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陳婉兮微微一怔,取下一枚珠花擱在了連珠紋螺钿奁盒之中,淡淡說道:“知道了。”

杏染立在她身後,捏着一柄白玉嵌紅寶石梳子,梳理着那及地的長發,小聲嘀咕着:“王爺每常夜間都到這邊來的,今兒怎麽忽然改了例子?”

陳婉兮面色如水,說道:“不是說了麽,王爺公務繁忙,不能過來。”

杏染卻道:“往常,王爺就是有公事,也都是拿到咱們這邊來的。今兒,可真是古怪。”

陳婉兮沒接這話,只側首吩咐道:“夜間辦公勞累,打發人去廚房,預備些點心給王爺送去。”

菊英答應了一聲,便要往外去。

陳婉兮瞧着她的背影,忽想起什麽來,叫住了她:“王爺愛厚味,然而夜深了,怕存食。把白日裏沒來及吃的粥盛一碗,餃子揀四個端去。記得,斷不要再多了。倘或王爺問,便說廚房已封了竈,沒有了。”

菊英應聲,出門而去。

陳婉兮更換了寝衣,走到床畔躺下。

杏染取了鈎子,放下床帳,就在床畔地下的腳蹬坐了——今兒輪到她上夜。

陳婉兮躺在床上,翻了兩次身子,卻并沒絲毫的睡意。

明明是自己睡慣了的床鋪,這會兒卻嫌着太過寬敞了。寬敞的,有些令人寂寞。

豆寶年歲漸長,雖如今還算小,但總要學着不再跟着娘親,如今夜裏也不在這邊了。

屋中安靜,靜的叫人心裏仿佛有蟲蟻在啃噬。

陳婉兮又翻了個身,□□着枕上的流蘇,長舒了口氣,閉上眼睛,試着讓自己睡去。

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不過幾天就不慣了,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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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英依着王妃的吩咐,去廚房取了粥飯點心,便往書房去。

走到書房外,果然見窗紙上暗黃微透,顯是點着燈火。

玉寶正在門前守着,一見了她,忙迎上前去,微笑問道:“菊英姐姐這會兒過來,可是王妃娘娘吩咐的?”一語未休,忙又說道:“小的适才不是轉告了麽,王爺今兒晚上在書房處置公務,就不過去了。叫娘娘莫等,早些歇下罷。明兒一早,不是還要去為老夫人上墳麽?”

菊英微笑道:“倒不是為這個,娘娘說王爺夜間勞碌,吩咐我送些點心過來。”

玉寶點了點頭,忙轉進去通報了一聲,便出來讓菊英進去。

看着菊英的身影沒入屋中,玉寶咂摸了一下嘴,心中思忖着,如今娘娘擡舉起來的這兩個姐姐倒是比以前的柳莺杏染,更覺得周全穩重。

這麽兩個人,以往只在府中二門上幹些傳話遞物的粗事。出了柳莺那件事,好似忽然間就鑽了出來,顯露頭角。

這不像娘娘的性子,她以往擡舉人,哪個不是看久了看準了,才用的?

那麽這兩位姐姐……

玉寶只覺得背上蹿過一陣涼氣,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暮春的晚上,竟還這般的涼。

漆黑的夜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

菊英手捧托盤,踏進門檻。

入得室內,只見于成鈞正歪在一張竹榻上,握着一卷薄薄的冊子看着。

她上前,将托盤放在一旁的書案上,俯身垂首道:“王爺,奉娘娘的吩咐,送些宵夜點心過來。”

于成鈞慢應了一聲,倒沒有起身,兩只眼睛依舊盯着那書卷,看的津津有味。

菊英立在桌旁,停了片刻,見王爺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心裏琢磨着總要把王妃的話帶到,便俯首道:“王爺,更深夜重,娘娘擔憂王爺身體,還是吃了宵夜,再看書吧。”

于成鈞看那書看到着魔,被這丫鬟打斷,又聞到點心的誘人香氣,忽然便覺着腹中餓了。

他是長年慣于練武之人,一頓飯即便吃了個頂飽,也往往餓的極快。晚飯到這個時候,已有将近兩個時辰了,吃下去的那些也已克化的差不離了。

當下,他便擱了書,走到桌邊坐下。

托盤上,照舊是陳婉兮素日裏用慣了的牡丹紋胭脂釉瓷碗,只有巴掌大小,八分滿的盛着粥。另一只開片菊紋盤裏,則安放着玲珑小巧的四枚餃子。

于成鈞一瞧,便笑道:“還是如此小氣,總不肯讓爺吃飽了肚子。”看了一眼餃子,不是尋常的元寶樣子,捏出了五個褶子,能瞧見裏面的肉餡兒,似是放了玉米粒,嫩嫩的黃,瞧着令人食指大動。

他随口問道:“不年不節,怎的做這四喜餃子?”

四喜餃子,是王公貴族并皇室菜單上常有的吃食。因其捏有四個面兜,安放四種餡兒料,故得此名,算是個喜慶的吃食。但因制作相較麻煩,故而只在年節宴席上置辦。

菊英垂首回道:“王爺,這不是四喜餃子,是梅花餃。娘娘冬季賞梅,說梅花清雅姣麗,便仿此花做面點。王爺且細瞧,這餃子是不是如梅花一般?”

于成鈞聽她如此說,便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看這餃子果然同四喜餃子不同,以白面捏出了五個圓兜,且每一只上都捏出了尖子,就如花瓣一般。中心又以蝦籽點綴,便成了花心。這餃子,的确像極了梅花。

他看着,微出了會兒神,嘆了口氣道:“是個精巧的東西,想必費了不少心思。其實,這吃食,只要能飽腹便好,何必費那許多精力心神?”言至此,他眸光逐漸悠遠,淡淡說道:“穿鑿心思,枉費人力物力不說,往往也不過是殷勤讨好罷了。”

這話末尾有些低落,似帶了幾分不悅。

菊英心中揣摩着,恭敬回道:“王爺,娘娘平素常說,做事但求用心。世間物事無貴賤,皆要付諸全部的心力,方才不算辜負糟踐。”

于成鈞倒是從未聽過這般言論,往常在宮中,那些宮嫔們不是誇口炫耀自己的恩寵榮華,而蓄意作踐東西,便是使盡了全幅心力,其實只為奉承皇帝。皇帝待那些嫔妃不算用心,而嫔妃們待皇帝其實也談不上有幾分真心。

故而,他實在厭惡這樣的做派,浪費人力物力,用心也是不良。

但他從未想過,居然還會有這樣一番道理。

陳婉兮或許是精致慣了,但歸府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從未見過她浪費過一分一毫的東西,哪怕針頭線腦這樣的小物。今日聽了她丫鬟的說辭,原來她竟然是有這一段心性。

待物尚且如此,待人也必定是盡心而誠摯了。

想至此,于成鈞忽而高興起來,便捏着勺子吃了一口粥,說道-->>:“這粥倒是極鮮,炖的火候也足,糯軟的很。”

菊英适時回道:“這粥也是娘娘每常用的,用了極鮮嫩的春筍,合着野鴿子肉一起熬煮的。取其鮮味之餘,更因肉質柔嫩,最适宜宵夜之用。”

湯粥鮮美,誘的于成鈞胃口大振,遂将一碗粥與四枚餃子一掃而光。

吃完,他尚且意猶未盡,吩咐道:“去,到廚房再給爺拿些來。”

菊英見這王爺行止果然如娘娘所料,便回道:“王爺,廚房已經封了竈,不及再熱了。”

于成鈞聽着,擡眉問道:“才把夜宵端來,就封了竈臺。這是王妃的吩咐吧?”

菊英賠笑道:“王爺說笑,每日府中廚房幾時封竈都有固定時辰。些許小事罷了,娘娘怎會親自過問?”

于成鈞笑了笑,說道:“你也不用替她打掩護了,她必定是怕爺吃撐了。”說着,又是搖頭又是笑:“她呀,小心眼兒多的不得了。”落在一旁絹紗羊角燈上的目光,透着融融的暖意。

菊英不能接話,便收了盤盞,道:“王爺無有吩咐,婢子退下了。”福了福身子,就要退出書房。

于成鈞看着她的一進一退,忽而開口:“你叫菊英是麽?”

菊英不防,忙回話:“是。”

于成鈞又道:“你很好,言行舉止,十分穩當,不問不答,做事妥帖。往常,怎麽不見你服侍王妃?”

菊英答道:“婢子粗笨,往日不配服侍娘娘。近來娘娘屋中人手出缺,婢子方才入選。”

于成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再多話,只道了一句:“去吧。”

待菊英去後,于成鈞方又回榻上,拾起那本冊子,重新看起。

看了兩行,他心思卻飄忽起來,飛到了陳婉兮的屋中,飛進了那翠色蜻蜓帳幔裏去。

往日,他也有幾分嫌她身側的丫鬟行止不穩,或輕浮或野心旺盛,只是內宅事總由主母掌管,他便也沒有插口。

近來,府中似有什麽巨大風波,但又轉瞬歸于平靜,再看菊英與那個紅纓兩個丫鬟的做派,他便明白過來,她掌家管人,是自有一套的。

想了片刻,他重看了進去。

嘉楠姑姑給他的這本《**人事錄》,還當真是本奇書。

不止将這件事講述的淋漓盡致,甚而男女各種情态反應,何為歡悅何為痛苦,又該如何處置,都一一描述了個明白。除此之外,更講了許多歡好技巧。

于成鈞往日不是不知這件事,卻不曉得原來竟有這麽多門道。

這般看來,當初洞房花燭夜,陳婉兮是格外受了苦的。也難怪,她如今怎樣也不肯讓他親近了。

幸好,他有心去問了嘉楠姑姑,不然夫妻兩個這輩子怕是都要難歡悅了。

其實,如果他願意,他是她的夫主,她是不能違抗的。

但強迫得來,又能有什麽歡愉?何況,他早已在心底發過誓,這輩子絕不會折辱任何一名女子,不論她身份貴賤,又何況是他的發妻?

如今,一切都好了。

他明白了這些事,再有了姑姑給的那瓶子潤油,就都好辦了。

想到此處,再想到陳婉兮的美豔姣麗,于成鈞便有幾分按捺不住、迫不及待。

他興奮的在榻上翻來覆去,健碩的身軀又把床榻壓得咯吱作響。

若不是想到明日要陪她去給岳母上墳,今夜實在不适宜合房,他今兒晚上就要同她比劃比劃了。

看着書裏男女摟//抱之态,于成鈞眼前有些恍惚,竟逐漸想成了自己同陳婉兮的模樣。

這下,便越發不可收拾了。

好半刻功夫,于成鈞方才清醒過來。他怔了片刻,拿手巾擦了擦手,丢在一旁,把這書冊寶貝也似的壓在了枕下,心滿意足的躺了下來,卻越發飄飄然起來。

這一夜,肅親王府的兩位主人,睡得都不算踏實。

翌日,王爺與王妃起身,梳洗之後,便同在上房吃飯。

于成鈞見陳婉兮眼中微有紅絲,便問道:“王妃昨夜沒有睡好?”說着,也不等陳婉兮答話,接着笑道:“想必是爺昨兒晚上不來陪你,你睡不着?”

陳婉兮瞥了這男人厚臉皮的樣子,吩咐紅纓盛了一碗紅棗粥,淡淡說道:“王爺整日就愛說這些風話取笑,妾身昨兒夜裏是夢見母親了,所以才失眠至天亮。”

這話,半真半假。

她的确有些不慣了獨寝,但夢見母親也是真的。

提及岳母,這自然是不能拿來玩笑的。

于成鈞斂了滿面笑意,颔首道:“今日去了墳上,爺一定親手替岳母整理墳茔,既盡女婿之誼,也謝她老人家當年的牽線之恩。”

陳婉兮淺淺一笑,吃粥不語。

她心中,其實很為于成鈞這番話觸動。

弋陽侯府,哪裏還有人真心的記得這位前侯夫人?每年清明祭祀,不過面子功夫敷衍一二。祖母雖疼她,到底也是有限。

如今,盡孝竟然是這個身為外姓人的女婿了。

只憑這一點,她陳婉兮便不算所嫁非人。

陳婉兮想了會兒心事,吃了個銀絲卷,擡頭忽看于成鈞的臉色也不大好,眼下有烏青,便問道:“那王爺又是怎樣?昨兒夜裏,是為着什麽輾轉反側呢?”

于成鈞看着妻子那如花笑靥,眸中不懷好意的光彩,咳嗽了兩聲,大聲道:“沒什麽,不過是看公文看的晚了。”

陳婉兮抿嘴一笑,她也摸索到了這男人的些許脾氣。這人若有難言之事時,便會蓄意裝出一副大模大樣的做派。

她倒是好奇,到底什麽事能讓這個臉皮厚如牆的男人,如此難為情?

作者有話要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婉兮對于男人有偏見,其實王爺對于女人也一樣是有偏見的。

他們的相處,也是個彼此糾正偏見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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