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陳婉兮瞧着他這義憤填膺的樣子,忽而一笑:“四叔說的好生氣氛, 倒似是挨罰的是四叔自己呢。”

于好古氣鼓鼓道:“三嫂, 難道我說的不是?”

陳婉兮點頭說道:“你說的很是, 那麽三嫂問你, 你可有什麽對策?”

于好古當即說道:“有,我預備着回去就聯合幾位志向相投的同僚, 一道上書為三哥請命。請父皇降旨, 赦免了三哥。”

聽了他這話, 于成均同陳婉兮一道啞然失笑起來。

于成均便向陳婉兮莞爾道:“你瞧瞧,爺之前說什麽來着, 書生意氣罷?”

陳婉兮微微一笑, 親自取了執壺, 替兩人将茶碗滿上,說:“他也是為你這兄長着想,足見手足之情。”

于成均搖頭笑道:“如此, 可不能成事。”

于好古瞧着他們夫妻一唱一和, 甚是不服, 忙嚷道:“三哥三嫂,難道我這主意不對麽?那些人現下是仗着人多勢衆,脅迫父皇。咱們也如法炮制,就比比誰人多好了!三哥的為人官聲, 大夥有目共睹,肯替三哥出力的,其實也很是不少。這幾日, 我已見了幾個,私下說起此事,各個都不以為然,很是為三哥抱不平。我想着,振臂一呼,必定從者如雲。”

于成均笑了兩聲,沒有言語,陳婉兮先說到:“四叔,你想的倒是好。你可有将這主意,同那些人說起過?他們是何态度?”

于好古說道:“我還不曾将此事打算明白,故而沒說幾時聯名上書。然而,但說起來,他們也都說,但有人肯挑了旗幟,必定依從。”

陳婉兮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但有人肯挑了旗幟,他們必定依從。這話,簡直如沒說一般。他們若真想附和,那便該自告奮勇,或幹脆就地拿出個主意來才是。這等着別人先出頭,那不過是拿話敷衍,搪塞一時罷了。待你當真挑頭起來,他們又或拿出別的什麽由頭來了。總而言之,如今的朝堂,真心贊同王爺的,十中七八,但肯為此事出力的,有一半就不錯了。”

于好古聽了這話,先有些不服氣,但仔細一想,自己同那些人談此事時,這些人面色皆有猶疑之态,雖有人滿面熱誠,卻又誇張過度。

想了一番,他不由低頭,嘆息道:“三嫂足不出戶,倒是料事如神。”

陳婉兮一笑了之,倒是于成均正色道:“再則,即便他們答應,我也不會同意你如此行事的。”

于好古愕然:“這是為何?”

于成均說道:“老四,我是因何被關在府中的?雖說有淳懿郡主的事,但引子到底是那兩樁軍中大案。這是根源,如若根源不除掉,你們聯名上書,當真逼迫的皇帝将我赦免,那我到底是有罪還是無罪?你們如此行事,又和于炳輝他們何異?長此以往,朝中将形成何種風氣?不論是非道理,只憑人多取勝?”話至此處,他緩緩搖頭:“這個頭,可不能開。”

陳婉兮接口道:“想要讓王爺走出王府,不能是皇帝下旨赦免。王爺無罪,憑什麽要接受赦免?必得是平反的诏書才可。如此,将來也不會有什麽後患。”

于好古聽了兄嫂一番話,頓時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他低頭悶想了一會兒,忽而說道:“三哥三嫂,小弟都明白了。小弟,這就去辦!”說罷,他竟起身一抱拳,大步向外走去。

于成均并未阻攔,只是看着自己這兄弟的背影,向妻子笑道:“婉兒,你瞧這傻小子風風火火的樣子,他當真想明白了?”

陳婉兮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酸杏,輕輕吹去白霜,遞上去:“他一心追随王爺,又是個聰明的孩子,必定是明白的。”說着,她美眸一轉,如秋波流動,笑道:“這次,可沒有誰替你擋箭了,你定得吃一顆不可。不然,這懷孕的辛苦,你是半點兒也不知。”

于成均看了看妻子美麗的面容,又瞪着她手裏的酸杏,仿佛看仇敵一般,半晌搶了過去,一口塞進嘴裏,囫囵個兒的吞了下去。

隔日,誠親王于好古上書請奏,毛遂自薦,前往軍中調查兩案。

人人皆知他同肅親王交好,議論紛紛,有稱贊手足情深的,亦有疑惑他不能秉公處斷的,更有人議論他年歲尚輕,涉世太淺,怕不能當此重任的。

于好古看在眼中,心中嘀咕道:三哥三嫂所見果然不錯,這些人并沒一個是真心幫我們的。我定要好生查處這兩件案子,令他們心服口服不可!

朝上議論紛纭,明樂帝倒很是高興。

于成均一事,簡直成了一塊燙手的山芋,他揣在手中覺燙,丢在地下又實在可惜。

原本此事處置的就有些牽強,但就這般把于成均放出來,那豈不是說他這皇帝罰人罰錯了?

如何都行,唯獨認錯不行。

好在,此刻于好古站了出來,把這塊燙手山藥接了過去。

明樂帝松了口氣,當即準了他的自薦。

又兩日,于好古便打點了行裝人馬,出京前往公幹。

時日匆匆,自于好古走後,轉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陳婉兮那些惡心孕吐的妊娠症狀逐漸消退,胃口倒是好了許多,每日只是吃吃睡睡,靜養身子,身上倒長了些肉,肚子也日漸隆起。

這段日子,于好古不時有書信過來,于成均或回或不回,有時也同陳婉兮提上幾句。

原來這兩件案子,案情倒是清楚明白,同之前地方軍司處所報并無二樣,只是處斷不易。那淫辱民婦的,倒是容易。但另一樁,卻十分為難。

畢竟那遭難的繡女,原就是營妓的出身。軍中人人皆謂,她原就不幹淨,如今不過髒上加髒,又怎樣?何況,她是自盡身亡,不是旁人所害。那犯案的兵丁即便有錯,也不該重罰。

軍中的眼睛,都盯着于好古,看他如何處置。

而朝上,亦分成了兩派,一派嚷嚷着要為受害女子讨回公道;另一派則稱兵士無大錯,不宜重責,不然軍心必定不穩,易生嘩變。

夫妻兩個說起這事時,是吃過了午飯,在房中閑坐。

陳婉兮撫摩着肚子,靠着軟枕,微笑問道:“妾身瞧着,這兩撥大約都不是什麽好人。要替受害女子讨回公道,早做什麽去了?一向不開口,等四弟去了軍中,倒叫起來了。兩邊架橋拱火,這是把誠親王放在火上烤呢。何是對,何是錯,無論如何,總是要得罪那麽一撥人。”說着,她看着丈夫,面色溫柔,問道:“王爺以為呢?”

于成均笑了笑,說道:“你看的倒是分明,大約如此。老四從未處過這樣的事,如今也算是一番歷練。”

轉而又問道:“那麽,你覺着此事該如何處斷?”

陳婉兮想了片刻,說道:“妾身以為,這二人當殺。”

于成均濃眉一揚,說道:“婉兒,你倒是能殺伐決斷。不怕得罪人?”

陳婉兮看着他,微微一笑:“若是只擔心是否得罪了人,是否要争取那些勢力的支持,那必然瞻前顧後,什麽也做不了的。再說,妾身一直以為,堅持公理正義,那麽公理正義必然會站在自己這裏。他們淫辱婦女,必要為此付出代價。那兩名民女不提,那位繡娘,原就是營妓的出身,王爺廢黜了營妓制,于她而言,可謂是重新做人,重新有了良家婦女的尊嚴。然而那兵丁對她的羞辱,簡直就是将她推回了地獄,她依然是那個人人可以踐踏的卑賤身份。妾身雖不曾親眼得見,但同樣身為女子,幾乎能感同身受。她是絕望痛苦到了極點,才會自我了斷。妾身不能見這樣的事,不能不為她讨回公道。”

于成均頗為贊許,颔首沉聲道:“你說的不錯,歪風邪氣,已然太久了。那些為兵丁求情的人,不是為自己那潛在的罪行開脫,便是看不見死者的痛楚。踩着死者的屍骨大放厥詞,大肆談論兵丁的罪行如何微不足道,受害女子的身份如何卑賤,真是毫無人性!此外,軍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這兩件案子的結果,如若處置不慎,那麽軍紀軍風只能更加敗壞。爺想,除大燕軍隊的積習弊病,就從此而始。”

陳婉兮笑了笑,說道:“妾身知道,王爺必定是去信給誠親王,要他處死這兩人罷?”

于成均回之一笑:“不止,爺還要他游街示衆。”

于好古果然依照他所說,将這兩件案子的犯人,押在城鎮菜市口,當着滿城百姓的面,公審處決。

他先狠狠的批判了這二人的無恥無德,身為大燕官兵,受百姓供養,不知庇護子民,竟還幹下如此惡行,法理情理俱不能容,當衆便判了這兩人斬刑。

那兩名兵丁原本并不放在心上,只說自己犯下的事不算重,尤其是那個侮辱繡娘的,只說自己不過是睡了個表子,這個看上去書生一般、毛沒長齊的王爺能把他如何?何況,他們還有地方軍長的庇護。

然而,當判決下來,這兩人各自吓得面色如土,驚恐狂怒,一時求饒一時怒罵,只說自己當兵打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不過睡了個把女人,竟要送命?

于好古當然不聽他們的,只吩咐自己的随從侍衛将這兩人捆綁了,頸子上戴了枷,挂了牌子,在城中以囚車拉着游街。

這些軍隊駐紮地的百姓,早已對這些兵痞恨之入骨,有怒罵的,有拿石子砸的,熱鬧非凡。

游街已畢,這二人的人頭,便挂在了菜市口的旗杆上。

原本,這兩處地方軍長都有心求情庇護,然而于好古是公審,又将兩人在城中游街示衆,滿城百姓都親眼看着,他們想要做什麽也不能夠,只好聽之任之。

于好古更在駐地四下走訪百姓,查問明白了地方軍隊的行事作風,方才回京交差。

這兩件侮辱婦女的案子,便如此告終,究其根由,更是地方軍隊作風敗壞之故,同肅親王于成均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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