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午夜來臨之前(上)

看清血跡旁文字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柳清清,那是毋庸置疑的懷疑和審視。柳清清臉色煞白,又驚又怒,還有百口莫辯的委屈,連連搖頭道:“不是的!不是我!是單凉,他胡說,他……他怎麽能這樣!”

柳清清急哭了,一頭靠在顧風儀懷裏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顧風儀任由她靠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安慰着柳清清,語氣真是溫柔。可林覺不是靠在她懷裏的柳清清,只聽她的好言安慰就能被唬住,顧風儀那雙冷月寒星一樣的眼眸看着遙遠的黑暗,和她的語氣判若兩人。

饒是旁觀的林覺,都覺得後背發冷,不禁換位思考,如果是他在前往廣場的路上遇到了單凉,并殺死了他,抵達廣場後他興奮地帶着其他人來确認屍體,可是死去的單凉卻被猶大附身複活,在血跡旁留下一句讓他有口難辯誅心之言——他是猶大。

真是惡毒至極。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卡在喉嚨裏的魚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雖不致命卻有鲠在喉,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它肆意生長,開出罪惡的花。

誰能保證這句話說的不是真的呢?哪怕99%的概率這是猶大的挑撥離間,可這不還有1%的可能嗎?更何況柳清清和單凉的嫌疑,至多不過三七開。

宋寒章還會不會像從前那樣信任他?他們還能一起行動,互相交托自己的後背嗎?

光是想象一下宋寒章懷疑戒備的眼神,林覺的腦中就一片空白,胸口更是心如刀絞,恨不得剖心坼肝以證清白。于是這設身處地的一想,讓他越是将單凉恨之入骨。

不管他出于什麽目的,不管他是不是猶大,下一次見到單凉的時候他一定不能再讓他逃走了。只要殺了單凉就能證明誰是猶大,真的猶大被殺死的時候,地面上是會出現一條“猶大法則”的,在下一輪游戲開始後,這條法則即會顯示在廣場的一塊電子板上,就像之前那兩條猶大法則一樣。

顧風儀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等找到單凉,殺了他,一切就清楚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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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風儀和柳清清離開了,雖然顧風儀戒心猶在,但是仍然帶上了柳清清。

林覺目送着兩人離去:“我還以為顧風儀會獨自行動……她還是懷疑柳清清的吧?”

“這是個很簡單的判斷,換做是你,你會想放任一個可能是猶大的人離開,然後十幾個小時裏都緊繃着神經疑神疑鬼生怕它什麽時候出來給你一刀嗎?”宋寒章反問道。

“可猶大不可以直接殺死玩家啊。”林覺還記得那兩條猶大法則。

“不需要直接動手,柳清清手頭的技能在關鍵時刻使個絆子太容易了,與其神經質地擔驚受怕,還不如主動去尋求答案,只要殺了單凉,是與不是自然有個結果。”宋寒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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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這麽大,要找到單凉可不容易。”林覺對他的狡猾可是深有體會,不由替顧風儀和柳清清擔心。

“對別人來說不容易,可是對顧風儀來說并不難,她的蛇感很敏銳。況且單凉至今還沒有去過廣場,我要是顧風儀,現在就去廣場蹲點守着,等單凉前來抽取獎勵的時候趁機偷襲,十有八九能一擊得手。”宋寒章分析道。

林覺明悟地點點頭:“那我們也去?”

“不了,我對跳梁小醜沒有興趣。如果他會上鈎,顧風儀一個人就夠對付他了,如果他不上鈎,我們去了也是浪費時間。更何況我們離開廣場的這段時間裏,單凉也許已經取走獎勵了。”宋寒章說着,轉身就向南方走去,似乎并不想攙和這件事了。

林覺雖然有些遺憾不能親手結果了單凉,但還是放下了他,趕緊跟了上去:“我們現在去哪裏?”

“随便走走,熟悉一下環境,這輪游戲恐怕不會這麽容易讓我們過關了。”宋寒章依舊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林覺莫名覺得,宋寒章其實并不是很在意猶大的問題,一個不能直接殺死玩家的猶大能起到的作用着實有限,尤其在這種大家都對彼此有了一定了解的情況下,猶大對他們的危害性遠不如前兩輪有新人在的時候。撇開猶大的問題,宋寒章顯然對這輪游戲有着更深遠的擔憂,雖然林覺不清楚他在擔心什麽,就像上一輪的時候他明知道宋寒章被深深地困擾着,卻無法為他分擔,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感到挫敗。

林覺快走了幾步,和宋寒章并肩而行。

校園的異化比上一輪游戲更加嚴重,上一回合只是植物橫行、蟲類遍布,校園的生态逐漸向雨林靠攏,但是這一輪從虛假的現實世界到游戲世界,都被侵蝕成了一幅噩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路邊的電燈柱鏽得讓人疑心會不會突然倒下,随處可見的金屬垃圾桶上油漆剝落,上面還總有可疑的血跡一般的痕跡,光是看着就讓人心裏發毛。再往遠處看去,高高低低的教學樓都浸沒在霧霭之中,這霧氣仿佛有一種詭異的魔力,讓建築仿佛海市蜃樓一般。

無論怎麽看,這裏都像是一個扭曲的夢境。陰森恐怖的變異建築,還有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怪物,足以讓膽大者恐懼,讓膽小者發瘋。

林覺在心裏忸怩了很久,游戲一開始在招待所房間裏遇到的怪物始終讓他惦記不已,詢問的話語好幾次已經來到了嘴邊,可是當他在昏暗的路燈下看向宋寒章清俊的側臉的時候,他卻突然又問不出口。

這太奇怪了,明明沒什麽好羞于啓齒的,可偏偏他就是會為此欲言又止,也許是因為他本能地覺得他遇見的怪物,和他的內心狀況有極大的聯系,袒露出自己見到的一切,就像是讓自己的秘密暴露在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你到底想說什麽?”被人偷看了好幾次的宋寒章問他。

“呃……其實也沒什麽。”林覺立刻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可是這問題就像是在水底歡快吐着泡泡的魚,已經暴露了行跡,只要再用魚餌引上一引,它就要迫不及待地上鈎了。

可林覺想當一條咬鈎的活魚,宋寒章卻連下餌都不屑做,只想當願者上鈎的垂釣人,斷然道:“那就算了。”

眼看他提竿就走,魚急壞了,你魚竿都伸了,怎麽能不釣我呢?

林覺只好老實道:“其實也不是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之前我遇上的那個怪物,我總覺得有點蹊跷……”

主動跳進魚簍裏的魚像吐泡泡似的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這種時候宋寒章總會是個好聽衆,耐心聽講,時而趁着他組織語句的間隙問一問細節,等到林覺把事情說完,宋寒章也已經分析得差不多了。

“首先可以确定,我們這一次一進入游戲,就被直接分散拉入了不同的幻境中,共同點在于我們都遇到了一個怪物,必須擊敗它後才能離開那裏。這個怪物……我認為它和我們的心靈世界有關系。”宋寒章緩緩道。

“你和顧風儀的想法一樣,她也這麽覺得,厭惡、恐懼、渴望……這些情感用怪物的方式出現在了我們眼前,可是……”林覺說不下去了,滿地殘羽中的怪物,究竟代表了什麽?

“很顯然,那是我,你心中的我。”宋寒章說。

林覺心頭一顫,卻又好像如釋重負,或者說他早就知道,卻一直不願意面對,直到宋寒章親口說出答案。

“你對我傾注了很多情感,我感覺到了你的憐憫、敬畏、依賴、傾慕,乃至恐懼。”宋寒章在路燈下停下腳步,直視着林覺的眼睛,隔着薄薄的鏡片,他的眼睛依舊好似夜幕中散發着冷光的寒星。他犀利直白地揭穿了林覺不願意深思的東西,讓林覺心髒狂跳,恍若赤身裸體地站在大庭廣衆下。

傾慕。傾慕?傾慕!林覺滿腦子都是這個詞,胡思亂想到都不敢看宋寒章的眼睛。

怎麽會是傾慕呢?怎麽就是傾慕呢?林覺想不通,也不敢想通,此時的他像是被人一頭按進了水裏,昏昏沉沉地喝了一肚子水,缺氧的大腦裏光怪陸離地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面——宿舍樓中千鈞一發的初遇、廣場上宋寒章鎮定自若地幫他隐瞞病毒抗體、圖書館中逐漸熟悉彼此共度難關……從一開始,宋寒章對他而言就與衆不同,這也許是雛鳥情結,又也許是危難之中的吊橋效應,可不能否認的是他願意為宋寒章賭上性命。

甚至于,如果有一天他們中必須有一個人要死,他希望死的人是他自己。

這是一種極端複雜的感情,在一個幾乎不可複制的危險環境中醞釀而生,也因此沒有可以參考的案例,林覺甚至都弄不清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麽,只是一味地在乎着他,更甚于在乎自己,卻從沒認真想過這究竟是不是愛。

就在林覺游思妄想之際,他聽到宋寒章說:“……所以,你到底為什麽會害怕我?”

林覺愣愣的,宋寒章卻是困惑的,這種真實的疑惑顯而易見地表露在了他的臉上。

對,宋寒章完全沒有在意被他一筆帶過卻好像在林覺腦中投下了一枚核彈的那個詞語,他糾結的地方在于林覺的恐懼。

林覺突然笑了,不是自嘲,他是真的覺得很好笑。他依稀意識到了宋寒章和他思考的腦回路從來都不是同一條,宋寒章其實是個思考方式很簡單的人,他不覺得傾慕有什麽問題,也懶得去深究這到底是愛慕還是混雜了太多複雜情感的憧憬,只要他确定這種感情不會破壞他們之間的信任關系,他就不會在意。

但是恐懼會,所以他在意。

想通了這些,林覺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有點失落,又有點得意。失落是因為當他在意一個根本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對他有特殊好感的人的時候,他就像抛媚眼給瞎子看,永遠不用期待對方有什麽回應,不過卻也不用擔心對方會惱怒地要劃清界限,這雖然不算一個好結果,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壞結果;得意則是因為雖然智商從來都被宋寒章單方面羞辱,但是在情商上,他還是有明顯優勢的。

自以為了解了宋寒章心理的林覺甚至有心情開玩笑了:“俗話說因愛生怖嘛,我這一定是對學長‘一往情深’,愛得自己都怕了。”

“是這樣嗎?”宋寒章懷疑地看着他,似乎準備重新估量一下這種感情的危害性了。

林覺憋笑憋得嘴角都扭曲了:“我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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