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于成鈞縱馬前行,走了片刻,忽想起一件事,低頭向身側的小厮囑咐了幾句。

今兒跟他出來的依舊是玉寶,聽了吩咐,微笑道:“王爺放心,小的一定辦妥當。”

于成鈞是武将,出門不喜乘轎,素來騎馬。這般信馬由缰走了片刻功夫,他在馬背上忽聽得地下有噗嗤的笑聲,不由低頭瞧去。

果然見玉寶這小厮,低頭掩口偷笑不住。

于成鈞心中奇怪,喝道:“你這厮,賊頭賊腦的笑個什麽?”

玉寶便壓着笑意說道:“爺,小的從來只見婦道人家為了漢子争風吃醋,倒是鮮少見漢子會為了婦人吃醋的。”

于成鈞聽小厮這般說來,那臉上難得的一紅,張口駁斥:“胡扯八道,爺什麽時候吃醋了!”

玉寶便說:“王爺昨兒吩咐人,把娘娘那兩條魚送到廚房炖了湯。聽杏染姐姐說,娘娘還數落王爺……什麽……把琴剁成劈柴去煮仙鶴……”

于成鈞臉上神色不大好看,還是接口道:“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玉寶連連點頭:“對對,是這個詞兒。小的心裏還疑惑,王爺和娘娘不是和好了麽,怎麽又吵嘴了呢?今兒見了譚二爺,才算明白了。”

于成鈞喝道:“你明白什麽?”

玉寶不敢瞧他,低着頭一面偷笑一面說道:“王爺不是和娘娘生氣,是在吃醋呢。那兩條魚,是譚二爺自徽州千裏迢迢販運回來的。娘娘喜歡,但只閑了便常在池邊觀玩投喂。王爺若不是瞧着生氣,也不會叫廚房老劉把魚拿去炖湯,再吩咐小的去置辦新的了。”

于成鈞的臉越發黑了,宛如被人戳穿了心事一般的羞怒起來。他将鞭子虛揚了一下,咻的一聲把小厮頭上的青布幞巾打落在地,喝道:“滾去辦差,休在這裏啰啰嗦嗦的找不痛快。再慢半刻,爺踹你的屁股!”

玉寶只覺得頭上一陣風刮過,戴着的幞巾便飛了出去。他吓了一跳,連滾帶爬的撿了幞巾起來,便往前往跑。跑了幾步,方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朝着于成鈞行了一禮,這方又跑了。

于成鈞看着小厮狼狽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笑了兩聲,卻又将臉沉了下來。

他沒有料錯,譚書玉這厮果然在肖想他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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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以往的譚書玉掩飾的極好,甚而在京中還博了個“玉面君子”的稱號,極言其行事光明坦蕩。

然而,今日在于成鈞面前,他還是露出了破綻。

畢竟,如今他才是陳婉兮的丈夫,這男子吃起醋來,妒火之盛,全然不亞于婦人。

思及他出征這幾年,陳婉兮獨自在京城裏辛苦,自己鞭長莫及,是這個男人陪在她身邊,幫她度過了層層難關。

他們夫妻分離的三年,他一無所知的三年。

他當然不是不相信陳婉兮的操守,姑且不說涵養,就王妃那古板如道學先生的脾氣,怕是怎樣也做不出紅杏出牆的事來。

然而,他還是不甘心。不甘這三年來,陪在她身邊的人,不是自己。

于成鈞不痛快,極不痛快,他是行軍打仗、馳騁沙場的人,這羅裏吧嗦、細碎扭捏的心情,委實不适合他。

他把缰繩捏的死緊,狠狠抽了一記馬肚子,吆喝一聲,駿馬飛馳,朝皇宮奔去。

春日裏的風,擦過面頰,猶如女子的纖纖柔荑,輕柔的撫摩着男人的臉。

随着策馬奔馳,于成鈞的心情卻逐漸好了起來。

管他以往如何呢,陳婉兮是他的王妃,是他的人。他不放手,這一輩子都是,誰也別想!

他和她,有一輩子呢

一路疾馳至宮門前,于成鈞翻身下馬,把馬匹交給了守門侍衛看過,當即進宮。

今兒是二十八,照例聖駕于軍司處議政。

于成鈞踏進軍司處大門時,卻見于瀚文已然到了,正同一清俊少年談說些什麽。

他快步上前,先向于瀚文躬身行禮,方又同那少年寒暄。

少年同他一樣身着親王服飾,眉宇軒昂,甚是清秀,只是神态之間依舊帶着稚嫩之意。

他躬身拱手:“三哥,數年不見,越發精幹了。弟于京中聽聞哥哥在邊境大捷,屢破蠻族騎兵,心中真是快意,恨不得也上疆場,與哥哥一道并肩作戰!”

這少年,便是誠親王于好古。

誠親王生母本為榮婕妤,婕妤體弱,不能親自撫養孩子,遂将于好古托與順妃撫養。後來,婕妤終因病過世,于好古便在承乾宮長住了下去。

時年,于好古不過十歲。

因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兒,順妃在于好古身上沒花什麽多餘的心思,但也不曾苛待過他。

于好古随着于成鈞一道長大,然而一父所生的兄弟倆,一個龍精虎猛、身體健壯;另一個卻是病秧子,文弱的身子板兒,全随了他生母榮婕妤。

這兄弟兩個一道長大,雖非一母所育,倒也手足情深。

論起來,于成鈞同于好古的情分,比同于瀚文還更深厚些。

于成鈞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不覺一笑:“你有這個志向倒好,但只是必得練出一身好武藝才可。你那小身子板兒,如今可怎樣了,結實些許了麽?”

于好古聽兄長這般說,頗有幾分不服氣,說道:“三哥瞧扁人,我這幾年在京城,也沒少熬練自己。現下,我可比當年強壯多了,連宮中教習武藝的師傅,都對我頗有贊許。”

于成鈞聽說,揚眉笑道:“口氣不小,怕不是那些師傅侍衛們看你是皇子,各個讓着你吧?”

于好古正是年少氣盛,聽自己敬愛的兄長這般說來,雖明知是戲谑,卻依舊上了火:“哥哥既這樣說,那待會兒散了就先別走,咱們到演武場去比劃比劃!”

于成鈞倒也想同他聚一聚,便一口答應下來。

于瀚文冷眼看了半日,忽插嘴笑道:“三弟、五弟,你們這情分,好的讓大哥我當真眼紅哦。”他話音飄揚,無半絲正經,聽來如玩笑之語,但又似有半分認真之意。

于好古咧嘴一笑,正想說些什麽,于成鈞卻已先插口道:“大哥,咱們都是大燕的皇子,都是皇上的兒子,手足之情何分厚薄?您是太子,我與五弟,将來必定在您左右,為大燕江山效犬馬之勞。”

于好古口張了張,神情似有有些吃驚,并未開口。

于瀚文倒是莞爾一笑,将-->>手拍了拍于成鈞的肩頭:“兄弟之間好好的說話,何必這般凝重。”

于好古便也笑道:“是啊,三哥,大哥素來愛玩笑。你出征三年,怎麽忘了?”

三人正說話間,一道話音忽橫插了進來:“五弟說話輕巧,當了親王還不知忌諱,是還想被父皇再禁足麽?”

這嗓音輕飄單薄,帶着一絲輕蔑。

三人頓時停了下來,一起望去,但見一身着朱紅色蟒袍的青年緩步走來。

這青年大約二十左右,面容俊逸,只是生着一雙尖銳的眼睛,眉梢上挑,令這副面相略嫌刻薄。

于好古一見此人,眼中微有怒意,說道:“二哥,你這是何意?!那日若不是你在父皇跟前多言,父皇又怎會将我禁足?!”

來人,便是當年挨過于成鈞鐵拳的二皇子于炳輝,如今已是和親王了。

于炳輝走上前來,先向身為太子的于瀚文慢慢施了一禮,方才向于成鈞同于好古行平禮。

于成鈞拱了拱手,于好古雖有幾分不情願,也只得跟着還禮。

于炳輝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了于好古身上,嘴角微揚:“老五,你适才說什麽?你的意思,仿佛是我挑唆父皇,将你禁足的?你強闖乾清宮,出言不遜,沖撞父皇,犯了大不敬,這方被父皇懲罰。若非父皇念着父子之情,又怎會如此輕易放過你,只區區禁足幾日?”

于好古聽他颠倒黑白,幾乎目呲欲裂,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怒道:“你說什麽?!那日分明是你、分明是你!”

于炳輝卻似看笑話一般看着他,嘲諷道:“怎麽,你還想效仿老三打我啊?是啊,如今老三回來了,你這小跟班的靠山又回來了,底氣又足了。”說着,便似有若無的看了于成鈞一眼,說道:“真是跟什麽人學什麽樣,承乾宮出來的,各個都是粗魯的坯子!”

于好古只覺得血沖腦門,他自小跟在于成鈞身邊,對這個事事維護于他的兄長本就愛敬有加,如今看他在邊疆立下赫赫戰功,守住大燕國土,更是敬仰萬分。于炳輝嘲諷他倒罷了,竟還譏刺于成鈞,這便是他萬萬不能忍的!

于好古仰起手臂,正要揮出一拳,卻被一人牢牢握住。

那人手掌如鐵,任憑他如何用力也掙脫不開,于好古怒道:“三哥,你放手,我定要讓他知道厲害!”

于成鈞說道:“罷了,老五,看我面上,放開他。大臣們即刻便來,你如何收場?”

于好古心中萬分不甘,但又不肯違逆了三哥的意思,只好放手。

于成鈞亦放開了于好古的拳頭,趁人眼錯不見,假做攙扶于炳輝,卻在他胸膛上暗推了一記。

于炳輝站立不穩,一個踉跄,跌了個四腳朝天。

于好古看他這幅狼狽樣,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

于成鈞走上前去,朝他伸手,挑眉訝異道:“二哥,好好的平地,你怎麽站不穩,還跌了一跤?”

于炳輝看着他,切齒道:“老三,你玩陰的?”

于成鈞詫異言道:“二哥,此話怎講?兄弟适才是在攙扶你,你自家站不穩跌了一跤,怎能怨我?不然,你問問大哥,或者問問那些太監,你到底是怎麽跌倒的?”

于炳輝四處掃了一眼,只見于瀚文作壁上觀,侍立的太監各個低頭,真要問起怕也是一句“奴才沒瞧見啊。”便搪塞了過去。眼下,他也只能吃這個暗虧。

原本,他是挑唆于好古拳毆自己,拼着挨上幾拳,也要讓于成鈞同于炳輝一道被皇帝治罪,這二人同是□□的人,當然也是他的眼中釘。

然而,沒想到于成鈞去了疆場三年,回來變得越發老辣難纏,自己不僅沒能成功,還丢了一頓醜。

這于成鈞,好似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一言不合,拔出老拳就打人的莽撞坯子了。

于炳輝心中一寒,攀着于成鈞的手臂,自地下起來,撣了撣衣袍。正要裝腔作勢說幾句場面話,左臂卻忽被于成鈞捏住。

于成鈞朝他一笑:“二哥,可無大礙吧?”

于炳輝張口想罵,卻覺于成鈞大手如鐵,捏的自己胳臂生疼,幾欲碎裂。他痛的要死,對上于成鈞的眼眸,只見他眼中寒光閃爍,心中驀地一寒,點頭道:“沒、沒什麽大不了,又不是瓷做的,跌一跤又能怎樣。”

于成鈞微微一笑:“二哥無礙便好。”這才放開了他。

于炳輝頗有些悻悻然,但也無可奈何。

當年挨了于成鈞一頓拳頭,他肋骨斷了幾根,在床上躺了個把月。雖已過去了這些年,他心底裏對于于成鈞的懼怕,卻并未全然消退。

這人真是個瘋子,不管不顧起來,是真的會打死他!

他的命金貴,同于成鈞這種去戰場打滾的可不一樣。

恰在此刻,那些議政的臣子陸續到來,衆人寒暄。

又過片時,明樂帝便也駕到。

打從于成鈞強闖乾清宮之後,明樂帝便也按班按點的上朝議政了,倒不是他突然悔悟勤謹起來,而是有了肅親王開先河,那些禦史臺們也敢輪番來勸谏了。

今兒張禦史手捧聖祖訓,跪在大殿外宣讀;明兒李中丞拿着聖人書,求皇帝品鑒。

明樂帝被他們騷擾到不勝其煩,皇家刀塊,不斬無罪之人,無法可施之下只好每日敷衍一二,好讓耳根子清靜。

然而即便如此,也好過他當初荒廢朝政,朝中有識之士便稱此皆為肅親王力谏之功,贊譽有加。

當下,明樂帝駕臨軍司處,衆臣子行君臣大禮之後,便行議政。

讨論了幾件政務之後,于成鈞便奏道:“皇上,臣請奏,廢營妓制。”

衆臣頓時啞然,片刻之後又紛紛議論起來。

有人向于成鈞道:“肅親王,這等小事,何必到皇上跟前議論?”

于成鈞不為所動,只看着明樂帝。

明樂帝瞧着這個兒子,尚未開口,底下于炳輝已先搶着說道:“王大人錯了,這事卻不能算小事。軍中事無大小,皆是重中之重,自然要請皇上定奪。”

作者有話要說:陳婉兮:我的魚呢?

梁嬷嬷:王爺吩咐人給炖了,昨兒晚上吃的那就是。

陳婉兮:……

ps其實荷包紅鯉魚是可以吃的,而且主要用途反而是食用,還是名産,據說非常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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