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閑日如流水,匆匆又是五日。

豆寶的生辰已過,陳婉兮果然如前所說,只在家中園子裏擺了一桌小宴,預備了幾道于成鈞與豆寶愛吃的菜,煮了長壽面。她并無請客的打算,只一家三口帶着琴娘一桌吃了飯就罷了。

幾日下來,豆寶極喜歡琴娘,不再一昧的黏着母親,留在琴娘房中的時候卻長了。琴娘雖出身寒微,但在外漂泊的久了,民間許多孩童喜歡的玩意兒游戲,她都明白。豆寶身為王府世子,平日裏服侍他的丫鬟奶母,各個都把他如寶似珠的捧着,那些把戲別說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敢拿到世子跟前耍。琴娘卻無這些顧忌,今兒折草螞蚱,明兒領着他玩鬥草,豆寶便越發喜歡他這個姨姨了。

于是豆寶生辰這日,琴娘也跟着一道吃了飯。

雖說肅親王府并未請客,但亦有些想套近乎的府邸,送了生辰賀禮過來。陳婉兮據其輕重,一一還禮。

而弋陽侯府,居然也送了兩口禮盒過來——一匣子金銀打就的孩子戴的,諸如镯子、璎珞、麒麟長命鎖等各路玩意兒,另一匣子則是各種吉祥寓意的面點果子。

陳婉兮不耐煩應付弋陽侯府的事,她問了幾句,方知這竟是三妹陳婧然的意思。

如今的弋陽侯府,竟全是陳婧然當家了。

小程氏自懷了這一胎,便時常不适,身子孱弱了許多,實在無精力料理家務。陳炎亭是個甩手老爺,不理會內宅事。老太太宋氏又是年邁之人,常日乏力。

陳婧然學着管家,倒也似模似樣,便越發當家做主起來,連日常的人來客往,應酬人情,都是她出面。

陳婉兮聽了這些事,也不大放在心上,只留下了一件宋母送來的護頂,餘下的物事則盡數退回,卻又封一匣子王府裏自造的點心,幾匹宮紗綢緞——都是老人所用的顏色,命來人帶了回去。

這兩日間,于成鈞同陳婉兮倒越加的如膠似漆起來。

不論候到多晚,陳婉兮必定等他回來一道吃飯。于成鈞夜間也未再到書房去過夜,即便公事忙碌,夜裏也定要按時就寝,拉着陳婉兮一道習學那書中的道理。

陳婉兮起初倒還擔憂,這事會不會掏渌壞了他的身子,還告誡他勿要縱欲貪歡,保養為上。

于成鈞聽了這話,大笑了一場,叫她不要擔心此事,倒是她自己多多保重為好。

果不其然,這段日子下來,雖說每夜都熬到油盡燈枯,三更方眠,男人卻是每日龍精虎猛,無絲毫不适之狀。陳婉兮則一日更比一日晚起,常常睡醒時,已是天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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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這王府中并無公婆等她問安,任着她睡也并無大礙。

只是陳婉兮自恃主母身份,總覺這般有失顏面,但夜間央求于成鈞略放放松,他總是不肯。

如此倒也罷了,只是所謂,既得隴複望蜀。

于成鈞越發的不滿只在夜間與她親熱,漸漸的白日裏也不正經起來。

然而陳婉兮咬死了這事兒只是夜間帷帳之內的夫妻事,青天白日怎可宣淫,絕不肯任他胡為。不止如此,她還直數落于成鈞視為寶貝的《**人事錄》是本邪書,其上所描畫的男女之姿真是前所未聞,除卻尋常夫妻情态,旁的事一概不肯做。任憑于成鈞磨破了嘴皮子,她不為所動。

這般,倒也是于成鈞甜蜜的頭疼事一件。

朝堂之上,廢黜營妓制的事兒尚未完結。雖說當日,此議是衆朝臣一道點頭通過的,但具體施行起來,卻有無窮的麻煩。各種細微關節,照應不到,就出變故。

于成鈞為此事,費了無數心力,比之往年沙場征戰,這事兒可真是瑣碎至極,他當真有幾分疲累了。

這日午後,他踏入家門,倒沒去琅嬛苑,而是徑直去了書房。

脫了外袍,交給玉寶收管,于成鈞随口問道:“王妃這會子在做什麽?”

玉寶答道:“娘娘同琴姑娘在屋中說話,好像在商議什麽草編蟲的事。”

于成鈞遂想起前幾日琴娘與豆寶紮草螞蚱的事兒來,便說道:“她想必是閑了,有功夫弄這個。”言罷,就在一旁的榆木蟒紋羅漢床上斜躺了,閉目養神。

玉寶收了衣裳,躬身問道:“王爺,娘娘可等着您去吃飯呢。”

于成鈞擺了擺手:“頭疼,罷了。告訴王妃,讓她自吃,不必等爺。”

玉寶應聲,抱着衣裳出去了。

書房靜谧,于成鈞獨個兒躺着,歇了一會兒,便齁齁睡去。

片刻功夫,只聽一陣極細碎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來人步子雖輕,但于成鈞在軍中數年,早已慣了警醒,只待這人一到跟前,猛地伸臂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吃了一驚,不由說道:“王爺,是妾身。”

于成鈞聽這話音,睜眼一瞧,果然是陳婉兮,穿着一身家常舊衣,立在自己身側,手中還握着一枚甜白瓷的小罐子,正自滿面驚詫之色的瞧着自己。

他便放手了,伸了伸腰板,松泛了筋骨,方說道:“原來是你,爺在行伍中慣了如此,倒吓着你了。玉寶說你沒吃飯,怎麽不吃飯倒過來了?”

陳婉兮便道;“聽玉寶說,王爺頭疼,妾身有極好的薄荷膏,拿來給王爺擦。”言罷,便拔了瓶塞,拈了些許藥膏出來,頓時一股子沖鼻的清涼味兒。

她将膏藥化開,兩指纖纖,各沾些許,點在于成鈞太陽穴上,替他輕輕按揉。

于成鈞只覺得額角一陣涼意,直往頭裏蹿,薄荷的清涼味兒裏還帶着一絲藥味兒,不止不難聞,卻還有些絲絲幽幽的冷香。

他神智頓時清醒過來,精神也為之振奮,說道:“你這薄荷膏倒是很不錯,與外頭藥鋪子裏賣的大為不同。”

陳婉兮淺淺一笑:“王爺,這薄荷膏是妾身以西域來的香方,合着咱們民間的藥方,一道調配而成。僅是香藥,便用了十餘味。這麽一小瓶子,也要半兩銀子呢。外頭的藥鋪,哪裏及得上。”

于成鈞捏了捏她的手,微笑道:“你心思巧,做出來的東西,都是好的。”

陳婉兮看他面色不虞,便問道:“王爺,今兒入宮可是遇上什麽難事了?”

于成鈞起初是不想拿這些事來煩她,但忍着不說,到底是憋悶。

于瀚文明哲保身,兩頭抹油,嘴上承諾的好,但萬事不能分憂,反倒事事還想拱他出頭。

于好古倒是有一腔熱誠,但到底年少未經歷練,遇事想不出什麽對策,卻還要他為他多操心。

至于順妃,身在內廷,一輩子所見所聞也就是宮妃之間那些事,如何勾心鬥角、争寵獻媚倒是頗有一套心得,若論別的,實在難幫自己。如此倒也罷了,他每每同母妃說起這些事,她便只會要他順應皇帝的心意,讨皇帝的歡心。他是個有抱負的人,怎能一昧的只顧殷勤奉承皇帝?

他悶了一肚子的火,只覺憋的厲害,想了又想,終究還是說道:-->>“還不是廢營妓制的事,那群老賊日日更換借口。各處兵司更以女子無處安置為由,拒不執行。更可氣的是,老二這厮,如瘋狗也似,尋機會就要下口咬人。這是公事,他卻因與爺有私仇,處處與爺過不去。這等公私不分,真是混賬至極!”

于成鈞越說越氣,怒火沖天的說了一頓。這般發洩了一番後,他便覺怒火稍稍平息,卻又覺額角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轉頭看去,只見陳婉兮正自出神,不言不語。

他只當自己吓着了陳婉兮,又或令她煩心,便拍了一下大腿,斥道:“嗐,爺同你說這些污糟事兒做什麽?倒憑白把你弄得也不舒心。橫豎,你也沒什麽法子。”

陳婉兮回過神來,說道:“王爺,你适才說各處兵司以女子無處安置為由,拒不執行。那麽,王爺當初打算廢黜營妓制,并無想過如何安置她們麽?”

于成鈞道:“你這是小看了爺,爺也是掌兵近三年的人,行事怎會這等顧前不顧後?在西北時,爺便費了妓營,留那些女子在軍中洗衣煮飯照料傷病員。有老兵退役返鄉,二者彼此中意的,便準他們結為夫妻,發與路引錢糧補貼,結伴回鄉。餘下婦人,有願在此地嫁人的,便放其離開。有想返回家鄉的,亦發與其路引錢糧,撥派傳令兵丁順道送其等歸鄉。如此,爺覺得極好,亦可在各處推廣施行。那班匹夫老賊,竟然推三阻四!”

陳婉兮微微一笑:“王爺,你想法是好,但就怕并非處處皆可行的了。”

于成鈞皺眉問道:“西北可行,別處為何不可?”

陳婉兮說道:“西北可行,那是因西北軍為王爺掌管,軍紀嚴明,軍風整肅。你一聲令下,底下無人不從。撥錢給糧,也無不能之處。兵丁送婦人歸鄉,畏懼王爺的嚴令,自是不敢對那些婦人如何。然而其餘地方軍隊,王爺并不曾掌管。那些兵司處的錢糧是否寬裕,王爺其實并不清楚……”

她話未說完,于成鈞便道:“軍隊如何開銷,每歲供應如何,朝廷皆有記錄。爺可是一一查過的……”說到此處,他看着陳婉兮那含着笑的眼眸,頓時明白過來:“你說的是,那些地方,誰知有沒有藏污納垢。”

陳婉兮又道:“至于老兵退役,與中意者結為夫妻,又或送她們返鄉,皆為不妥。其一,如此作為,或許有居心不良者,以此為借口,轉而又将她們賣出,可真成了才出虎穴又入狼窩;二則,即便她們能安然返鄉,有過這樣的經歷,鄉民會怎樣看待她們?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她們淹死了。這世道,王爺以為,對婦人十分和善麽?”

于成鈞沉思不語,半晌才握着她的手,嘆息道:“一葉障目,爺自負有西北從軍的經驗,便當此事該十分容易。聽你一講,倒是漏洞百出。看來那些人,也并非純粹找麻煩了。”說着,卻又不語了。

陳婉兮繞道他身側,将手輕輕抽出,放在他肩上,輕輕說道:“王爺,所以妾身适才問你,可有想過何處安置她們?”

于成鈞不言,他原本打算的好,卻施行不下去,今聽陳婉兮一番話,更覺此事難行,半晌才慢慢說道:“爺想救她們出苦海,又不能将她們送入尼姑庵了事——這也是斷送了她們此生的自由與幸福。可,又能有什麽去處給這樣一群女子?”

陳婉兮溫婉一笑,說道:“王爺可知,妾身的脂粉作坊裏,所用匠人其實大半都是女流?即将開張的繡坊,亦雇傭了十餘名繡娘?”

于成鈞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

陳婉兮笑道:“衣食仰賴他人,榮辱自依賴他人,不如自食其力,立身更正。妾身不通軍務,但王爺既說在西北時能令這些女子為軍士洗衣煮飯,想必自有她們的用武之地。女子雖力薄,卻亦有男子所不能之處。王爺何妨從此處想去呢?”

于成鈞心中豁然開朗,經陳婉兮一番話,他已有了應對之策。

他看向陳婉兮,見她今日穿着一條粉色對襟薄衫,袖口上繡了一對并蒂蓮,襯的臉色尤為柔嫩軟媚,面上薄施脂粉,唇上只點了一些潤澤的口脂,粉嫩柔軟。

陳婉兮正望着他,盈盈笑着。

于成鈞解了這樁難事,心情舒坦,再看妻子同自己軟語微笑的模樣,更是心搖神動,擡手一拉,将她抱在了膝上。

陳婉兮微微吃了一驚,但她亦慣了丈夫平日裏的動手動腳,也沒動彈,乖覺的任他抱了。

她身量雖高,卻不甚重,坐在于成鈞這武人的膝上,更似沒有分量一般。

于成鈞微微仰頭瞧她,笑道:“這每日跟着爺吃飯,王妃怎麽不見胖呢?還是羽毛一樣的輕,多少時候才能有些分量。”

陳婉兮睨着他,淺笑道:“王爺為何總想妾身變胖?莫非,待妾身胖而醜陋,王爺便有了十足的借口嫌棄妾身,好去迎娶一個溫柔順服的美貌側妃?”

于成鈞捏了捏她的臉,笑罵道:“你就跟爺貧吧,白日裏你就盡情的耍嘴皮子,橫豎咱們都是等着晚上算賬。”

陳婉兮臉上一紅,于成鈞這話是兩人床笫間的隐語,每當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意味着一個狂放的夜晚。

于成鈞笑了兩聲,方又說道:“爺是想,你這般瘦弱,怎生受得了生産艱辛?爺還想着,你替爺再多添幾個娃兒呢。”

陳婉兮垂首微笑:“這也算妾身分內之事。”

于成鈞瞧着她的樣子,忽而嘆息道:“婉兒,你的确聰慧。這些事,你之前也沒聽我講過,今兒頭一次聽聞,就看出這裏面的漏洞來。”

陳婉兮莞爾一笑,将手覆在他手背上:“王爺,不是妾身聰慧。妾身是個女人,只是知道女人的處境和難處罷了。”

于成鈞笑了笑,想起一件事來,湊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那脂粉作坊裏,什麽都能做,能不能再做一瓶咱們夜裏用的油?嘉楠姑姑給的那瓶,可只剩個瓶底兒了。沒那個,爺心裏還真沒底兒。”

陳婉兮見他話語越發露骨狂浪,竟然還要她去做那羞死人的東西,便盯了他一眼,自他懷中掙出落在地下,嗔道:“越說越沒正經了,王爺同妾身吃飯去吧。王爺不餓,妾身都要餓死了。”

于成鈞便依陳婉兮所言,奏議各處兵司組建工婦營,以之前的營妓充入,發以其棉花布匹,令其紡線織布,縫制軍服,并承擔軍士傷病照料之責。

如此一來,衆人再無話可說。

這些差事,以往亦有,雖說軍士都有發與的軍服,但破損之後往往沒人縫補,想要更換也是一件麻煩事,有人能幫忙漿洗縫補,更可用銀錢請人縫制鞋襪等一應所需之物,自是美事一件。這不過是将東挪西,不必額外撥糧饷。而衆婦則恢複了平民身份,亦可自食其力,靠紡織刺繡等技藝為己儲蓄,也是個托身之計。

此策出來,推廣甚快,幾乎數日之間,各處兵司皆已響應。

肅親王的名號,更因此事,廣傳大江南北,民間無不贊其仁義心腸。

但有兩人為此事大感惱火,一個當然是和親王于炳輝,另一個則是當今的聖上明樂帝。

作者有話要說:這麽快就用完了,王爺你小心樂極生悲。

——某渣作者轉着手裏那支筆,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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