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傍晚, 暮色四合。
于成均踏進琅嬛苑時,上房已是燈火通明。
陳婉兮穿着一件藕荷色薄紗衫子, 一條湖綠色薄羅褲子, 正立在桌邊,看着丫鬟們安放飯菜。
苗條纖細的身影,在燈下姣好美麗。
于成均心中驀地騰起一陣暖意, 他邁步上前,自後面環住了自己的妻子。
陳婉兮停了片刻, 拍了拍他的手,微笑道:“王爺, 該吃飯了。”
于成均卻将頭埋在她頸子上, 悶聲道:“讓爺再多抱你一會兒。”
陳婉兮卻有幾分好笑,這男人怎麽忽然變得像個孩子似的黏人。
她頓了頓, 又笑道:“王爺,你快壓死妾身了。”
于成均聽着妻子的笑語, 這才頗為不舍的放了手。
陳婉兮回身朝他一笑, 說道:“咱們先吃飯。有話,待會兒再說。”
二人落座,于成均看着滿桌的飯食,諸如金銀饅頭、粳米紅棗粥、清炖全雞之類, 自又是按着自己的口味來置辦的。
于成均心中一動, 說道:“你既有了身孕,這一日三餐還是依着你的喜好來吧。愛吃什麽,就吃什麽, 不必再顧忌爺了。”
陳婉兮吃了兩口粥,笑說:“早先也是不慣,但跟着王爺吃了一段時候,反倒覺的這樣很好。既節省了人力糧食,其實口味也不差。自從吩咐了廚房如此備辦後,每月咱們王府在吃食上的開銷,竟減了一半。餘下的銀錢,能做好些事呢。”
于成均聽着妻子的溫柔言語,忽而生出了許多感慨,說道:“這滿京城的貴胄世家,除了那破落戶,怕是沒人同咱們一樣了。”
起初,他才回府,飲食起居各種不慣,妻兒同他又不睦,他滿心焦躁,一心只想着如何融入這個家裏,處處矛盾碰撞。
他總說男子漢大丈夫,該當胸懷寬廣,寬容待人。然而在這些細碎小事上,反倒是陳婉兮先讓了他。
想至此,他看向陳婉兮,問道:“婉兒,嫁給爺,你覺着委屈麽?”
陳婉兮微微一怔,沒有言語,半晌才忽而一笑:“以前是覺着,如今也都好了。”
于成均沒料到她竟會這樣回答,心底先是有些不痛快,但即刻就釋然了——妻子說的必定都是實話,并未如那些一心讨好丈夫的婦人,只揀好聽的來說。
陳婉兮又微笑說道:“當初聽說皇上賜婚,妾身真是又恨又怕。這宮裏十樁打人的消息,九樁都和王爺有關,全都是些奇談怪聞。自嫁過來,又是一身的麻煩。妾身那時候真心覺着,王爺就在邊疆好了,一世都別回來。随王爺在邊關娶幾房妾,生多少庶子庶女,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都沒有關系。後來……”
于成均聽得揪心,他當真不知,原來妻子當初竟是如此的厭惡自己。
他一時慌了,忙追問道:“後來如何?”
陳婉兮唇邊噙着一抹極溫暖的笑意,她輕輕說道:“後來等王爺回了府,幾番相處下來,妾身卻發現原來王爺并不是那樣的人。王爺是一位,極值得敬重的英雄漢子。所以,妾身……妾身就真心拿王爺當丈夫看待了。”
于成均沒有說話,只靜靜聽着。
陳婉兮娓娓說道:“原本,妾身也不喜歡王爺那些習慣。但後來聽王爺說,外頭還有那麽多人連飯都吃不上,咱們能衣食飽暖,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奢靡而不自知,怕就是敗家的根源了。”
一席話落,屋中卻是一片靜谧。
于成均的臉,在燈火搖晃之中,不甚分明。
陳婉兮淺淺一笑,執起筷子,說道:“咱們吃飯吧。”
吃過了晚飯,于成均陪着妻子在羅漢床上坐着。
長子豆寶,已經被奶母哄睡了。
陳婉兮素來少動針線,此刻也不過是看些花樣冊子,選了些孩子用的,打算隔日吩咐人送到繡莊上去。
于成均撫摩着她平坦的小腹,說道:“這裏面,居然藏着一個孩子?”
陳婉兮笑而不語,于成均的手掌甚是溫暖,令她舒适的眯細了眼睛。
于成均摩挲了片刻,忽而擡頭看着她,一臉疑惑道:“婉兒,你真的懷孕了麽?”
陳婉兮一陣錯愕,好半晌才說道:“王爺……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在疑心妾身假孕?”
于成均搔了搔頭,說道:“那倒也不是,就是……爺就是納悶……婉兒你說,這孩子……是什麽時候進去的?他會在你肚子裏慢慢長起來?”
陳婉兮先是一頭霧水,聽了他後來的話,便有些忍俊不禁。
她将雙手覆在了于成均的手背上,微笑道:“這時候還早,再過兩月,妾身的肚子就要慢慢起來了。到那時候,王爺就能看到孩子是怎麽在母親肚子裏長大的。那時候啊,他還會動呢。”
于成均咧嘴笑道:“是麽?這還真是不可思議。爺這兩日睡着醒着,都覺着納悶,怎麽你肚子裏就會有個孩子呢?”
陳婉兮微微一笑:“之前妾身懷豆寶的時候,王爺不在府中,所以才會這樣。這一次啊,王爺就好好看着,孩子是怎麽長大怎麽生出來的吧。”說着,她又睨着于成均,含笑問道:“待到時候,妾身的肚子大了,腰也要胖了,這身段也就走形了。王爺,會不會嫌棄妾身姿容醜陋?王爺若當真是貪戀妾身容貌,不弱現下就告訴妾身。妾身也好做預備,免得到了那會兒懷着孩子還要受氣。”
于成均看着她的眼睛,亮盈盈的,含着笑意,卻又有一絲閃爍。
他忽而抓起她的小手,狠狠咬了一口,笑斥道:“一天天的,獨你有那麽多話說!一門心思只想着怎麽怄你男人,不看你懷着身子,今兒必定饒不了你!”
夫妻兩個說笑了幾句,陳婉兮便問道:“今兒太子打發人來,有什麽要緊的事?”
于成均便将那情形講了一遍,哼哼笑道:“這大哥的如意算盤打的也未免忒好了,既想爺給他出力,又要縮在後面。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爺曉得他怎麽想的,這蝗災治理麽,他問爺要法子,治的好了,那是他太子的功勞,若出了什麽岔子,他便全推在門下清客與爺頭上,他甩脫個幹淨,全不與他相幹。”
陳婉兮聽着,不由說道:“這太子殿下,竟有如此深沉的城府。以往在宮宴上,妾身見過他幾次,只覺得他是個和善愛說笑的人。”
于成均冷笑了一聲:“他在外人眼裏,自然是這樣的。”
陳婉兮不語,半日問道:“那麽王爺預備如何?”
于成均說道:“蝗災的事,爺當然不能坐視不理,但眼下也還不是爺出去的時候。定要等到,他們來求爺才成。爺就是要讓他曉得,離了爺,他什麽也做不了!”
陳婉兮将這些話聽在耳中,并未接話。
于成均卻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也別管這些事了,懷着孩子,就安心調養。”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王爺,時候不早了,咱們睡吧。”
當下,兩人梳洗之後,便在床上睡下了。
陳婉兮是懷孕的婦人,精力不濟,身子才挨着床鋪,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于成均見妻子睡熟了,方才起身,披了衣裳走到外堂上。
堂上,一身着夜行衣的俏麗女子,正站着等候。
于成均見了她,說道:“這夤夜過來,有什麽要緊事?”
那女子,正是琴娘。她自從被陳婉兮調撥到編織作坊掌事,便一向不在王府了。
琴娘抱了抱拳,說道:“有一件事,須得告訴王爺王妃。南下貨船上的貨物,又被退了一批回來。”
于成均皺眉,問道:“這是第幾批了?”
琴娘答道:“自從出事起,至如今已是第三批了。這麽一來,咱們自七月以來的貨,就全被退了。”
于成均面色沉沉,又問:“那邊怎麽說?”
琴娘說道:“譚家的人說,王爺在京城的事傳揚了出去,那些人家都怕惹禍上身,所以不敢買了。這些貨銷不動,就只能退回來。”
于成均濃眉一擰,低聲斥道:“這話真是混賬!王妃從未将作坊到底是王府産業一事說出,這些人又是怎麽知曉的?!譚家,這是沖着王府來的。”
琴娘不接話,只問道:“王爺可有示下?”
于成均微微沉吟,說道:“這件事本王知曉了,暫且按下。你回去,安撫住那些工人,工錢月利都照樣發放。王妃懷有身孕,這些事不要叫她知道。”
琴娘應了一聲,見于成均再無吩咐,便要離去。
于成均看着她的背影,忽而出聲:“近來,可有羅子陵的消息?”
琴娘回身,雪白的臉上忽而現出些紅暈,她略一停頓,搖頭道:“沒有,奴不知他去何處了。”
于成均點了點頭,便任憑琴娘離去。
待琴娘走後,于成均緩緩走至廊下,夏夜的涼風吹過他的衣衫,令他睡意全消。
看着那深沉如墨的夜色,于成均禁不住喃喃的咬着三個字:“譚、書、玉!”
作者有話要說: 嘗嘗第一次當父親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