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話落地,于瀚文與于好古各自沒有言語。
于成鈞的言辭,委實過于驚世駭俗,在這兩人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
當今的世道,女子便是依附于男人,更不要提只是一介宮女之身。上有所需,則下必應之。選中了她們,還是她們的福氣造化,便可從宮女中一躍而出,成了小主子。
難道,竟還有不願的?
至于于成鈞所說,于己也是糟蹋,更是無從談起。不過是床榻事,聽憑服侍也就罷了。這是侍寝的宮女,又不是正妻,還需得顧及體面,需得給予憐惜。
于好古禁不住說道:“可是,三哥,她們只是宮女罷了。”
于成鈞看着他,語重心長道:“宮女,難道就不是人了?你不将她們當作人看待,但她們依然是人。老五,你說你将來想要去疆場。這領兵之人,心中若不能存仁義,若不能将兵士當做同等的人來看待,那你決然不能手掌萬千兵士。即便兵士們聽從于你,最終也是服從于軍法,服從于你的身份,而非對你這個人心服。戰場局勢瞬息萬變,如若不能讓軍隊真正忠心于主帥,那是要生嘩變的。”
于好古又道:“宮女而已,怎能和軍中的兵士相提并論?”
于成鈞一字一句道:“老五,你平日裏對待身側之人尚且不能以仁義之心看待,那麽去了軍中,又怎能立刻就懷仁以待軍士?你當軍士和你平日裏所見的禦前侍衛一般麽?各個衣衫齊整,斯文有禮,恭敬謙卑?燕朝各地的粗漢,可都在軍中。”
于好古聽他三哥的一通教訓,甚是赧然。這些道理,他也曾在兵書中讀到過。他曾在心裏想過,自己上了疆場,必定能大放異彩,必定能做的很好,甚至不會比他三哥差。
然而,今日聽了于成鈞這一番話,他方才察覺自己到底有多膚淺天真。
書本上的道理,唯有親身經歷,方能體會。
如此一場,倒是令他對他三哥越發敬仰欽佩了。
于瀚文冷眼旁觀了半日,默然不語,待兩人說完,方才出聲道:“老三,你如此下去,也不是長法。弟妹到底是婦人,這種事難主動。如此,你不如去問問宮中管侍寝的老姑姑們。她們見多了新入選的秀女妃嫔,這等事上該有豐富的經驗。或許,能替你想些什麽法子。”
于成鈞聽聞,心想這倒不錯,那些積年的老姑姑們見多識廣,這樣的事該有些什麽辦法。
想通關節,他便再也不肯耽擱,告辭了兩人,疾步匆匆往承乾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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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好古見他三哥離去,也沒了興致,同太子告別,出宮回府了。
獨留下于瀚文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演武場上,望着兵刃架齊整整一排正在日頭下雪亮如銀的□□利劍出神。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越發覺得,相較于自己這個長兄太子,于成鈞倒更有大哥與儲君的風範。
上過沙場,手握雄兵,馳騁征戰過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與前相較,如今的于成鈞,越發的有勇有謀,有氣度有魄力,亦有格局。
皇帝不肯臨朝,無人敢谏,無人能勸,在于好古被于炳輝挑唆強谏被罰之後,更是成了死局。
扪心自問,當時将此事告知與于成鈞,于瀚文是存了不良之心的。
若于成鈞對此事不聞不問,那這位才打了勝仗凱旋而歸的肅親王,也就同那班屍位素餐的臣子毫無分別了。但如若他去面見帝王,依這位兄弟的烈火脾氣,怕是立刻便要同皇帝起沖突。當面頂撞君王,他的那些軍功不說盡數抵消,那光彩也要暗淡許多了。而皇帝,連續責罰兩位勸谏的兒子,自然便是昏君無疑了。
這是一石二鳥之策,即便不成,于他這位太子也是無害。
然而,他不止敢去,還把皇帝勸了出來,并全身而退。
今日,他這番見地,更見一片仁者之心。
凡此種種,皆是為上位者,所必有的質素。
三年不見,于成鈞當真是長進了太多。
于瀚文兀自沉思,正欲挪步,忽想起一件事來——他不肯招宮女侍寝,可是在去西北之前,尚未封王開府時的事情。如此推算,他有這番心性,可絕非是這三年之功。
這念頭才自心頭轉過,他便覺背上一陣寒意。
于瀚文面色沉沉,負手而立,日頭耀着他的臉,令那圓胖的臉上神情不甚分明。
正當此刻,場外一人快步過來,拱手行禮道:“屬下尋了半日,原來殿下在此處。皇後娘娘傳召,特命屬下來請。”
于瀚文回過神來,望着眼前之人。
這人身着侍衛服侍,腰佩長劍,面若冠玉,正是之前于成鈞所引薦的羅子陵。
于瀚文見了他,打起精神,道:“陪兩位王爺在此處練了練手,且閑聊了兩句。既是母後召見,那便去吧。”
言罷擡步,羅子陵便跟在他身後。
二人一前一後,向坤寧宮行去。
于瀚文走着,忽問道:“羅侍衛,你跟随肅親王幾個年頭了?”
羅子陵心中猛地一提,回道:“回殿下,屬下是在西北軍中,蒙王爺提拔重用的。”
于瀚文颔首:“那麽,總不過一兩年罷了。”說着,似漫不經心道:“這般說來,肅親王可十分看重于你。那麽多兵士與雜號将軍,唯獨你是他親自帶回京城,又薦到我這裏。”
言至此處,于瀚文微微一笑:“足見你才幹出衆,不然老三斷不會如此。投桃報李,你對老三,該也是忠心耿耿的了。”
羅子陵聽聞此言,心中一凜,他沒有擡頭,只回道:“殿下這話卻有無理之處。”
于瀚文似來了興致,問道:“哦,哪裏說錯了?”
羅子陵便道:“屬下當初為西北軍軍士,肅親王為西北軍統帥,故而自是投效于王爺。然,如今屬下已為太子殿下的親随侍衛,便是投效于殿下。屬下是大燕的臣民,必是要效忠大燕的江山社稷,豈有效忠于一人的道理?”
于瀚文仿佛極是滿意他的答話,唇角微揚,點頭道:“不錯,你很明白事理。比那些只知愚忠的蠢物,強上萬倍。”言至此處,他忽而回身,看向羅子陵,微笑道:“你很好,踏實辦差。若你果然是個忠心有才幹的,将來必有你的用武之地。”
羅子陵當即單膝跪地,拱手道:“屬下當然效命于太子殿下!”
于瀚文笑了笑,轉身大步走去。
到底,他才是大燕的儲君!
于成鈞去了承乾宮,恰逢順妃吃過午食,正當小憩。
嘉楠将他請進偏殿,行禮已畢,問道:“王爺此刻過來,是想見娘娘?那大約,還得等上半個時辰。若有急事,奴婢這便去請。”
于成鈞揮手:“不必攪擾母妃,本王此刻過來,倒是特特來尋姑姑你的。”
嘉楠微微訝異:“王爺找奴婢,有何事呢?”
于成鈞望着嘉楠,話到口邊,卻偏偏吐不出來。
嘉楠是順妃身邊的老人,年紀較順妃還-->>大了幾歲,到了如今也将近四十了。
于成鈞看着她頭上的蒼蒼發色,與發髻間插戴着的一支鎏金梅花釵,半晌方才低聲道:“姑姑,我也是你看着長起來的。有些話,雖不好意思,我還是跟你說。”
嘉楠更覺詫異,但她久居宮闱,見多了各樣離奇故事,還是從容笑道:“王爺實在擡舉奴婢,有何吩咐,但說就是。”
于成鈞遂清了清喉嚨,将他和陳婉兮如今的難事講了一遍,又窘迫道:“姑姑,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想着你是老成的姑姑了,該有些法子。”
嘉楠初聞此事,甚是驚異,但微微一想便明白過來——王爺與王妃都是出娘胎的第一遭兒,難免不知所措。
當下,她淺淺一笑:“王妃身子嬌柔,難承雨露,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這選進宮的秀女,初承寵之前,總要有司寝姑姑教導其侍奉之禮,方能消受。如今王妃既有此麻煩,奴婢便取些物件兒與王爺。”
一語落,她便往外去了。
片刻功夫,嘉楠重新轉回,手裏拿着一方小小的布包,呈到于成鈞面前。
于成鈞見這布包以寶藍色綢緞包裹,四四方方,似是一本書冊,便接了過來。
打開一瞧,果然是書,封皮上寫着幾個大字《**人事錄》看這五個大字,于成鈞頓時明白過來,這是一本什麽書。
饒是個男人,他也不由微微紅臉。
只聽嘉楠低聲細語道:“王爺将此書拿去,仔細領會,漸漸明白就好了。”言罷,又自懷中取了一支青瓷瓶子,交予于成鈞,細細囑咐了一番。
于成鈞接過去了,聽了嘉楠這幾句話,吃驚不已,低聲問道:“姑姑,這……這可能行?”
嘉楠含笑道:“王爺放心,這宮裏才承寵的妃嫔,必用此物。不然,怕壞了皇上的興致,終身的恩寵自是無望。”
于成鈞依舊将信将疑,他拔開瓶塞,倒了幾滴于掌心,卻是些油脂,清透潤滑,且散着淡淡清香。
但聽嘉楠在旁又叮囑道:“王爺且記着,王妃是個柔弱的身子,行事時必要十分溫柔,仔細體貼,萬不能只顧盡興而肆意莽撞。王妃從此事中若只有苦楚,得不到半分歡愉,那當然是不甘願的。”說完此事,又談那瓷瓶中物,道:“這瓶中之物,只是應急。待都好了,便用不上了。”
于成鈞這才放心,将瓷瓶與書冊都收了,便起身道:“多謝姑姑指點,我這便去了。”
嘉楠見他竟這般急三火四的要走,又是吃驚又是好笑,說道:“王爺何必如此着急?青天白日,回去了也不能啊。”
于成鈞被這姑姑調笑,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讓姑姑看笑話了,原不是為此。今日入宮久了,王妃必還在府中等我回去用飯,故而不能久留。”
言罷,于成鈞頓了頓,又道:“姑姑,今日此事,務必不要使母妃知道。”
嘉楠心中會意,應聲道:“王爺放心,奴婢都明白。”
此事了罷,于成鈞便出宮而去。
嘉楠立在承乾宮門口,看着于成鈞那挺拔的背影,微微嘆息。
陳婉兮,當真是嫁對了人。
當今世上,有幾個男子,會這般在意床笫間女子的感受?哪怕皇宮中這些尊貴的主子們,侍寝之時也依然是極盡服侍之能事,哪怕不歡喜哪怕痛苦受辱,都要裝出一副極歡悅的樣子,好穩固恩寵。
王爺看似粗糙,心底裏卻十分的細膩體貼。
少頃,順妃醒來,得知于成鈞曾來,便招嘉楠過來問話。
嘉楠回說:“王爺在軍司處散了,過來看望娘娘。但見娘娘午睡,不想打攪,便告辭去了。”便将于成鈞所說之事,遮蓋了過去。
順妃卻微有不悅:“這麽急着走,必定是回去見他媳婦的。往後王爺過來,還是叫本宮一聲。”
嘉楠微笑應聲,又道:“娘娘,這王爺同王妃情深和睦,乃是一件好事。唯有如此,王妃才能多多誕育子嗣。”
順妃笑了一聲,淡淡說道:“她為成兒生下了長子,這算是功勞。然而,要子孫滿堂,只靠她一個人怎麽夠呢?”
嘉楠心中一動,又道:“娘娘,這等事還得看王爺的心意。若是王爺不喜歡,強弄了去,怕也不中用。”
順妃瞥了她一眼,笑道:“不必你亂操心,本宮自然有數。”說着,又眯眼道:“當初,本宮也是心急,成兒不在還送了人去,竟都被她發落了去。梅嫔這賤婢,還在禦前生事。無論如何,王妃到底是本宮的兒媳,再怎麽鬧也是承乾宮的家務事。本宮,不能讓人趁虛而入,便也作罷。如今成兒既回來,自是不同了。”
嘉楠耳裏聽着,便不言語了。
肅親王府之中,陳婉兮果然留飯等候于成鈞。
然而,王爺遲遲不歸,豆寶倒先餓了,便鬧着不依起來。
陳婉兮遂吩咐人将飯菜都以熱水溫着,她便拿了湯匙給豆寶。
近來,豆寶正學着自己吃飯,小胖手捏着純銀長柄菊紋湯匙,舀了奶羹往小嘴裏抵着。奶糊粘在小臉上,一會兒功夫便黏黏糊糊起來。
他揮舞着小勺,倒很是高興。
陳婉兮瞧着,心裏喜歡,拿了手巾不時替他擦拭。
一旁,梁嬷嬷勸道:“娘娘,這王爺不知幾時回來,只顧生餓也不是事,您還是先少吃些吧。”
陳婉兮搖頭笑道:“我答應了王爺,必要一起用飯,自然要守諾言。”
主仆正說話,菊英忽從外頭進來,報道:“娘娘,玉寶帶回五條金魚,要放入荷花池中。”
陳婉兮微怔,說道:“五條金魚?誰吩咐他買的?”說着,忽明白過來,頓覺又好氣又好笑——這必然是于成鈞吩咐的。
這人前幾日竟趁她不察,吩咐下人把那兩條荷包紅鯉撈出來,送進廚房給炖了。
待她吃完,方才知曉。為此,她還狠狠數落了于成鈞幾句。
倒不是別的,只是覺得分外可惜。這般豔麗好看的魚,竟然拿去炖湯。
後來夜間,她曾問過于成鈞,是不是嫌那是譚書玉送來的,他卻矢口否認,只說看着礙眼。
今兒,又吩咐玉寶買了新的送回來。
這麽個大男人,為夫為父,領兵打仗的,竟會跟孩子一樣的別扭!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家裏很多《婦女生活雜志》裏面講了不少兩性健康的知識,裏面就有很多這種實例,新婚夜新郎粗暴,新娘過于疼痛,直接成了冷感體質,勉強配合到有孩子就再也不幹了~這些知識,還是要學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