納了妾室,于她或許輕松些。可目下,于成鈞只對她有興趣。

至于頂上封來的側妃,要比妾室棘手的多。

心思如一團亂麻,陳婉兮索性将這件事撇開,問道:“柳莺,今日要出府了吧?誰去送的?”

梁嬷嬷看她如此,嘆了口氣,說道:“娘娘放心,是菊英去的。”

陳婉兮微微颔首,靜默不語,眸光卻越發深遠。

王府東北角門,一粗布衣裙,頭插棘釵的女子靜靜立着。

她身背褡裢,背脊微弓,回首看着恢弘氣派的肅親王府,面容淡淡,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許的不甘與憤恨,然而也只是轉瞬即逝。

另一身着內宅服侍的丫鬟站在門內,向她問道:“柳莺,娘娘吩咐我來問你,今日離府,可有話要對娘娘說麽?”

這女子,便是之前在王府翻雲弄雨、得臉無比的柳莺。

因之前那場事,她雙腿被打的稀爛,好在沒有傷了筋骨——也是陳婉兮要留她一條命在,将養了這些日子終于能下地走動。

于是今日,她便要奉命離府,去往天香樓的脂粉作坊裏做女工了。

如今的柳莺,早已沒了往日的風光,所有的賞賜都被查抄收沒,哪怕連一身錦緞衣裳都沒有留下。

聽着菊英的話,她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你上去了,我倒下了,你和紅纓都得意了。杏染,怕是更要拍手稱快吧?你們,都盯着我。是你,還是紅纓,檢舉了我?!”

菊英神色清淡,說道:“柳莺,娘娘等回話。”

柳莺朝着上房的方向望去,笑道:“你回去上複娘娘,說婢子柳莺記得她的大恩大德,永生難忘!”口吻卻滿是冰冷嘲諷,并無一分一毫的敬意。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王府中出現波瀾,是在文章開篇之後。

婉兮察覺柳莺有問題,開始張網布局是在這年的年初。

之前一直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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