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杜鵑啼血(下)

高跟鞋怪物死了,感覺到手背上多了一條燙痕的顧風儀長長地松了口氣。

剛才的戰鬥讓她受了點傷,濃濃的血腥味弄得她很不舒服,蛇感也受到了影響,她又取出一根弩箭,上弦,讓手弩永遠都在随時可以攻擊的狀态,這在充滿了死亡危險的游戲中是個好習慣。

癱坐在地上的柳清清仿佛還沉浸在剛才千鈞一發的兇險中,看着死在她面前的怪物發呆,魂不守舍。

“清清?”顧風儀出聲叫了她的名字。

柳清清應聲擡頭,艱難地從污泥和血垢中站起來,一身雪白的長袖連衣裙已經弄髒了,被弩箭刺穿的手腕上還包紮着厚厚的布條。

她彎了彎嘴角,似乎是想對顧風儀笑,可就在這時,一道提示晴天霹靂一般落在了兩人的腦中。

【2012減員1人,存活人數為4人,6道刻痕轉移。】顧風儀愣住了,在這個時候産生減員……林覺?宋寒章?陸刃?單凉?

不是陸刃,陸刃的刻痕數絕不止6條,林覺和宋寒章正在追擊單凉,如果這三人發生混戰,最有可能死亡的人應該是單凉!

不對,如果單凉是猶大,那麽他是不該有死亡提示音的。

他不該有的。

顧風儀忽然想到了什麽,猛然看向柳清清。柳清清正死死盯着她,右手蓋在左手的手腕上,冷卻完畢的火焰技能被激發,那耀眼的火光瞬間吞沒顧風儀的視野。

這是短暫到空白的一剎那,一切完美的僞裝,一切理性的思考,一切利弊的權衡都來不及開啓,只剩下赤裸裸的人性,直白地撕破一切虛情假意的面具。

——避開火焰,手弩舉起,瞄準目标,扣下扳機。這一連串的動作流暢到毫無凝滞,就仿佛在顧風儀的潛意識裏演練過無數次。

火焰從她身邊穿過,擊中她身後的小怪物,它扭動着細瘦的身體在一團火焰中掙紮尖叫,然後倒在了地上。

弩箭從她手中射出,射中她眼前的柳清清,柳清清愕然地捂住胸口,也是那樣,緩緩地、緩緩地倒在地上。

命運在這一刻發出無情的笑聲,比嘲諷更嘲諷,比刻薄更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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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弩箭射出的那一刻,理智和判斷力就已經回到了顧風儀的腦中,她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如果柳清清是猶大,她是無法直接殺死她的,她會做出攻擊,絕對不是為了傷害她!

可是太晚了,被污濁的雨水澆淋過的土地上,早已無聲無息地開滿了黑色的花,當猜疑的火種落下,那燎原的大火就鋪天蓋地地燃燒起來,一切殘存的美好燃燒殆盡。

顧風儀丢下手弩,狂奔到柳清清面前跪倒在地。

她安靜地看着她,大大的杏眼裏盈滿了沉默的悲傷。這一次她沒有哭,她甚至是微笑着的,她很輕很輕地問道:“現在,你相信我了嗎?”

滾燙的眼淚從眼眶裏流出,顧風儀哽咽着點頭,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折磨着她的是愧疚,還有她對自己失敗的一生的痛恨。

當那條死亡提示突然出現的時候,柳清清一個危險的動作就讓所有壓抑的猜疑在一瞬間被引爆,那刺眼的煙火照亮了她的靈魂——一個自私、冷漠、猜疑,卻不願意看清自己的靈魂。

為什麽她的內心會裝滿懷疑和猜忌?為什麽她一次又一次地假裝去相信?可是到最後,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學會信任。她和那個男人一樣,注定将自私冷漠的天性銘刻在基因裏,她對他的深惡痛絕,到頭來都是無情的嘲諷,她和他有什麽區別?她就是他的女兒,就是他肮髒血脈的延續,她永遠、永遠、永遠學不會真正地去愛。

她以為自己逃離那個扭曲的家庭就可以擺脫這一切,可她為之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最終被證明毫無意義。

她這一生最大的失敗就在于,她以為自己能夠學會信任,能夠學會去愛,可是她不能。

柳清清安靜地看着顧風儀痛哭崩潰,胸口的疼痛已經讓她無法呼吸,這一箭射穿了她的肺葉,雖然不至于讓她立刻斷氣,可她也支撐不了太久。

她很快就要死了,然後……那個她苦苦隐藏的秘密就要暴露在她眼前。

她突然覺得不甘心,她處心積慮、甘冒奇險,拼着被一箭射死的危險在顧風儀面前用感情綁架了她的判斷力,那一箭成就了她,可是當她真心想要保護顧風儀的時候,又有一箭摧毀了她。而兇器,是她親手送到顧風儀手中的。

現在她就要死了,被她牢牢壓制在意識海深處的那股意念再次咆哮着想要占據她的身體,她無聲地在心底笑着:你們休想,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們就休想讓我乖乖做個傀儡。

她這一生忍過了寒冷、饑餓、屈辱,她心機深沉、目标堅定、不擇手段,這種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被隐藏在柔弱無害的外表下,憑借着那股扭曲的愛意越發強大,就連猶大的意志也沒能真正左右她。

可她還是會死,就像一開始死在幻境的怪物手中,就像現在,死在顧風儀的手中。

看着顧風儀痛哭流涕的臉,她突然感到濃濃的不舍。一想到她很快會看到地上浮現出的那行猶大法則,柳清清心如刀絞。怎麽能讓她看見呢?怎麽能讓她知道呢?怎能讓她眼中完美無缺的自己就這麽毀掉呢?她舍不得啊,舍不得她獨活。

顧風儀身後那只被火焰灼燒過的怪物無聲無息地爬了起來,柳清清訝異地看着它。

它是那麽瘦,那麽小,穿着一身破舊的棉襖,總是膽怯地躲在草叢中,害怕被人看見,就連顧風儀的蛇感也沒有發現它的存在。可是當它找到可乘之機的時候,它就會換上另一副面孔,毫不留情地撲上來,一口咬斷獵物的喉嚨。

柳清清笑了,她虛弱地将手放在顧風儀的手上,哀求道:“風儀,我好冷啊,你抱抱我好不好?”

顧風儀手足無措地抱起她,生怕讓她脆弱的生命流逝得更快。

柳清清靠在她的肩膀上,聞着她身上混入了血腥味的香味,越來越冷的身體感到久違的安寧,血裏的相擁之中,過往無數次擁抱的回憶又回到了她的腦海。

她就這樣看着那個小小的自己悄無聲息地向她們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像年幼的她,不顧一切地奔向她夢想中的未來,那時候的她相信總有一天她可以獲得一切,并且深信着,只要能笑到最後,她不在乎過程有多狼狽難堪,也絕不後悔。

【2012減員1人,存活人數為3人,0道刻痕轉移。】怪物“咯吱咯吱”地啃咬着顧風儀的骨頭,貪婪得像是那個饑餓的夜晚,将滾燙的熱湯灌進喉嚨裏的她。

柳清清看着它。

它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一張好看的嘴巴。現在,它貪婪的嘴裏塞滿了血肉,可是它的眼睛裏,卻一刻不停地流着眼淚。

這是一只哭泣着的、貪婪的怪物。

為什麽要哭呢?柳清清憂傷地問它,明明你已經得償所願了啊,為什麽你還在一刻不停地吃着,還要流着眼淚?

死神盤旋在她的頭頂,柳清清看向陰沉的天幕,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個全新人生的開始。

她從男人的車裏下來,努力故作從容地和他告別,心慌意亂地走進街邊的小店中,要了大碗的面條,狼吞虎咽地吃着,連着吃了兩大碗。

滾燙的面條燙得她不住地吸氣,可她還是執拗地往嘴裏塞,一邊塞一邊掉眼淚。

手機響了,是剛才那個男人打來的電話,她看也不看地挂掉,再打來,再挂掉。

她的肚子撐得要炸開,可是她還是不停地吃,不知滿足地貪婪。

老板娘是個溫和的婦女,看着她一邊吃一邊哭,還不停地按掉電話,溫柔地問道:“和男朋友吵架了嗎?那也不能這麽折騰自己啊,吃不下就別吃了。”

她突然打了個激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擦幹了滿臉的淚水:“我沒有男朋友。”

嶄新的手機還在響,來自剛剛輸入通訊錄的男人。

她擡起了頭,挺直了背,露出最好看的笑容,用溫柔而堅定的語氣重複道:“我沒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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