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崔小酒乘仙鶴飛離中心主峰,回到自己位于丹峰的洞府。

晁文光和湛霖已經被崔小酒記到心裏的小本本上,不止是這兩人,還有許多在記憶裏對靈鈞做了不好的事的家夥,她遲早要為靈鈞讨回個公道。

但不是現在。

此時已經将近深夜,崔小酒揮退童子,走入洞府。裏面一片漆黑,她拿了火折子,點燃桌上的燈。昏黃的暖光籠住四周不大不小的空間,給了她一點安心感。

十日之後就是日食,對比整個聖山,她和靈鈞的力量何其渺小。

無法對抗,便只能逃。

等逃出去之後,想法子為靈鈞恢複修為,再然後,才能考慮複仇的事。

“只有十天的時間了啊……”

問題已經擺在眼前——該怎麽帶靈鈞離開?

聖山是一個傳承數千年的大派,擁有完備的防禦體系,哪怕崔酒是一閣之主,也很難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帶靈鈞離開山門——一旦發生沖突,很容易驚動閣主和長老。

更何況她沒有任何的對敵經驗。

崔小酒在桌邊坐定,撐着下巴陷入沉思。

必須要找出一個機會,一個衆閣主和長老無暇他顧、不能時時監控聖山的機會。

“要怎麽做呢……”她一下一下敲着桌延,忽然眼睛一亮。

比如……清談會?

……

Advertisement

顧三刀滾進草叢,眼疾手快攥住閃動的淺黃色光點,把它放進預備好的封盒,松出一口氣,身上沾滿了草屑也顧不上。

終于抓到了!

她脫力趴在樹叢裏,小東西在裏面撞得封盒砰砰響。

“也不知道為什麽煉器一定要加這些玩意。”顧三刀有些納悶的小聲嘀咕。

師父說,煉器這行當,要有頂級的材料和祭物,名氣也至為重要,可是,僅真的是那樣嗎?

她曾經是普通鐵匠的女兒,因為機緣才來到這聖山。在家打鐵時,父親告訴過她,無論幹什麽事,最重要的是心誠,外物多了反倒累贅。

名氣……祭物……這些東西不都是外物嗎?

顧三刀忽然想起在白天,師父強行讓她給蛇蠍心腸的丹閣閣主磕頭,握住封盒的手緊了緊。

在入聖山之前,她一直懷着對對聖山的憧憬,進來之後才發現,這地方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比如說劍尊的事。

就顧三刀的認知來說,她所在的村子就曾受過劍尊的恩惠,劍尊是一個好人,斷不可能是什麽奸細。

可聖山卻不由分說給劍尊定下那樣的罪,談起證據來支支吾吾,能拿出來的只有一個“妖族血脈”。

妖族又怎麽了?東洲有名的散仙“子骞道人”,不也是妖族嗎?

不僅如此,對于崔酒惡鬼一樣的行徑,聖山卻持漠視态度,任憑她對劍尊做出種種惡事。

“怎麽會這樣……”她嘆口氣。

她也曾在同門面前為靈鈞辯解兩句,可人微言輕,改變不了旁人的固有想法,還被孤立在小圈子外面。

是她錯了嗎?

“沙沙……”

忽然聽到踐踏草木的腳步聲,且愈來愈近,顧三刀回神,仔細辨別了一下,應當是兩個人,一前一後。

她心裏咕哝,該不會是對道侶?

誰這麽異想天開,來主峰這麽荒僻的地方談情說愛?

正要出去,免得聽壁角,其中一人說的話,卻讓她陡然停住動作。

“山主,您讓我做什麽不妨直說。”

那是一個沙啞粗噶的聲音,辨不清男女。

顧三刀屏住呼吸:另一個人是山主?他們沒有發現我在嗎?我要不要出去?

壓在懷裏的封盒不知什麽時候沒了動靜,微光一閃而逝,她沒有發覺。

就是這麽猶豫的空當,那兩位密談的話語已經流入她的耳朵,她瞪大雙眼。

居然是……有關那位劍尊。

山主和另一位交談着逐漸行遠,顧三刀僵着不敢動,直到露水打濕衣衫,身體冷的發抖,這才謹慎的看看四周,貓着腰往外走。

她心中憤怒又惶惑,還隐約有點絕望:這個消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呢?整個聖山還有誰願幫她?誰能幫她?

“铮!”耳邊劍鳴聲似有似無。

顧三刀忽然心有所感,像被野獸盯住一般,忍不住戰栗。她只來得及略一側身,恰好躲過自背後射來的劍光,整個人卻被餘波掀飛出去,痛的臉色慘白。

大宗師的一擊何其可怖,她的右臂展開血花,傷勢深可見骨。

……

崔小酒收筆,看着寫滿一整篇宣紙的計劃,有些苦惱的敲了敲額頭。

都不算完備,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太多了。

這時,洞府外有童子求見,崔小酒回過神,把紙疊了疊,收進儲物袋中,這才撤去禁制。

來的人是一個叫飲河的道童,算起來是原身的徒弟,性格沉默乖巧,只可惜原身從沒有把他當徒弟看待過。

“什麽事?”

飲河垂着頭進來,恭恭敬敬道:“閣主,這是今日的糕點。”

崔酒調動記憶,恍然。

原身曾經命童子給她搜羅各種不同的糕點,傍晚呈上來,且每日不能重樣。一旦令她不滿意,她便會“小施懲戒”,鞭尾劃開布料,在童子細嫩的皮肉上留下一道猙獰傷痕。

今天飲河帶來的是桂花糕。

玉質的碟子上,淡黃糕點小巧飽滿,瑩潤可愛,還做成了桂花的樣式,看起來就讓人很有食欲。

崔小酒前生體弱,每日與苦澀的草藥為伴,這種精致小食,向來是能看不能吃的。見飲河端上這盤糕點,她才恍然,現在和以前是真的不一樣了。

“以後不必再送來了,退下吧。”崔小酒模仿原身的語調,淡淡吩咐下去,就像是取消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飲河垂着頭,看不清是什麽表情,恭恭敬敬應了聲,退出洞府。

見四周無人了,崔小酒看着小巧的桂花糕,彎了彎唇,小心撚起一塊放進嘴裏。糕點還是熱的,入口酥滑,甜而不膩,吃完口中仍滿是桂花的清香,好吃的讓人想哭!

還想吃……嫩白中透着點粉的指尖剛碰到糕點,動作一頓,又收了回去。

崔小酒想起了靈鈞。

這個時間,靈鈞已經醒了吧?

那個人在熔岩牢,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修真者能辟谷,可她被廢了修為,會不會覺得餓?一個人在那裏,會不會覺得孤單?

她……會喜歡吃桂花糕嗎?

這麽一想,崔小酒就坐不住了。

她手忙腳亂的把桂花糕拿油紙打包,揣進懷裏,又忽然想起來自己有儲物袋,拍了拍額頭,把油紙拿出來放進特制的儲物戒裏——這儲物戒中空間雖小,時間卻是近乎靜止的,到時候桂花糕拿出來還熱。

沒有驚動任何人,她偷偷馭靈鶴前往主峰,不知是因為動作太急還是因為激動,小臉微紅,像個即将熟透的桃子,瑩潤可口,似乎掐一把就有汁水流出來。

叫靈鶴停在半山腰,崔小酒讓它在原地聽命,自己往監牢所在的方向走。

今日的主峰靜的有些反常,連值守的弟子都見不到。她心中升起疑窦,走動的腳步都要更小心些,警惕留意着周圍。

樹叢沙沙的響,崔小酒繃緊身體,這時,一個人從樹叢中跌跌撞撞跑出來。

“誰!?”

凝神一看,這人渾身是血,高高梳起的馬尾有些歪斜,因為脫力,最終摔倒在她前面。

不是顧三刀又是誰?

這也太有“緣分”了吧?

崔小酒眼皮忽然一跳。

下一秒,一道淩厲的劍光破開樹木的掩映,崔小酒下意識往前兩步,擋在顧三刀身前,運起靈力,構築成半透明的護罩。

劍光銳利無匹,凝着怒氣,崔小酒成功擋住了劍光,卻難免氣血翻湧,喉中湧起腥甜。

她咽下這口腥氣,面上平靜無波,看向來者。

成排樹木遭攔腰折斷,往下滑去。灰塵散,一道纖細身影顯現出來,她着墨綠衣袍,模樣溫和大氣,正是這座聖山的山主——戴雨薇。

她朝崔小酒笑道:“原來是崔閣主。夜裏漫步到這兒了?還是來看靈鈞?”如果單聽語氣,不看地上那渾身是血的人,還以為這是長輩在同晚輩閑聊。

顧三刀虛弱的聲音幾乎叫人聽不到:“救……救我……”

崔小酒看着戴雨薇,沒說話,也沒動。

風卷着寒氣。

見崔酒不動,戴雨薇笑容微淡,平靜的主,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久居高位的人,僅一眼便予人沉重的壓力。四周靜的可怕,連山間的蟲鳴聲都沒有,空氣仿若凝固。

“您過譽了,”崔小酒裝作不懂,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我以為,聖山是禁止私刑的,您說呢?”

——這話從崔酒手上說出來,簡直就是個笑話!

然而戴雨薇不見生氣,面色反而柔和下來,溫聲細語的:“你說的很對,不過我也只是想教弟子些規矩……崔酒,你不是一直想去密庫看看?”

她指尖微擡,一個黃銅色的鑰匙随着她的動作,往崔小酒那邊緩緩飛去。

這鑰匙仿若凝聚着星輝,足以勾起人潛藏心底的貪念。

只是它還未靠近,便像是被什麽阻住,只能停滞在半空。崔小酒眨眨眼:“您在說什麽?我聽不太懂。”

她道:“地上這姑娘我認識,據我所知,她的師父似乎不是您?您雖貴為山主,這麽教訓……是否也太越俎代庖了些?”

戴雨薇不語、

崔小酒又道:“小懲大誡,這懲的也差不多了,她就暫留我這兒,若有什麽規矩不懂,我再勸誡兩句……您看?”

黃銅色鑰匙懸在半空,因兩股力道的角逐,不斷顫動。

罡風掀起落葉,如刀般倏然四散。

半晌,戴雨薇擡手,鑰匙落回掌心,她深深的看了崔小酒一眼:“帶她走罷,只怕她告訴你的東西,并不如你的意。”

語畢她袍袖一振,身形隐沒入山林,留下的話在原地回響,頗有些意味深長——

“人啊,過于貪婪,可是會丢了命的。”

圓月高懸,崔小酒盯着戴雨薇離去的方向,面龐在月光下顯出一種冷白的質感。

“咳……咳咳!”痛苦的咳嗽聲拽回崔小酒的神思,她轉過身蹲下,借着月光看清顧三刀的模樣,倒吸一口氣。

那近乎是個血人了。

“提住一口氣,不能散。”她在顧三刀耳邊提醒。

果斷點了顧三刀的穴止血,顧三刀神智昏聩,牙齒緊閉,崔小酒便強行撬開下巴,給顧三刀喂下丹藥。

吞咽下丹藥,顧三刀似乎清醒了些,只是眼神還有些渙散。

“山主……她……在和魔修密謀,他們要……謀害……謀害……”顧三刀嗓音沙啞微弱。

“謀害誰?”

顧三刀動了動唇,崔小酒側耳去聽,只聽得些不成語調的氣音。

似乎說的是……“劍尊”?

然後便是死寂的沉默。

“……顧三刀?”崔小酒猛地擡頭,見顧三刀眼睫合上,頭無知無覺的垂下。

崔小酒心髒重重一跳,扣住手腕探入靈力查看,發現其體內仍有一股生機留存,緊繃的身體這才微微放松下來。

又一股腦的給其喂下兩顆靈藥,穩定下顧三刀的傷勢,崔小酒吐出一口氣,轉頭靜靜看了熔岩牢的方向一眼,而後果斷喚來靈鶴,把顧三刀安置上去,兩人飛離主峰。

桂花糕仍靜靜的躺在儲物戒中,只是今日是沒有辦法送出去了。

救人要緊。

仙鶴在雲海遨游,微風拂過臉頰。

崔小酒邊監察顧三刀的情況,邊回想原著。

原著中,顧三刀似乎就是在這個時間點死的,且死的不明不白。

男主猜出其中有貓膩,發誓變強為顧三刀報仇,即使後面他成了一代宗師,身旁燕瘦環肥,不缺佳人相伴,心底也一直有那麽塊幹淨的位置,留給在他微末時對他好的白月光。

原來這劫應在這裏。

清談會……魔修……山主……靈鈞……

崔小酒閉上眼,散落的線索在眼前浮現,如同珠子一般串聯起來。

十日後,聖山便要處決靈鈞。但那樣草率的決定,勢必無法服衆,會影響聖山在整個大陸的威望。

那要怎麽辦呢?

最好是辦法是主動制造一點靈鈞是奸細的證據。

可以想象,戴雨薇找到魔修做了一筆交易,叫他們在清談會上大鬧一場,把鍋扣到靈鈞身上。

難怪原著中靈鈞落了一個“勾結魔修”的罪名,原來都是戴雨薇在背後做的手腳!

一路回了洞府,沒驚動他人。

待在四周布下禁制,把顧三刀安置在石床上,崔小酒這才松下提起的那口氣,內腑一陣翻江倒海,哇的吐出口污血。

在與山主的交鋒中,她其實也受了不輕的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