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那個男人玩到high,不僅拷了無情的手,還蒙住了他的雙眼。
無情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夜有這麽漫長。他忍着尖銳的胃痛,忍着一個男人像個野獸一樣壓在他身上,忍着黑暗和無助。
他不知道天是不是亮了,不知道下一秒那個男人會把他的身體擺弄成什麽樣的姿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着。
所以他只能浸在黑暗裏,一邊承受着被黑暗放大的疼痛,一邊驅趕着未知帶來的恐懼。
恍惚間,他又回到那個毀滅一切的夜晚,漫天的火光映紅了他的眼睛,哭喊、嘶吼時遠時近,他開始顫抖,伸出手想去抓什麽,也許想去救人,也許他才是被救的那個……
但是他什麽也沒有抓到。
喘息中,眼淚從眼眶中大顆大顆地滲出來,五指虛握着,他太渺小,太無能。任憑世界崩塌在眼前,他什麽也做不了。
性有時候也不是那麽好用的東西,它将身體和靈魂剝離,忘我的高|||潮中,會重現很多不堪回首的記憶。
房間的門忽然被打開,方應看大步走進來一把掀開那個壓在無情身上、赤|||裸的男人,陳總懵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正玩得興致盎然卻被這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子打斷。“你TM……”正要發怒,卻被方應看三拳兩腳再次打懵。
“滾吧!”方應看将人和衣服往門外一丢,“砰”地一聲關上門。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倒黴的陳總被方應看整走了兩次,解決了這個麻煩,方應看趕緊走到床邊,看見無情的臉色已經是慘白,他迅速拿開蒙住無情的眼罩,打開床柱上的手铐。
“你沒事吧……”方應看話還沒說完,無情就爬起來跌跌撞撞沖到衛生間,抱着馬桶吐了個天昏地暗。他從前一天下午就沒吃什麽,吐出來的都是酒和水。
方應看鐵青着臉,聽着他快吐完了,才倒了一杯白水推開衛生間的門。
無情正一|||絲|||不|||挂地跪坐在馬桶邊,無力地靠牆喘着氣,根本站不起身來。然後,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兒,被方應看像拎小雞一樣從地上抓起來架在自己的臂彎裏,頭暈目眩,定睛看了半天,才辨別出來方應看往自己手裏塞的是一杯水。
他漱了口,撐着盥洗臺,咳嗽了幾聲,有氣無力道:“你先出去,我洗個澡。”
浴室的水聲響了很久,久到方應看以為他在裏面睡着了,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看看,只見無情披着浴袍緩緩推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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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精神清醒了很多,但還是沒力氣。而且從吐完,就一直在咳。
方應看盯着他道:“給你一分鐘,穿好衣服,我帶你到醫院檢查。”
無情擺擺手:“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說着正要坐到躺椅上去,只見方應看倏地站起來,随手抓起自己的風衣往無情身上一裹,直接打包帶出門。
“卧槽!你幹什麽!”無情掙紮中還踢了方應看兩腳,然并卵。
抗議無效,下了樓,方應看把人往車裏一塞,一腳油門飛馳而去。
吓傻了清晨站在這豪華夜場門口昏昏欲睡的一衆保安。
一路上方應看都板着臉沒說話。
當車穩穩停在醫院門口,方應看走下來,替無情拉開車門。
無情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穿的——方應看的風衣、浴袍和最裏面的一條內褲,赤腳上一雙居家棉拖鞋。所以,連內褲拖鞋都算上一共四件。醫院好歹是公共場所,這深秋淩寒,他穿着這樣,能不能見人不知道,但一定是丢人的。
方應看看他不動,沉聲道:“你是打算自己走,還是讓我抱你進去?”
“別,別,我自己走,我怕了你了還不行?”無情無奈地穿着棉拖鞋跨出車門,站在醫院大門口,風中淩亂。他覺得進出的人一定以為他是被帶來看精神科的。
方應看把他領到院長辦公室,也不說哪裏不舒服,直接吩咐給無情做全身檢查,并且他兩天內要看到體檢報告。
全身檢查繁瑣而折磨人,等每一項都檢查完,已經接近傍晚。
趁他檢查的功夫,方應看已經從六扇門取了一套無情平時穿的衣服。現在他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已經雙腿發軟眼冒金星了。
這不能怪他,他從前一天就沒吃一點東西,大早上的被方應看扔進醫院,折騰一天,就差兩眼一黑直接再推進去挂葡萄糖了,這倒是方便得很,他想。
渾渾噩噩地上了方應看的車,方應看看他臉色蒼白,問:“想吃點什麽?”
無情揉揉額頭,閉着眼睛道:“随便,有素食就可以。”
方應看一挑眉,沒說話,專心開起車。
方應看把他領到一個小巧幹淨、布局雅致的餐廳。并不是素食餐廳,但做起任何菜來都精致極了。
菜上桌的時候,無情漫不經心地夾着吃。
“不合胃口麽?”方應看看他吃得很慢,菜入了口要咀嚼很久才咽下,完全不像一個餓了一天饑腸辘辘的人。
無情搖搖頭,又夾了一片菜葉,道:“受的訓練,多少年早就變成習慣了。”
方應看沒再說什麽,做無情這一行的,走路要邁多大的步子、一口要吃多少東西、什麽酒該用什麽杯子喝,經過的禮儀訓練絕不比他們這種世家子弟少。自然再餓,也不會看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
難怪外面的人把他們也叫做“少爺”。
想要站在受人矚目的光明下,不是那麽容易的,之前要經歷多深、多無助的黑暗,個中酸甜苦辣無人能知。
飯吃到一半,方應看手機響了。
他看是院長,八成是彙報病情的,便接起來聽着。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方應看的臉色變得凝重,他看了無情一眼,這人依舊在低頭,認真專注地吃東西,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簡單地說了幾句,方應看便挂了電話,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你吃素是因為胃不好麽?”
“這兩者沒什麽必然的聯系。”他是沒辦法告訴他,自從他在那片焦黑的廢墟中站起來,入眼的碳色屍塊是他的父親、母親、管家爺爺……便再也不能接受被加工成任何形狀、任何顏色的肉類食品了。
無情抽了張餐巾擦擦嘴,看方應看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剛才醫院來電話,你的體檢報告雖然還沒出來,但院長說你有很嚴重的胃病,需要盡快治療。”
“哦,老毛病了。”明顯,無情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且根本沒放在心上。
方應看皺皺眉:“怎麽弄的?”
“……”無情猶豫了一下,才斂眸道,“以前年紀小,不大會保護自己,每次早上醒來都是一身傷,我總不能這樣去見下一位客人吧。所以會吃五花八門的藥讓身上的痕跡好得快一些,以便盡快接下一個單子。應該是這樣把胃吃壞了吧。”
他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雲淡風輕,方應看的雙眉卻越皺越緊,無情擡眼看他的臉皺得像個包子,笑道:“做我們這一行的,身體多多少少都有點問題,很正常。”
無情過去的經歷應該是方應看完全沒法想象的,于是他沉着臉問:“為什麽會做這一行?”
無情笑得輕巧:“這一行有什麽不好麽?”他伸手去拿酒杯,卻被方應看按住了手,他微微仰首道,“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對‘自然狀态下的人’的描述是‘孤獨、貧困、污穢、野蠻且短命’,我只不過是通過工作更加認清這種真相了而已。”
他的眼神飄到餐廳牆壁上的無聲壁挂電視,畫面正好演到新聞裏王儲趙桓正在廣場上做露天演講,題目似乎是有關政府財政投入要向低收入人群傾斜什麽的。
看着趙桓一本正經演講的表情,無情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後帶着譏諷的語調嘲笑道:“你看,人就是這麽虛僞。他們可以帶着面具光鮮亮麗地站在人前享受尊敬和景仰,一旦到了我的房間裏,脫下外皮,那就不能稱為人了,而是一只發了情的野獸在卑微下流不知廉恥地去乞求一次交合。”
顯然,方應看的表情寫着——你特麽在逗我?
“我不是來和你讨論人性的。”他默默地用嚴肅審視的目光看着他。無情垂了長睫,手裏的筷子夾了一朵油綠的西蘭花,他放在嘴裏慢慢地嚼着。方應看也不催促,他可以給他足夠的時間,等他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無情想了想,決定給他一個答案:“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是世叔救了我,也教導了我很多。這份恩情,恐怕我一輩子也報答不完。”他說的時候語調平和,眉目舒展,他似乎更像是一個說書的人,而非故事裏那個命運坎坷的主角。
方應看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無情。
這個餐廳環境清雅安靜,周圍三三兩兩的食客們也都是悄聲交談,方應看最近忽然愛上了“安靜”。待在這種安靜的地方,對面坐着一個安靜的人,聽他用低緩好聽的聲音說話。舒服極了。
無情就是這樣一個人,明明他是最耀眼的存在,卻偏偏是最安靜沉默的那個。
一如他初次見到他,躲在昏暗的角落裏,一言不語,低眉淺笑。
方應看握緊了拳,感覺自己的心有點疼,他皺着眉問:“你就沒想過未來麽?未來怎麽辦?”
一直這樣下去,那麽以後容顏老了,身體垮了,怎麽辦?
無情的手下意識地又去碰酒杯,不過在碰到之前,他又縮了回來,唇角提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自嘲道:“我這樣的人,哪還有什麽未來呢?”
方應看有點惱火,他總是這樣,一句話就能說得他心裏難受極了。“離開這裏吧。”他的手覆上無情的手,目光緊緊鎖着無情低垂的眼睫。
那蝶翅般的睫毛抖動了一下,無情笑笑沒說話。
方應看不是第一個和他說這種話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想要金屋藏嬌的有錢人多得是,憑什麽就是你方應看?他從六歲起就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救世主,更沒有誰能替他承受一切,最終能握住他手的,只有他的另一只手。
他沉默地拒絕,讓方應看更生氣,他的語氣生硬嚴肅起來:“我是認真的,我可以幫你,走出六扇門後以你的能力,會有更......”
他的話竟然惹惱了無情,他倏地站起身打斷他的話:“方應看!你不過......”忽然發現周圍用餐客人的目光紛紛看過來,生生咽下了“上過我的床”五個字,壓着聲音道,“你不過是救了我一命,但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對我的事情指手畫腳!管好你的自己吧!”
他憤然離開。擡手招了一輛的士揚長而去。
方應看并沒有阻攔,他緩緩擡起眸子,盯着空氣中那個早已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無情一向是一個溫和有禮的人,對別人發怒這種事別說是涵養頗高的無情,就是在六扇門工作的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可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