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崔小酒走在中心山脈的石階上。
議事廳在山頂,她之前所在熔岩牢位于山腰,乘靈鶴走了段距離,快到山頂之後,她便下來步行。
這個角度,略一擡頭,便可以看到廣袤蔚藍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上那道金色的光柱——肅穆的,聖潔的,仿若流淌的金箔。
“聖山”之所以被稱為聖山,便是因為這道光柱的存在。
光柱名為“天之書”,在禁地排行榜上位列第一,接通天地,據說是世界規則所化,由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構成,靠近的生靈都會因“大不敬”身死。
曾經為了争奪天之書,大陸起過不少刀兵。
後來十二個聖人來到此處,願以身飼虎,隔絕禁地。于是十三座仙峰拔地而起,中間的是主峰,外面的是支脈,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大陣,由十二個聖人分別鎮守。
“聖山”由此而建成。
崔小酒閉了閉眼,神情輕諷——現在那十二位聖首早已不在人前顯像,最近傳出音訊的一次,就是給包括崔酒在內的十一位閣主下達旨意,叫他們抓住靈鈞處死。
至于理由?身為丹閣閣主的原身清楚內情——根本沒有什麽理由。
沒走太久,蔥郁的林子便遮蔽了天空。光線略微昏暗,卻有各種顏色的光點在四周游動,像一個個可愛的小精靈。
這種小東西是聖山主峰的特産,名叫山精。
它們介于生靈與死物之間,有時會憑喜好予以旁人“祝福”。因為自帶屬性,煉器師常捉它們用來鍛造武器。
淡紅的光點在她眼前游過,崔小酒好奇的伸出手戳了戳,小東西似是不好意思的顫了顫,從她指尖溜走了。
這時,不遠處的樹叢“簌簌”的響,有個淡黃的光點沖出,從她眼前倏地飛過去了。
一個梳着高馬尾的姑娘手忙腳亂的從樹叢鑽出來,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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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酒注意到,這姑娘腳底踩上了根滾圓的樹枝。
“小心!”她提醒道。
“砰!”
姑娘痛呼一聲,跪坐在地上,因為剛在草叢裏待過,頭發顯得有些亂,還沾了幾片枯葉,一撮發絲俏皮的往上翹。
崔小酒伸手去扶她:“沒事吧?”
“沒事。”姑娘搭住她的胳膊,感激的說了聲謝謝。
但待擡頭看到崔小酒那張臉,她神色驀地沉下去,打偏崔小酒的手,避如蛇蠍。
“是你……走開!不要你假好心。”
崔小酒手一頓。
和原身有仇嗎?可她的記憶裏似乎沒有這個人。
“崔閣主!崔閣主!得罪了……”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轉頭望去,矮小精瘦的中年男人從石階底下跑來,徑自往姑娘那裏走去,把她拎到崔小酒面前,怒道:“顧三刀!我是這麽教你禮數的嗎?還不快給崔閣主道歉!”
崔小酒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動。
在《奪天》中,男主白月光的名字便是顧三刀。
原著裏,顧三刀性情豪爽磊落,最看不過肮髒龌龊之事——這麽以來就說得過去了,她厭憎原身的所作所為,自然不會接受她的幫助。
崔小酒并不讨厭這樣的姑娘,如果不是身處于這具身軀,她還要給顧三刀稱一聲贊呢。
聽了中年男人的話,顧三刀滿面屈辱,卻難抗師命,嘴唇動了動。
崔小酒說:“不必。”
中年男人卻不太滿意,邊朝她谄笑,邊斥責顧三刀,叫顧三刀跪下。
崔小酒不悅的皺起了眉,中年男人窺着她的面色,這才作罷。
還沒完,見崔小酒不追究了,中年男人眼珠子滴溜轉,掏出一只金絲楠木做的盒子,道:“我是器閣的嶺舟道人,這只靈簪是我近來得意之作,小徒今日沖撞了閣主,還請閣主千萬收下!”
任誰都瞧得出來,顧三刀沖撞只是個筏子,他的真實目的是和崔酒結交。
在聖山,像中年男人這樣數不出名號的煉器師多如牛毛,若想打出名頭,扒上一位閣主長老什麽的,是最好的方式。
顧三刀在一邊撇了撇嘴,但是“尊師重道”刻在每個修真者的骨子裏,也不能說什麽。
崔小酒心中黑線,她不喜歡中年男人的所作所為,也不想何其扯上關系。想了想原身平日的做法,她看也不看中年男人手中的盒子,轉身徑自離開。
徹徹底底的無視。
中年男人感覺自己被人一巴掌糊在臉上,神情在一瞬間煞是難看。
可聖山就是這樣,等級森嚴,莫說是把他的面子往地上踩,就是當場對他動手,他也得生生受着。
他不敢表達不滿,生怕再觸怒那位喜怒無常的丹閣閣主,于是轉頭大聲呵斥看熱鬧的顧三刀:“看看你給我惹的什麽禍!我當初真是瘋了才會收你這個弟子。”
顧三刀垂着頭。
教訓一通,中年男人心裏舒服些,冷哼一聲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顧三刀站在原地揉了揉發脹的額角,嘆出一口氣。
“山精……山精……剛剛的山精跑哪兒去了?還是得找啊……”
另一邊,崔小酒已經離開密林,視線豁然開朗。
她拍了拍自己臉頰,一張冷臉略松,頗有點不好意思——但不得不說,原身的兇名,在這個時候還有點好用。
眼前蒼穹廣闊,議事廳的全貌落進眼底,只見它氣勢恢弘,不像“廳”,倒像個五髒俱全的宮殿。
陸續有仙友進入,崔小酒神色如常應對各種問好,走進去,坐在其中那個屬于她的位置上。
山主早已在上首等着了,待人都到齊,便說起關于清談會的事。
清談會是三年一度的修真界盛事,其實就是論道會。
山主在上面布置瑣碎事宜,崔小酒在下面跑神。
——也不知道被留在監牢的靈鈞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忽略自己留的紙條?醒之後她看到被救治過的傷,又作何感想?
這時,耳邊忽然聽到有人提及“靈鈞”的名字,崔小酒回過神,發現換了議題,心中一凜,豎起耳朵細聽。
山主說道:“已經請摘星樓的樓主算過了,十日後,便是日食之日。”
坐在山主右方的白衣女子美目微亮:“那豈不是說,十日後就要舉行儀式了?”
也有人皺眉:“十日,那也太倉促了。”
“有什麽倉促的?反正也不需要準備什麽東西。趕快把那妖物處理掉,想想她曾經也坐在閣主的位置上,我就渾身難受。”
“我們還未能找出她有外心的證據,恐怕不能服衆,現在已有不少人對此頗有微詞。”
“哼,證據……還需要什麽證據,她是半妖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崔小酒心中一沉。
竟然是這個時間點!
曾經十二聖首傳訊諸人,提示說,靈鈞血脈特殊,非尋常方法可以斬殺,需得在日食之日,将其推入罪淵。
什麽是罪淵?罪淵中流淌着惡水,是污濁之地,是世間最純粹的“惡”的化身,每一個進去的生靈必遭侵蝕,好的出來之後半人不鬼,失去屬于“人”的靈智,壞的直接屍骨無存。
十二聖首說,如果是罪淵的話,一定能消泯那罪人。
原世界線裏,被折磨的遍體鱗傷的靈鈞,帶着沉重的鐐铐,在衆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懸崖邊,一躍而下。
漆黑粘稠的“水”将她淹沒,侵蝕,自始至終,沒有人來救,所有人都盼着她死。
在黑水中發生了什麽,書中沒有寫到。崔小酒只知道,靈鈞并沒有在罪淵死去,再後面出現時,她已經靠武力一統西洲魔修,性情大變,殘暴冰冷,那些惡名在外的魔修老怪,都不敢觸她的黴頭。
——這個儀式,是崔小酒計劃中一定要叫靈鈞避開的東西。
她寬大衣袖中手悄然攥緊:那日食之日,竟然就在十天後!
這意味着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之後會議沒有什麽重要內容,在場的諸位閣主宣洩一番心中不滿,山主宣布:“散會。”
崔小酒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起身準備離開。
這時,有兩位閣主态度自然的走到崔小酒身邊,容貌嬌美的女子熟稔道:“今天怎麽這麽沉悶,可不像你。”
另一個三角眼吊梢眉的幹瘦男人幸災樂禍:“是在靈鈞那裏吃了癟?”
崔小酒往外走的動作一頓。
從記憶裏翻出這倆人的身份,他們一個是花閣閣主,叫湛霖,掌靈田靈草,性格善妒。
一個是在靈鈞之後繼任劍閣閣主的人,叫晁文光,心思狹隘,因為常被和靈鈞做比較,對靈鈞心懷怨恨。
她們和原身臭味相投,經常結伴去熔岩牢折磨靈鈞。
“有事說事。”崔小酒冷冷道。
湛霖也不惱,咯咯笑着:“今兒個結伴去看看我們的籠中鳥?十日之後就是儀式,她定十死無生,可擺弄玩樂的時間不多了。”
晁文光沒說話,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崔小酒被惡心的有點反胃,神情看起來更家冰冷。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為什麽能把那麽殘忍的事,說的很理所當然?
她沉默片刻,道:“湛霖,三日後的清談會,靈米靈食可備好了?”
湛霖一怔,一時沒明白她為什麽說起這個。
崔小酒又主,我記得你道侶被妖獸襲擊,尚在卧床養傷,這就急着來尋樂?”
晁文光:“……”
兩人就是再遲鈍,也明白了崔酒的意思,臉色不太好看。換做平時,崔酒裝腔拿調一番,便帶他們去了,今天這擺明就是拒絕他們啊?
晁文光直接就問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面對質問,崔小酒不急不躁,淡淡道,“我這是關心你們呢。坐在這位子這麽久了,還用的着我教?非要在這種當口落人口舌?”
确實也是這個道理……兩人對視一眼。
這段時間有了靈鈞,衆人的惡念借這個口子洩洪,聖山空前一致的團結,他們幾乎忘了,底下還有那麽多人看着,随時準備拉他們下去。
只是,崔酒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不爽利?
“我……”晁文光還想說些什麽,轉頭一看,崔小酒已經走遠了。
湛霖咕哝:“不去就不去。崔酒今天這是怎麽了,好大的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