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三刀悠悠轉醒。
“唔……”
睜開眼,入目是淡藍色床帏,刺目的光自窗子投射進來,應當是到了清晨。
渾身都在痛,她艱難撐着身子坐起,不遠處的石桌旁,一個女孩子背對着她,手中提筆寫着什麽。
似乎有點眼熟。
是救了她的人嗎?
許是聽到了她這邊弄出的動靜,石桌旁的姑娘轉過身來。
“多謝這位……”看清恩人模樣,顧三刀滿腔感激卡在喉嚨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這個眉眼,這個身量,不是崔酒又是誰!?
崔酒救了她???
崔小酒把寫好的符箓放到一邊,轉過身,便看到顧三刀呆愣愣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
沉默片刻,她問:“感覺好些了?”
顧三刀顯然沒有接受到她的善意,煎炸油烹、老虎凳、辣椒水等等在心底轉了一圈兒,警惕道:“你想做什麽?”
“我若想做什麽,你還會好端端躺在這兒嗎?”
顧三刀一怔:“倒也是這個道理……不對!你還可能有其他圖謀。”
崔酒劣跡斑斑,她才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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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山主這一遭,她才真正體會到,這些修真界大人物對他們的生殺予奪,就和吃飯喝水一樣輕松。
這麽想着,顧三刀冷着一張臉,虛張聲勢,身體卻誠實的往牆角縮了縮,像只可憐巴巴的草食動物——對面站着的則是能把她生吞活剝的大餓狼。
崔小酒心中無奈更甚,但沒有時間同她細細解釋了:“先同我走,今日是清談會,你已經睡了三天了。”
“三……三天!?”
“嗯,你傷的很重,”崔小酒扔給顧三刀一個手環,“神識探進去就能用,裏面有丹閣的侍女服和一個易容|面具,你換上。”
顧三刀見崔酒沒有立即處置她的意思,略微放松了一些,面對吩咐雖然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也麻利的照做。
先看看“崔酒”想要做什麽,反正她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崔小酒在這個空當,把桌上的符箓折疊好,想了想,在桌上留了小玉瓶和紙條。
“飲河,飲山,你們進來。”
童子和侍女垂着頭進入洞府,崔小酒一揮袖,他們便軟軟倒了下去。
顧三刀正和丹閣繁瑣的配飾做鬥争,見狀瞠目:“你!?”
崔小酒垂目道:“無礙,只是讓他們睡一會兒。”
……
清談會上。
與會者在美貌侍女的帶領下進入場地,席地而坐,流觞曲水,飲酒論道。
崔小酒帶“飲河”“飲山”出席了清談會。
席間,山主戴雨薇沒對她表示出特別的關注,就好像那晚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
約過了兩柱香時間,開場儀式結束後,她直接提前離席。
沒有人對她的這種行為表示驚異——因為丹閣閣主崔酒本身就是這麽一個肆意妄為的家夥。
沿石階走下山路,崔小酒帶着兩個童子到了熔岩牢。
值守弟子向她問好,她略微颔首,拿“鑰匙”打開牢門。
走入熔岩牢,封閉大門。崔小酒身後走着的“飲山”肩膀垮下來,拍了拍胸脯,後怕道:“我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吧?”
這聲音,不是顧三刀還能是誰?
“你做的很好。”
另一個“飲河”,在踏入熔岩牢的那一刻,便化作傀儡符,飄到了崔小酒手中。
兩人沿着石階往下走。
顧三刀是第一次進這熔岩牢,牢內陰冷潮濕的感覺令她很不舒服。
她不無憂慮的說:“我們一會兒該怎麽揭穿山主的罪行?帶靈鈞出去指認嗎?會不會有波折?”
“不揭穿,”崔小酒淡淡道,“戴雨薇不會動手了,就算她要做點什麽,也不是今日。”
“啊??”顧三刀傻了眼,“那我們這是來?”
“來帶靈鈞離開。”說話間石階已是到了頭,崔小酒目光堅定的直視石門,雙手結印,輕聲說,“離開這裏,離開聖山。”
離開這座可怖的囚籠。
顧三刀磕磕巴巴道:“離、離開?”
崔小酒轉頭看顧三刀:“你想留在這兒嗎?我先說好,戴雨薇今天沒做什麽,是因為整個聖山是她的地盤,不急在一時,等她籌謀好……”
“當然不當然不,”顧三刀忙道,“我跟你們一起離開!”
這時門上浮現火紅咒印,轟然大開,鋪面的熱氣。
顧三刀擋住臉:“好熱!!!”
崔小酒已經走了進去。
圓臺之上,靈鈞安靜的垂目坐着,披着的暗紅外袍上,鎏金鳳鳥紋飾活物一般流動,阻住了四周高溫的侵蝕。
崔小酒穿過長長的狹橋,走到靈鈞前面。
之前的藥膏發揮了功效,靈鈞臉上再看不到猙獰的疤痕,只是膚色仍有些蒼白,使她多了幾分羸弱之美。
崔小酒猶豫片刻,伸出手:“靈鈞,我帶你出去呀。”
“現在外面有人對你不利,雖然我沒什麽信用,還有前科,但……你且信我一次!”
小姑娘聲音脆脆的,如玉石相擊,又透着點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所特有的誠摯與理所當然。
靈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盤踞在穹頂的火龍逶迤交纏,像燃燒的烈火,刺目又耀眼。。
她說“好”。
久未說過話,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崔小酒反倒怔住了——居然這麽容易?容易的讓她懷疑自己在做夢!
她愣愣的說:“你不再猶豫一下?”
靈鈞沒有碰她伸出的手,自己站了起來,這時聽到她的話,擡眼問:“猶豫什麽?”
“噢……不、不猶豫什麽。”崔小酒不好意思的撓撓燒紅的臉頰,還是有種恍惚感,“那我們走吧!”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哀呼。
“哎呦!閣閣閣閣主,幫幫我……”
轉頭看去,顧三刀蹲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扒着橋沿,路才走了少半部分,兩邊就是萬丈岩漿。
“你怎麽了?”崔小酒揚聲問。
“我腿軟!!!”顧三刀快哭了。
注意到靈鈞的一名弟子。三日前她撞破了山主和魔修的密謀,如果留在這兒,山主不會放過她,所以我想帶她一起離開。
“她聽到了……山主密謀要陷害你。”
靈鈞未做評價,問她:“去哪兒?”
這時崔小酒已經走上窄橋,去接顧三刀,聞言回過頭,眸子閃亮:“去聖山外邊,去……東洲!”
如今大陸三分,東洲正統,西洲魔修,聖山位于二者中心的島嶼上,四面環海。
東洲偏向聖山,上面聖山的勢力要更多,但崔小酒還是選擇了它——因為靈鈞恢複修為的契機或許在那兒。
能夠說服靈鈞和自己一路,哪怕即将面臨強敵和追捕,崔小酒依然很高興。她大步走過去,把顧三刀扛起來,往石門那邊走。
顧三刀:“诶诶诶?”
靈鈞沉默的綴在後面。
走出窄橋,崔小酒把顧三刀放下來,從儲物袋中拿出一顆金紅的珠子,對靈鈞說:“這是幻珠,裏面儲存了‘飲河’……就是我那童子的影像,可以改換成他的樣貌,方便逃離。”
除此之外,這幻珠還被她做了些手腳,如果靈鈞獨自離開,其位置也會反饋……可以說是一個二五仔珠子了。
崔小酒輕聲說:“伸出右手好不好?”
因為珠子額外的定位功能,她說出口的語氣有幾分心虛。
靈鈞沒有表達異議,伸出手臂。
崔小酒捏着她蒼白消瘦的右腕,把珠子系在上面,靈鈞沉默着任由她擺弄。
系好紅線,崔小酒道:“需要你的一滴指尖血……哎!”
她還沒拿出取血的玩意,靈鈞就已經咬破左指,滴了上去。
十指連心,不會很痛嗎?
崔小酒想這麽問,可是想起靈鈞在牢中遭受的那一切,忽然明白過來,或許對于靈鈞來說,這種程度已經不算痛了吧。
做完這些,靈鈞姝靜的站在一邊,白的惑人的手腕自然下垂,衣服的掩映下,綴着紅繩串着的珠子若隐若現。
崔小酒忽然有些臉熱,別過頭去。
顧三刀在一邊眼巴巴的看着,見兩人弄好,這才問道:“那我們該怎麽出去啊,走正門?”
“嗯,只能這樣了。”崔小酒嘆口氣,“我找到了一個能避過大多數人的路線,但正門的盤查避不開,之所以選在清談會當日,也是因為人多眼雜,那些閣主長老事務繁忙,無暇顧及這邊。”
“只要逃到海邊,我們就安全了。”
為了這次逃離,崔小酒三天裏還準備了很多陣符和法器。畢竟她在戰鬥這方面,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
顧三刀重重點頭,臉上還是難掩憂慮。作為聖山弟子,她自然也清楚,為了守護“天之書”,聖山設置的防禦機制有多變态。
靈鈞在一邊一言不發,擡起手腕看了一會兒珠子,在兩人愁眉苦臉的當口,忽然出聲:“我知道一處密道。”
崔小酒和顧三刀的目光紛紛投注過來:“密道?”
……
明珠飄在半空指路,崔小酒踏在聖山底下的密道內。
她提着镂花長劍開路,顧三刀留在末尾斷後,沒有修為的靈鈞走在中間。
密道經年失修,有地方已經坍塌,四周破敗的壁上,不時有石頭碎片發出反光。
崔小酒有心想加快速度,但黑暗隐匿着危險,她不得不謹慎。
前世的時候,她看過不少雜記,知道幽閉的空間呆久了容易生出恐懼煩躁,于是一直有意找話題閑聊。
因此她們這一個“小隊”,總體來說氣氛不算沉悶。
聊着聊着,顧三刀逐漸放松下來。她猶疑了一下,提起她之前撞破戴雨薇密談的事。
“我覺得奇怪。你說,像我這樣修為的弟子,會聽到山主那種大人物密談而不被發現嗎?而且在追殺的時候,總是很巧的避過要害?”
說到這裏,她忽然後知後覺的想到一種可能,悚然一驚:“她會不會是詐我們的?”
崔小酒皺起眉:“你是說……戴雨薇在給我們設圈套?”
那這就很恐怖了,兵不刃血的解決她與靈鈞,靈鈞也會因畏罪潛逃,有了被處決的理由。
她細想了一下,吐出一口氣:“安心,應該不會。我那天本不該去熔岩牢,而且,在戴雨薇的眼裏,我也不會與靈鈞站在一路。”
如果不是她穿過來,那個惡毒的崔酒,怎麽會帶靈鈞逃離?
哪怕是戴雨薇也想不到這種事。
那便是有別的緣由了。
崔小酒試着分析:“确實……不只是單純的幸運能概括的。可能是有外來的力量在幫你。當時你在做什麽?有遇到什麽特殊的事嗎?”
“我當時……”顧三刀抓了抓頭,回憶,“我當時奉師父之命,在抓山精,山主和那人來的時候,我剛剛捉到,把它放到封盒裏。還有,就是那晚似乎比平時更安靜一些……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了。”
她心中一動,想起一種可能:“山精……會不會因為是山精?”
崔小酒回憶起聖山流傳過的傳聞:“據說山精會給它選中的人施加祝福。如果這傳言為真,它說不定真有讓你避過結界的力量。”
“對啊……我怎麽忘了,是它救了我……”顧三刀喃喃,“當時山主的劍風直朝我砍過來,卻只砍中了我懷裏的封盒。”
封盒被劈開了,淡黃色的光點四散,如同微弱的螢火,很快便杳無形跡。
而她毫發無傷。
山精消失了,她當時卻只知道慶幸。
明白這些,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與愧疚感包裹了她,壓在她心上。
“它……不見了,它救了我,它消失了,我……”顧三刀的聲音梗在嗓子裏。
半晌,她輕聲說:“……我是不是沒有辦法報答它了?”
“它不該幫我的……”
或許在很多人眼裏,山精連生命都算不上,根本不值得為其上心,可對顧三刀而言,這是她錯過的朋友、來不及道謝的夥伴。
顧三刀語無倫次,崔小酒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時有些沉默下來。
她也算是間接承了山精的情,才能得知山主的陰謀。
最後她只能寬慰顧三刀道:“它幫你便是因為喜歡你,最後出事責任也不該在你,而在那些動手做出惡事的惡人。”
“可如果不是我,它還在林間自由的……”顧三刀攥緊拳,指甲幾乎要陷進肉裏,“等我變強,我要給它報仇。”
這時,崔小酒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聚集靈力到你的右腕。”
是靈鈞。
顧三刀愣了一下,連忙照做。
她感覺右手腕內側一陣刺人的滾燙,低頭看去,金色的火焰形狀印記赫然印于其上。
“這……這是它嗎?”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問。
“是也不是。”靈鈞說,“如果一定要形容,它是火焰燃盡後殘餘的灰。”
“啊……”顧三刀肉眼可見的沮喪下去。
靈鈞話音一轉:“不過,灰燼中或許掩埋着火種。這天地廣闊,待出聖山,你可以去尋覓看看。”
“您的意思是……聖山外面可能有關于這個的記載?”顧三刀升起些希望。
靈鈞并未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但對于顧三刀來說已經足夠了。
聽到有希望,崔小酒為顧三刀松了口氣,她又想:靈鈞還是很溫柔啊……
很快到了密道盡頭,清理開阻塞的石頭,外頭的光亮湧進來。
頭頂濃密的樹冠遮蔽了天空,昏暗的光線昭示着已近黃昏。
這個時間,清談會約莫已經結束了。
崔小酒皺眉:“不好,耽擱的太久,我們必須快些。”
如她所料,還未行至太遠,便正撞上搜尋的人。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