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菊英又道:“娘娘可要去瞧瞧?那五條金魚,我瞧着倒是很好,不是俗種。”
陳婉兮微笑:“你精熟花鳥魚蟲習性,你說好那果然是好了。”
菊英溫婉一笑:“橫豎王爺此刻還未回府,娘娘可挪步去看看?”
陳婉兮經她一說,倒也來了興致,瞧豆寶一碗奶羹已然吃完,便替他擦了小臉,含笑問道:“寶兒,咱們去看小魚魚好不好?”
豆寶知道什麽是小魚魚,遂拍着小手,嘻嘻笑着:“好!”
陳婉兮便起身,拉着豆寶一道往荷花池邊去。
才踏出屋門,明媚的日頭便灑了下來。
正是三月暮春,天氣晴好,迎面便是一股和暖的春風,帶着隐隐的無名花香。
出了門,豆寶立時便掙脫了陳婉兮的手,搗着兩只小腿,朝前跑去,嘴裏還不住喊着:“小魚魚!小魚魚!”
跟在一旁的梁嬷嬷見狀,立時便要追上前去。
陳婉兮卻道:“嬷嬷,由着他跑吧。長冬寂寞,可把他悶壞了。他現在正是滿地跑的時候呢。”
梁嬷嬷這方停了,笑的滿臉菊紋綻放:“娘娘說的是,孩子可不就是活潑愛鬧,瞧着可愛喜人?”
陳婉兮望着前頭那小小一丁點兒的人,寶藍色綢緞夾衫不住晃動着,心裏便有些模糊的暖意和幸福。
她将頭微側,面上挂着一抹淺笑。
梁嬷嬷跟在一旁,她身材矮胖,而陳婉兮高挑窈窕,她便只能擡頭望着。
王妃豔麗的臉上,妝容依舊是精致的,細細擦過鵝脂香的肌膚在日頭下猶如剝了殼的蛋,紅潤香嫩的唇挂着一抹笑意,竟是甜的,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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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嬷嬷心中便也跟着樂呵起來,她真是少見這般平和的王妃。
她笑道:“娘娘近來心情倒是好得很,似是很歡悅呢。”
陳婉兮随口道:“嬷嬷怎麽突然說起這話來?”
梁嬷嬷倒覺的寬慰,興致勃勃道:“可不是麽,往常娘娘每日緊繃的厲害,一天下來也難見一個真切的笑臉。果然如老身所說,這唯有夫妻和睦,方才是喜樂的日子。”
陳婉兮微微一怔,之前她并未留意,今聽梁嬷嬷說起,方才醒悟。這段日子,她心境果然比之前輕松和緩了許多,夜裏睡在那個男人身邊,雖說多了一個人的鼾聲,竟倒比自己獨寝時睡得更安穩更甜熟。
她的肩頭,似乎也比之前松緩了許多。不知為何,她身後終于有了一個能讓她依靠的人。
那人,每夜都使盡法子糾纏她,有時還做出炖魚這等孩子氣的舉動,雖好氣好笑,她卻并不厭煩,心底裏反倒有些竊喜。從來沒有人,這樣的需要過她,這樣在意過她。
這些,都是她以往的人生歷程裏,不曾有過的經驗。
陳婉兮想着,唇邊的笑意漸漸深了,她垂眸輕輕說道:“嬷嬷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梁嬷嬷笑道:“娘娘能想明白就好,然而這夜裏還是需得早早和王爺好了才是。王府世家,要的是開枝散葉。只一個小世子,是萬萬不夠的。娘娘,還需得多為王爺添些子嗣,才是根基穩固之理。”
陳婉兮凝眉不語,半晌悵悵然道:“嬷嬷,這夫婦恩愛,必要行此事麽?舉案齊眉,琴瑟相和,還不夠麽?”
梁嬷嬷訝異,她正想開口,那荷花池卻已到了眼前。
這荷花池原是王府花園中一口枯幹的池子,荒廢許久,池中已是雜草叢生。
陳婉兮入主肅親王府之後,忙着治家理財,一向也沒功夫顧及這裏。自去年起,府中錢財寬裕,她便吩咐人将這池子清理出來,注滿清水,池中栽了荷花,池邊堆砌太湖山石,做了個池景。
譚書玉曉得她府中有此處,便送了兩條荷包紅鯉過來。
她果然喜歡,每日閑了,就在池畔閑坐,看兒子戲耍,投喂些魚食以為樂。
沒曾想,那兩條魚倒是個短命鬼,撞在于成鈞手中,進了釜镬,化成一鍋魚湯。
陳婉兮走到池邊,果然見玉寶提了一口大桶站在一邊,豆寶正扒着桶沿,瞅着桶裏的活物。
見她到來,玉寶連忙上前行禮畢,方才起身陪笑道:“娘娘,王爺今兒進宮之前,特特吩咐了小的,去往淨水胡同裏選了五尾金魚回來,算是賠王妃那兩只荷包紅鯉。王爺說了,吃了娘娘兩條魚,便要加倍的賠給娘娘。然而四不好聽,便選了五條。娘娘,且瞧瞧,這些魚可還合眼?”
陳婉兮聽着,心裏只覺得好笑,便上前向那桶裏望了一眼。
只見木桶之中,果然有五尾金魚上下游動,甚是活潑。兩尾身材肥碩,頭頂白花,腰身如玉,周身間有紅斑,尾如紅雲;另兩尾眼大如燈,仿佛兩只水泡,周身如墨,只是頭上卻有一抹白;再一尾,卻是如玉如雪,細瘦狹長,猶如一名清瘦美人。
五尾魚在桶中游弋,色彩斑斓,實令人賞心悅目。
玉寶在旁口沫橫飛道:“娘娘不知,這些魚都是有名目的,可不是民間随意養來玩的。這兩條紅白相間的,號作玉頂十二紅,因其頭上有一朵白花,身上共有十二處紅暈,娘娘且仔細數數,看是不是?那兩尾黑的,叫做雪中墨玉;那尾白的,叫做玉玲珑。這些魚種,尋常可是不易找,都是皇宮大內豢養的。若非王爺指點地方,小的還真不知往哪裏找去。”
陳婉兮聽着,不由一笑,又看豆寶探出小手,想去抓桶裏的魚,便俯身拉住了他,說道:“王爺的心意,便放進池裏去吧。”
玉寶得令,便卷起袖子,提起木桶,連水帶魚倒進了池中。
那五尾魚進了池子,便迅速游動開來,同這池中原先養的紅魚群混在了一起,更添了幾分鮮活。
豆寶在池邊,跟着魚群跑來跑去。
近兩歲的孩子,精力甚是旺盛,累的丫鬟們跟着跑的滿頭大汗。
陳婉兮在旁靜立,含笑看着。
少頃,杏染來報,王爺已回府了。
陳婉兮便拉着豆寶回去,豆寶舍不得他的小魚魚,扭着手腳,不時回頭相望。直至母親保證,午睡起來還能過來玩,方才好好走路。
回到房中,卻沒見于成鈞。
陳婉兮便問道:“王爺呢?”
紅纓回話:“王爺回來,倒先去了書房。”
陳婉兮有些詫異,這幾日于成鈞但凡歸府,必定是來她這房中,即便有公務料理,也必是拿到她房中來辦理。今日,倒是一反常态。
她頓了頓,斂了神色,只說道:“想必王爺有事,打發人去問一聲,王爺用過午飯了沒有。若沒有,便先來吃飯罷。這邊,飯菜都熱着呢。”
紅纓答應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杏染在旁替陳婉兮倒了一碗乳茶,忽然笑了一聲。
>/>陳婉兮擡頭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越發的沒有規矩了,平白無故,笑些什麽?”
杏染笑着說道:“娘娘還數落王爺是小孩脾氣,我瞧娘娘也是如此。前兩日還誰也不理誰,到了今兒,吃飯也一定要等着。王爺不來,寧可自己幹餓着。”
陳婉兮那白淨的臉上,微微染上了一抹極淡的紅暈,她輕輕斥責道:“胡說些什麽,王爺既已來家了,自然要等他。”
話才落,卻聽外頭一道粗聲粗氣的男音傳來:“爺來遲了,讓王妃久等。”
陳婉兮聽聞這一聲,倏地直起了腰背,臉上不由一笑,卻又旋即收斂了。
她起身,迎上前去,面上露出了一抹極得體端莊的微笑,朝着進來的男人福了福身子:“王爺歸府了。”
于成鈞自回了王府,想着懷中揣的那兩樣物事,拿到王妃的房中怕是有些不合适,便先去了書房。待安頓妥當了,他這方過來。
進了院子,他便聽掃地的小丫頭說,王妃等着他吃飯。
踏進了屋門,果然聞到一股飯菜香氣。繼而,便見着他的王妃,迎了上來。
陳婉兮今日穿了一襲家常的玫紅色纏蔓牡丹夾衫,牡丹的花紋上是掐了銀絲的,光華耀目,将她的臉襯托的越發精致豔麗。她擡頭,向他微笑。
于成鈞心頭忽然一陣松快,那因朝廷紛争而蒙上的陰雲,為這幅笑容而盡數散去。
頭一次,他真正有了回家的感覺。
早年在宮中,順妃固然是慈母,然而宮廷鬥争殘酷,即便是弱齡稚子也難置身事外。
于成鈞自幼随在順妃身邊,那承乾宮中的紛擾吵雜,從未有一日停止。即便是母親最為盛寵的那段日子,也并未有過什麽溫柔靜好的時光。每當他讀書或練武歸來,拖着一身的疲倦勞累,面對的卻又是母親那過于殷勤的慰問,及那時時刻刻不忘了要他争榮向上的言語,他幾乎沒有片刻的安歇。
哪怕明樂帝駕臨承乾宮,他也沒從這位父親那裏得到什麽舐犢之情,有的不過是母親不舍晝夜,費盡心思一分一毫得來的恩寵。看似風光,卻冰冷孤寂。
如今,他封王開府,總算從那座繁華的囚牢裏出來了。
他有妻有子,每日歸府,總有溫熱的飯菜與美麗的妻子在等候。
他們即便争執,也是家室之中的雜事,拌嘴也帶着幾分熱度。
于成鈞從未眷戀過那座皇宮,他所求的不過是歸家的一日三餐,是家人的和睦溫暖,能讓他有個休息惬意的去處。
如今,這一切都有了。
帶給他這些的,是眼前的這個女人。
自己當初果然沒有看走眼,他所想要的便是一個能夠真心待他的女子。
陳婉兮的性格,固然算不上好,但無論她如何作想,總不會欺瞞哄騙他。若說敷衍功夫,皇宮之中那些刻意裝扮出來的溫婉面孔,他難道見過的還少麽?
心中萬般思緒,最終都化成了王妃臉上的笑意。
于成鈞握了握她的手,頗有幾分動容道:“爺不回來,你便只顧餓着?未免也忒實誠了。”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等丈夫歸家吃飯,是世間所有為妻者的本分。”
于成鈞将眉一揚,問道:“那之前咱們不在一起吃飯時,你也曾等過爺麽?”
陳婉兮頓時語塞,那時候兩人不在一張桌上吃飯,她自然是不曾等過他的,沒等過亦沒曾想等過。
半晌,她方才垂首一笑:“王爺,彼時是妾身之過。然而,王爺那時也不肯進妾身的房啊。”
于成鈞聽她這般回話,朗聲笑道:“前一句說是自己的過犯,後一句便栽派給爺。千錯萬錯,你陳婉兮總是沒錯。依着爺看,你明兒改個名叫陳有理好了。”
陳婉兮看了他一眼,說道:“王爺總是有這些怪話出來說,妾身從未聽過。”
于成鈞捏着她的手心,言道:“沒聽過,所以告訴給你聽,好叫你解悶啊。”
王爺說笑,王妃也并沒如往常那般動氣,一屋子的人便都跟着笑了。
夫妻兩個在桌邊相對而坐,于成鈞打眼望去,只見桌上陳列的依舊是描金的青花器皿,十盤八碗,除了四道冷盤,其餘皆用大碗扣着。
于成鈞瞧了幾眼,看這器皿雖仍是往日的風格,尺寸卻比以往大了許多,桌案正中,更是放着一只海碗。
他微覺奇異,問道:“今兒是怎麽了,你改了性兒了?”
一旁服侍的菊英開口回道:“王爺,這些器皿原是府裏備着大節大宴時用的。娘娘今晨吩咐,王爺的食量大,尋常的盤盞皆不合适,特特令人把這些尋出來的。”
于成鈞便看着陳婉兮,問道:“以往,不總是單獨備爺吃的菜麽?”
陳婉兮微笑道:“王爺說的是,既是夫妻,便該吃同一口鍋裏的飯。泾渭分明,何異于同床異夢?”說着,示意丫鬟揭了蓋子。
于成鈞瞧其中竟有一大碗冰糖肘子,頓時樂了:“爺就好這口,你怎麽打聽到的?”
陳婉兮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親手取了一枚赤金鳳翼小刀将肘子分切開來,夾了一塊放在于成鈞面前的盤子裏,方才說道:“肥甘适口,但王爺還是少食為好。”
于成鈞将肘子夾入口中,一面嚼一面笑道:“爺是個常年練武之人,不怕這個。倒是你,身子板太瘦弱,該多吃些,吃胖些才好。”
陳婉兮接口道:“人人都望妻妾貌美以娛己,王爺倒是反其道而行。妾身胖了,豈不要難看?”
于成鈞不以為然道:“爺又不會嫌棄你,你怕什麽?”
陳婉兮淺笑道:“妾身會嫌棄自己。”
兩人你來我往,說着些親昵的笑話,倒也是夫妻和樂的場景。吃着飯,陳婉兮便說起明日去上墳之是,一應的所需物事都已備好了。隔日,恰是于成鈞休沐的日子,倒是便宜一頓飯,便在這談笑風生中過去了。
午後無事,不過依舊日常瑣碎。
到了晚間掌燈時分,陳婉兮于燈前卸妝,卻久久不見于成鈞歸來,心中奇怪,便打發人去問。
少頃,那人回來報道:“娘娘,王爺說今兒公務繁忙,就在書房歇下了。請您也不必等,早些安置罷。”
作者有話要說:燈下看皇叔~
感情升溫到一定地步就會噠~總要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