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于成鈞微微詫異,于炳輝素來同他不和,怎會忽然為他說話?

他心念一轉,面色微沉。

果然,于炳輝上前一步,又道:“然則,兒臣以為,肅親王此議實在不妥。大軍征戰勞苦,又是久在邊關這等貧瘠苦寒之地,遠離妻兒家人,平日裏無有慰藉,唯有營妓,方能一解殺伐之後的倦怠恐懼。若是一朝撤掉,萬千軍士将往何處尋求寬慰?長此以往,豈不有損我大軍戰力?!”

他一言未休,轉而向于成鈞道:“肅親王久在邊關,是慣于帶兵之人。這些關竅,肅親王該比臣等更通曉才是。如何,會提出這樣的議題?”

于成鈞暗中冷笑了一聲,說道:“和親王,你的意思,我大燕軍士,定要有女人慰藉,才能打仗?!”

于炳輝臉上一紅,拂袖道:“肅親王,我是在就事論事,你不要攀扯其他。”

于成鈞颔首道:“就事論事,我大燕的軍士,守衛的是燕朝國土,護衛的是大燕子民。他們心中自有江山社稷,無需這等無謂的慰藉!再則,這些身入妓營的女子,亦是我大燕子民。軍士一面守衛疆土百姓,另一面卻又踐踏她們,于理不合,也難令人心服。再則,諸位可知曉,那些身在妓營的女子,被摧殘□□到何種地步?為人者,皆有妻女姐妹,怎能不生憐憫之心。”

這話一落,朝上許多臣子,頓時心有戚戚焉。

燕朝的慣例,官員落馬,禍及家人,男丁或殺或流放,而這女眷則不分賢愚,一概充為軍奴。所謂軍奴,便是營妓。

相較于殺頭之禍,如此發落,羞辱更甚。

然而朝堂風雲變幻,誰也難保自己能一輩子穩如泰山。如若有朝一日,自己淪為階下之囚,家中女眷便要受這無邊的淩//辱。

如今肅親王提議廢黜營妓制,朝中無論文武,自然各個心中贊同。

但眼下燕朝官場,人人自保為上,誰也不肯當出頭的椽子,這風氣由來已久,頃刻之間也是難改。

一時裏,堂上無人出言。

于炳輝輕蔑一笑,道:“肅親王這話當真是婦人之仁,她們亦是大燕子民,受燕朝水土供養,蒙燕朝大軍庇護,要她們回報于我燕朝軍士,又有何不妥?!再說,這些營妓,大多由犯官女眷充當。既是罪人之身,又有什麽可惜!”

于炳輝只顧駁斥于成鈞,全沒顧忌滿朝文武的心思,這一言幾乎将所有人得罪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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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鈞心中冷笑,鄭重說道:“邊關軍士,護衛燕朝疆土百姓,下了疆場卻以□□燕朝女子以為慰藉。這等矛盾之事,你當軍中官兵真正心無芥蒂麽?本王在邊關領兵數載,所見所聞,并非人人都願行此舉。甚而,心懷不忍者有之,心生眷顧卻不能庇護者有之。這是何等痛苦,諸公怕是不能想象!”言至此處,他轉向明樂帝:“皇上,臣初到西北領兵,曾聞一事。有兵丁趙老六,年過四十,未曾與婦人沾身。軍中兵痞與他戲谑玩笑,逼迫其與營妓相合。趙老六不從,玩笑竟漸成酷虐欺淩。趙老六倒是條漢子,絕不肯以踐踏女子為脫身之計,最終竟舉刀自戕!一位行軍打仗多年的軍士,沒有死在疆場上,竟只因不願欺淩婦人而死在自己刀下。這是何等荒謬,何等可笑!”

他起初說時,尚能自控,越說語調便越發的激昂,竟至微微發顫。

只因,此案是他接手料理的。

那些兵痞自是從軍法處置,而于成鈞自己所轄軍隊之中,業已廢除了營妓,但趙老六終究是不能複生了。

自那時起,他便總思忖,這樣一個犧牲婦人酬勞軍士的制度,到底有何益處?官兵并非沒有女人就不能打仗,而有俠義之心者,更不恥如此作為。

從西北回來,他要做的幾件大事之中,此為其一。

這番言語落地,堂上一片寂靜。

衆官員皆緘默不言,人人心中震撼不已,這等殘酷景象,是這些位居高堂之人所不能想象的。

明樂帝面無神色,他的目光在于成鈞與于炳輝兩人臉上來回逡巡,心中不知該拿什麽主意。

營妓制,原本震懾官員之意便遠超過慰藉邊疆軍士。廢此制,軍中或許無大礙,然則這滿朝文武,難免就失了一道制衡。

皇帝心中搖擺不定,目光掃過堂下衆臣那如槁木般的臉。

于好古到底少年人,正是銳氣沖天的時候,他聽了于成鈞一番話,只覺胸腔裏熱血翻湧。何況,這又是他三哥的提議,他必定要附和襄助才行!

當下,于好古跨出班列,向明樂帝拱手行禮道:“父皇,兒臣以為肅親王所言甚有道理,兒臣附議!”

一旁,久不作聲的于瀚文面露微笑,亦出班奏道:“兒臣附議。”

誠親王已占到了肅親王那邊,如今連太子業已出言,滿堂臣子自都明白,且這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哪個不願?

于是,衆臣紛紛上奏道:“臣附議!”“臣附議!”“臣以為肅親王所言合情合理。”“廢營妓制有百利而無一害,且能彰顯皇上仁慈,當施行。”

明樂帝眼見此景,心中便知此事也只能如此,若力排衆議保此制,怕是要令群臣不滿,再者連自己的儲君并兩個兒子都應了,他真算是孤家寡人。

于是,明樂帝颔首道:“卿等奏議,甚合朕心。我大燕有諸位仁義之臣,自是無憂了。”說着,似有若無的瞥了于炳輝一眼,盡是不滿之意。

于炳輝眼睜睜瞧着堂上的情景,懊惱不已。他當真沒有想到,滿朝文武竟全附和了于成鈞,自己倒枉做了惡人。不止如此,皇帝那不悅的目光,顯是明說他是無事生非,添了亂子。

此刻的于炳輝,真想抽自己兩記耳光。

此事既定,群臣便七嘴八舌,紛紛出謀劃策,如何施行,不再細述。

這日,軍司處議政又過午時,明樂帝熬的幾乎腰酸背痛,耳朵長繭,群臣方才散去。

打發了文武百官,明樂帝亦起駕回宮,臨行倒是将于炳輝招了過去。

于成鈞三人出了軍司處,晨間那點子陰霾早已散去,舉頭正是豔陽高照。

于好古助他三哥促成了此事,滿心雀躍,興奮道:“三哥說的真對,不愧是在邊關歷練過的人。比如我們,日日待在京城裏,絕想不到這件事。”說着,又向于瀚文道:“大哥,你說是不是?三哥今兒,真是好生露臉。看着老二那吃癟的樣子,我真想大笑!”

于瀚文看着于成鈞,圓胖的臉上滿是深遠之色。

眼前的于成鈞,依舊是那副粗犷的面相,但這其下的心性卻再不是當初了。

他本就有戰功,有聲望,才歸朝便成功勸谏皇帝理政,今日又推成了廢除營妓制。

今日一過,怕是百官都要贊譽于成鈞是能臣幹将了。

昔年這打架魯莽的三弟,如今在朝堂上竟是大放異彩。

于瀚文忽然想起話本上看來的一句舊語:是璞玉,便內有光華,雕琢打磨,自有放光之日。

他心底,越發的五味雜陳。

他按下心事,眼角的笑紋又堆了起來:“老五說的是,三弟今兒可真是露了大臉。咱們往後,定要一起做一番大事。”

于成鈞看着太子的眼睛,俯首應是。

于好古早說要同于成鈞比劃,此刻空閑出來,便纏着他三哥不放。

于成鈞本想早日歸家,但見于好古這般興奮,也只好答應,三人便一道去了演武場。

至演武場時,正是正午,紅日當頭,将人曬的身上微微發燥。

于瀚文向來不喜武藝,別說練武,便是多走兩步也不願,所以養成了一副胖大身材,只在一旁捧茶坐觀。

于成鈞便同于好古下場比試。

幾番拳腳往來之後,于成鈞便發覺,這五弟果然沒有撒謊,兩三年間當真習練了武藝。然而,這稚嫩把式,如何跟上過戰場的于成鈞相比?

然而手足情深,于成鈞也有鼓勵之意,便蓄意讓了他幾回合,待他額上沁汗,方才動真。

于好古雖然落敗,但自認為在一向武藝高強、又是沙場悍将的三哥手下走這麽多招,已是難得,甚是得意。

他滿頭大汗,俊臉通紅,大聲喘息笑道:“三哥,怎樣,我還成吧?”

于成鈞亦莞爾:“确是長進不少,你若肯繼續向前,往後領兵也是行的。”

于瀚文見他二人比完,吩咐宮人替他們倒茶,自己走上前去,同他們閑話。

三人說笑了幾句,又談了些家常。

于成鈞得知于好古竟已成親,且還添了一妾室,不由有些詫異:“五弟年輕,這般早便成親了?”

于好古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笑道:“是,今年年初,我過了十五歲生辰,便成親了。內子,是大學士王澄懷的小女兒。雖比我大了一歲,倒是個溫柔和善的性子,很能持家照顧我。我們,很和氣。至于妾室,便是之前服侍我的宮女了。我既成親,自然将她納了。”

于瀚文笑罵了一句:“大白天誇口閨房生涯,真不知害臊!”

于成鈞瞧着于好古滿臉笑意,心中滿是不可置信,不由說道:“你……能應付得來她們兩人?”

于好古雖是男子,青天白日聽他三哥問起此事,也不由臊的滿臉通紅,低聲道:“三哥,你怎麽會問起這個來?”

于瀚文亦覺怪異,掃了于成鈞一眼,問道:“老三,你和弟妹是不是有什麽不合的地方?”

于成鈞難得老臉一紅,這等夫婦之間的房中事告訴外人,即便他是個臉皮厚如城牆的粗糙漢子,也覺難為情。

然而這件事當真困擾他已久,陳婉兮始終不肯與他再行床笫之歡。兩人如今夜裏雖躺在一張床上,可充其量只能玩點撓癢癢的游戲。

他總覺得,婉兮似乎并沒有那麽厭惡他,兩人近來甚而稱得上和睦,但婉兮總不肯讓他做那事,實在把他煎熬的難受。

每天夜裏,抱着個軟玉溫香的美人,只能看不能吃,對于一個氣血方剛的青年人,可謂是天下最嚴苛的酷刑了。

好容易挨到清晨,他只覺得自己火氣上蹿,兩眼泛紅。再這麽着下去,他真怕自己唱上一出霸王硬上弓了。

當下,他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那個,這若是你們的妻妾不肯與你們同房,大多是什麽緣故?”

這話一出,于瀚文與于好古一道睜大了眼睛。

于好古奇道:“三哥,你這是……”

于瀚文卻笑了一下,溜眼瞧着于成鈞,低低說道:“老三,你這話意思,你歸府這麽多日了,弟妹還不肯和你同房?”

于成鈞哪肯承認此事,一口否認道:“那自然不是,但只是……只是……她……”

于好古性直,張口便問道:“三哥,莫不是三嫂同你有什麽龃龉?又或是,她厭你?”

縱然再怎麽敬仰,于好古心中倒也明白,如今這世風,三哥這樣的男子是不讨婦人喜歡的。

然則,再怎樣,她也是三哥的內人,既嫁了三哥,自然要好生服侍,方是為妻的本分。怎能因着個人喜好,就推三阻四?

他面色微沉,又道:“三哥,若不然,此事要不要告訴母妃?”

于成鈞将臉一擰,斥道:“些許小事,告訴母妃做甚?你們不願幫我想對策,那就罷了!”言畢,便大步走開。

于好古見他生氣,急忙追上前去,說道:“三哥,我不是要去告嫂子的狀。但這等事,還是母妃出面調停好些。”

于成鈞走了兩步,忽而停下,轉頭看着他,喝道:“老五,你且記好。若這事兒被母妃知道,不論什麽緣故,我可全算你頭上!”

于好古的臉頓時扭成一團:哪有這樣不講理的?

于瀚文走上前來,壓低了聲道:“老三,若我猜的不錯……你們夫婦二人的新婚夜,怕是不怎麽愉快吧?”

他到底是諸皇子之長,經歷的也多些,這事上頭更為老成。

果不其然,于成鈞聽他如此問起,臉上頓時一片窘迫。

于瀚文微微颔首,說道:“這倒也是常見之事,你們夫婦兩個成婚之時都是頭一次。她們在這等事上,多少都要吃些苦的。半夜,你又被派往疆場。她受了一頓折磨,卻連丈夫的撫慰都沒得到。這心裏,怕是十分憎惡這事了。”說着,他瞧着于成鈞,笑道:“這卻得怪你,誰讓當初順妃娘娘替你安排的侍寝宮女,你怎樣都不肯?若不是如此,你怎會半點人事道理都不通,又讓弟妹吃了這許多苦?”

于成鈞面色微冷,駁斥道:“不喜歡的女子,為何要去碰她?”

于瀚文有些訝異,說道:“然,這不是尋常事麽?皇子年過十四,便有宮女侍寝,以教導人事。只是你不肯,所以身側一直無人。”

于成鈞不言,目光投落在不遠處的一叢丁子香上。

淡紫色的羸弱小花,在明媚的春光之中,亦灼灼盛放着,展現着自己的芬芳與妩媚。

半晌,他方才開口:“既非中意,又何必只為學人事便去用人家的身子。于人于己,都是糟蹋。”

作者有話要說:王爺:什麽,弱雞和胖子都比我強?這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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