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巷口處,四個蒙面漢子走進來。

巷子本來就窄,他們四個往裏一站,馬上就滿滿當當,壓迫感十足。

為首的人身材壯碩,聲音沙啞粗噶:“發現了我們在跟着?有點意思。”

旁邊一個小弟搭腔:“不過還是經驗不足,望着窄巷子裏鑽……哼哼。”

崔小酒沒吭聲。

首領見狀眯了眯眼:“兩位仙子生的花容月貌,我們也不想動粗。識相就把身上的儲物袋、靈器都交出來,放心,到時絕不為難二位,拿到便走。”

小弟:“別想着跑,也想耍花招,你玩不過我們!”

“對!”

崔小酒眯了眯眼:“如果我說不呢?”

首領掂了掂手中的鐵鈎:“哼,那可就別怪我……”

說着,這閃着寒光的利器朝崔小酒遞去。

他不準備殺二人。

這種高門子弟,不像那些無權無勢的女修,若是傷及性命,很容易就招惹來無窮盡的麻煩。

一般這個時候,他們最先是威吓一番,吓得她們膽子破了,就可以提條件了。

——都不敢反抗了,之後做什麽可不就容易嗎?

靈石靈器,應有盡有……如果好運些,還可以去試一試那些女修的腰有沒有那麽細,腿有沒有那麽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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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瀝的雨幕籠罩着世界,石板縫隙生着些青苔,在雨水的滋潤下更加蔥綠。

靈鈞為崔小酒撐着傘,雨水順着绛紅紙傘滑落。

利器的寒光都快遞到眼前,兩人卻都沒動。

頭領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是吓傻了?就這?

不,不對!

他一擡眼,便瞥到藍衣少女唇角帶着笑,心中警鈴大震。

怕是入套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近在咫尺,首領自知退走已是來不及。

他心中一橫,手中變式用出殺招。

這時崔小酒長劍卻已在手,铮然擋住首領的攻勢。

一觸即分。

随後又過了兩三招。

首領心中大駭:剛剛他用了巧勁兒,且灌輸入足夠的靈力,卻撼動不了這個女孩分毫!

要麽是這個女孩劍技卓然,要麽,是她的境界遠勝于自己!!

無論是其中哪一種,都不是他該招惹的。

而另一邊,崔小酒悄悄吐出一口氣。

……還好沒露怯。

這段時間她們一路去過很多城市,行進的過程中,靈鈞給她布置了練劍的作業,還拿木劍親自教導她。

這次是她首次與人切磋,看來學習已是初見成效了。有境界的加持,對付這種三流的修真者已是足夠。

不過,她此時的目的并不是切磋。

——雖然想找些機會磨砺自己,但現在,不把人放跑才是擺在首位的。

默默的掃視周圍,那些手下們也沖了過來,來勢不減。

她想:距離差不多了。

垂下的小手指動了一下,就像是開啓了什麽東西的開關,所有人的動作都像是放慢了倍速,最後他們停滞下來,雙眼無神立在原地。

首領目光也變得有些呆愣愣,只是還掙紮着殘餘些許清明。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成了漿糊,鼻端似乎嗅到什麽好聞的香氣,要做什麽都忘記了。

“哐當。”

鐵器落地的聲音,分外刺耳。

他陡然清醒過來,明白自己處在什麽處境,掙紮着從儲物袋中取出另一件兵器,警惕道:“該死!你做了什麽?”

崔小酒冷冷道:“當然是打劫你啊。你做得,我便做不得?”

“你!”首領頭一次在肥羊上着了道,臉漲的有些紅。

他幾乎就要提刀砍上去了。

不過他在道上沉浮已久,很快冷靜了下來,知道這人自己惹不起,權衡了一下,服軟說:“那您看看您想要什麽,我和兄弟們都給您!要是我們沒有,砸鍋賣鐵也要給您湊出來!”

崔小酒沒想到他轉變的這麽快,一時有些瞠目。

雖然這樣說她有點心動,但是……

靈鈞替她說了回答:“如果說,是要你的命呢?”

如果饒過他們,這些人就會繼續做惡事。如果現在在場的人不是崔小酒,而是別的初出茅廬的女修。

那麽結果還會如同現在這樣嗎?

場面靜了一瞬。

首領突然暴起,大吼着提刀朝崔小酒砍去。

這刀是九環刀,厚厚的刀身,首領用起來大開大合,虎虎生風。

崔小酒沒想到會遇此變故,不過在靈鈞的操練下,她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身體快于思維,躲開了首領一擊。

她暗道:這就是修真界嗎……

這時她聽到靈鈞低低的聲音,給她指示:“打敗他。”

崔小酒便知道,這是靈鈞給予自己的試煉了。

首領刀用的非常霸道,刀刀直指要害,力求盡快處理掉敵手。比起鐵鈎,他似乎更擅長用刀。

崔小酒在心裏默默分析。

賊人首領的刀法霸道酷烈,且非常娴熟,遠非自己能比。若是真比鬥下來,不出十幾回合,自己定是要露怯,不如先做躲避。

她先調動靈力護體,随後憑借身法躲開首領的刀——在靈鈞的錘煉下,她的身法已經及其靈動,躲招沒有問題了。

接下來只要找出破綻……

這時,她布下的幻陣似乎起了作用,那些被迷住的手下們,開始有了動作。

有人面色酡紅,哈哈大笑,不時說些葷話,一看就是沉浸在了溫柔鄉。

有人神情扭曲,雙目大張滿臉嫉恨,大聲嚷嚷着什麽,且提着刀往身旁的人砍去……旁邊那人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幻夢中,躲也不躲,被砍中了手臂,鮮血四濺,卻如同什麽都沒感覺到一般,臉上帶着心滿意足的笑。

首領餘光看到這些,目眦欲裂:“你做了什麽!!”

靈鈞替崔小酒做了解答:“讓他們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而已。”

首領只感覺血氣上湧——那可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這樣下去他們不死也殘!

必須要阻止,這個陣的核心在哪裏……

他刀勢微頓,往四周看去,在牆角發現了一個紫金香爐,這香爐之前大概是被什麽掩蓋住了,來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

香在香爐裏靜靜燃着,這香由蜃珠磨成粉炮制而成,甜的有些膩人。

人心底深藏的欲念被激發出來。

破壞掉它!

首領聚靈力于刀上,欲砍翻這香爐。這時卻感覺心口一涼。

“咯……你!”他低頭看見刺入胸膛的白刃,擡頭對上崔小酒的眼。

生機不斷的流逝,他發狠一般,朝崔小酒砍去。但受了重傷的他,所用出的刀已經沒了章法。

崔小酒疾退幾步,首領欲追,卻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直至這時他還沒死。

這是崔小酒第一次直觀的親手把白刃送進另一個人的軀體,那種利器入肉的手感,讓她有些緩不過神來。

也正是因為第一次,她沒有對準要害,使得首領現在還有一口氣在。

有人走到她近側,是靈鈞。

崔小酒有些茫然的轉過頭,然後她就感覺自己手中的劍柄被靈鈞握住了。她甚至還能感受到靈鈞微涼的體溫。

“給我。”靈鈞道。

她如夢方醒,松開手。

靈鈞要劍做什麽呢?

這麽想着,她看到靈鈞走到首領近側,首領不甘的掙動着,靈鈞擡起手,斬下一劍。

鮮血噴濺。

掙紮的身體沒有了動靜。

崔小酒垂下的手蜷了蜷,但固執的沒有移開眼。

一個人到底該不該死?

這個問題沒有律法很難判定,而修真界恰恰沒有約束修真者的律法。

她布下這個幻陣的根本緣由,也是為的讓這些人自己“審判”自己。若是幹盡了肮髒腌漬事,必定會受其反噬的。

首領已死,那些下屬還沒有,他們自相殘殺,畫面越來越不堪。

崔小酒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吐出口氣,擡手攝來那幾人的儲物袋,搜出石碑碎片和一些靈石——這才是她布置這些本來的目的。

那幾人沉溺于幻境中,鬥的血肉橫飛,儲物袋上滿是血水,崔小酒拿到的時候,指尖也沾染上了一些。

“伸手。”靈鈞說。

“欸……噢。”崔小酒擡起沾上血的那只手。

靈鈞一手執傘,一手拿潔白的帕子,從指縫劃過指尖,将那些血跡一點一點拭淨:“覺得可怕嗎?”

“……有一些?”崔小酒有些遲疑的達到。

靈鈞:“修真界就是這樣的。”

她頓了頓:“感受到了嗎?在這個世界良善沒有任何意義,力量才是唯一的公理。”

她聲音低而沉,像是一只引誘稚嫩雛鳥跌跌撞撞離開巢穴、步入漆黑泥沼的魔。

“你看,如果你實力不及宗師,剛剛等待你的便是萬丈深淵,沒有一個惡徒會因為你善良而放過你,他們只會覺得可笑,只會把你看做待宰的羔羊。”

崔小酒在靈鈞眼底看到了陌生的神色,那是摻不進一絲光亮的黑,是高山之下化不開的冰。

她指尖顫了顫。

靈鈞原本是個堅信公理與正義、秉性正直溫厚的人,她曾經那麽認真的去除邪蕩魔,一點點的把遇到的不平事全部解決,甚至也不在意損着自己的利益,去幫助別人。

是這世道對她太差了。

原身是怎麽成為靈鈞未婚妻的?

——兩人交集并不多,也沒有感情,能結成契印,其實也不過是因為靈鈞的一點善念。

當時,靈鈞成為劍閣閣主已有百年,原身就在這個當口來到聖山。

她剛到聖山上時,還是一個孩子。因為是仙人後裔,她的體質十分适合用來雙修,聖山裏面并不純粹,有很多人在暗處拿貪婪的眼光盯着她,

原身明白自己的處境,等長成一個大姑娘後,做出了一個大膽的舉動。

她請求靈鈞,納她為道侶——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她成為別人的雙修爐鼎。

那時靈鈞審視一般的看了她半晌,嘆出口氣:“我可以先納你為未婚妻。”

這樣那些人顧忌靈鈞的名聲,便不會對崔酒做什麽,而等崔酒羽翼漸豐,不再需要被保護,也可以随時接觸這種“婚約”。

原身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時光荏苒,百餘年過去了,那個曾經卑躬屈膝求人的姑娘,在蟄伏之後,終于露出尖銳的爪牙。

她暗中毒殺了上一任丹閣閣主,并用藥物控制了整個丹閣核心弟子、長老,繼任丹閣。

悲劇也從這裏開始。

原身攀上了權勢的巅峰,再也不是那個命運不由己的孩童,照理說已經沒有什麽缺憾,但她的心性早已在日複一日的蟄伏中扭曲,每逢夜晚,毒草便會在心裏瘋長。

如果那不堪的過去消失就好了,她常這麽想。

時間久了,這念頭便成了執念,有了執念便容易瘋魔。有時在旁邊無人的時候,她會拿淬了毒一樣的眼神盯着靈鈞,想:如果這個人不存在,那自己不堪的過去,是不是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靈鈞地位尊崇,且實力強悍,她本沒有這個機會。

直到上面傳來一道奇怪的旨意:靈鈞是潛伏的妖獸,務必擒住,待日食之日誅殺!

原身心道,她的機會來了。

為擒靈鈞,原身獻出自己研制的無色無味迷藥,靈鈞對他們防備不多,沒費什麽功夫就成功了。

然後就是熔岩牢的那段往事。

……

靈鈞捏着她的力道有些重,崔小酒感覺到了痛,但她沒有表現出來,也沒有做出抗拒的動作。

她只注意到了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

因為被廢去修為,加上那麽長久的折磨,靈鈞的根基受損,體溫一直偏低。

而靈鈞,本不該遭遇那些。

崔小酒輕聲說:“你說的話,我大部分都贊同。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也絕不會成為那種天真又柔軟的笨蛋。”

靈鈞所說的,又何嘗不是她自己?

當時事情爆發,靈鈞的長輩、同門、友人紛紛撕開虛僞平和的假面,落井下石者有之,冷漠旁觀者有之。唯獨沒人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而那些看不慣靈鈞的人,并沒有因為靈鈞的堅持而放過她,反而覺得她可笑。

“但是,我覺得善良一定有意義,力量也不是衡量萬物的準則。”

崔小酒認真的說。

這是曾經的靈鈞一直追尋并堅信的東西,崔小酒不覺得它是錯的,靈鈞只是被辜負的太多,以至于……不敢再相信了。

靈鈞擡眼看她。

“是麽?”

“是的。”崔小酒覺得,靈鈞這時的眼神像是忽然有了壓迫性,她沒有回避、和靈鈞對視着。

許多零散的念頭在腦子裏成型又散開,崔小酒動動唇,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足夠有說服力的辯詞。

說到底,她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半個月,在前世也只活了十八年,看過的太少,經歷的也太少,一切不基于現實的理論都是空話。

但是她不願那麽算了。

崔小酒最熟悉堕魔的靈鈞,最初喜歡并崇拜的也是那個靈鈞,但她更希望,靈鈞能成為她自己最想成為的樣子。

半晌,小姑娘眼睛溫柔又明亮,堅定的、铿锵有力的說:“現在我給不了你答複,但是,我會證明給你看!”

我會證明給你看,你所做的不是沒有意義,那些經歷過的事,所幫助的人,一定在什麽地方存在着,就像細小的種子,在某一天會生根發芽。

靈鈞閉上眼,沒有說對這個答案說是或否。

崔小酒明白,這已經是默許,。

她微不可查的彎了彎唇:“那……我們走?”

“嗯。”

崔小酒沒有放開靈鈞的手,沾血的帕子飛落在空中,在落地前被丹火焚燒成灰燼。

兩人走入斜斜的雨幕,消失在了青石板街上。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不用崔小酒動手,他們就算能活下來,在醒來之後也會變瘋變傻,再也沒人能說出今天發生了什麽。

拿到秘境的“入場券”,她們接下來要去搜集其它的靈材,直到時間臨近,再去北域。

……

“咯吱。”

靴子踏在雪面上的聲響。

結滿霧凇的林子裏,身着層疊衣衫、披着狐裘的少女四處張望,像是尋找着什麽。她一張乖巧的娃娃臉幾乎整個埋進狐裘裏,只露出雙漆黑明亮的眼。

走過霧凇林,入眼是開闊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在某座雪丘上,少女終于看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靈鈞!”

少女一雙眸子亮起來,小鹿似的跑過去,留下一串雪窩。

安靜坐着的人聞言轉過頭來,露出半張清麗的側顏。

那奔過去的少女,正是崔小酒。

自那日離開茶樓,兩人又去了許多地方搜尋靈材。

三天前,她們到達這東洲北域的大雪山中,等待将要開啓的雪山秘境。

近了,崔小酒放緩腳步,看清靈鈞穿的什麽,她臉頰生氣的鼓了鼓,走到靈鈞近側,脫下狐裘裹到靈鈞身上:“怎的又穿這麽少。”

此時距茶樓那會兒已經過了幾個月,時間到了冬季。北域比平日更冷,寒氣順着骨頭縫兒往裏鑽。

崔小酒是修真之人,不懼寒暑,靈鈞卻不同。她根基被廢,若受了寒氣,是會落下病根的。

聽了崔小酒的埋怨,靈鈞不答,垂眸攏了攏狐裘。

美人坐的乖巧,模樣也乖巧,看得人心軟,不忍再逼問下去。

又是這招。

崔小酒無奈的跟着坐下,把靈鈞的兩只手攏在一起,用自己的小手覆上去,試圖傳遞一星半點的溫度。

垂眸一看,在外面這麽久,靈鈞的指尖已被凍的通紅。

和靈鈞相處這幾個月下來,崔小酒對她了解更甚。這位曾經的劍尊、原著中的西洲霸主,其實有着些不為人知的小癖好。

潔癖、喜靜、挑嘴,嗯……還有最令人可憎的,不愛穿厚衣服。

為此崔小酒去尋了塊暖玉,給靈鈞打造成項鏈,随身佩戴,但時間久了,靈鈞仍會手腳冰涼。

“王姑娘和我說,明天就是‘冬獵’的時候了,要不要去看看熱鬧?”崔小酒說。

捂得差不多了,她松開手。

“沒什麽好看的。”

靈鈞看起來興致不高,捏了捏變得溫熱的指節。

“诶等等,別收回去,”崔小酒忙拉住靈鈞要縮回去的手腕,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對東西,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像憋着什麽壞水。

“暖玉雖好,卻不能暖手腳。我近日向王姑娘請教,做了這件小玩意。”

小玩意兒?

靈鈞垂眸看過去,待看清那對小玩意是什麽,神情僵住了。

崔小酒眼中閃過笑意、

哼哼~

她邊把那東西往靈鈞手上戴,邊癟着嘴做出一副可憐模樣:“我從未做過針線活,指腹紮了好幾下呢。”

誰不會裝可憐呢?

……雖然也确實是事實。

于是靈鈞欲抽回去的手,頓在原地。

崔小酒手腳麻利的把東西戴好,看着自己的傑作,滿意的點點頭。

“大功告成!”

那赫然是一對手捂子,被制作者故意做成小兔子模樣,毛茸茸的,很是可愛,和這漫天白雪是一樣的顏色。

靈鈞挪開眼神,默默把手掩在狐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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