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崔小酒和靈鈞借住的村子名叫雪戶村,它坐落在雪境中,不大不小,約有幾十戶人,是這方圓百裏僅有的人煙。

雪戶村的村民靠山吃山,以打獵和捕魚為生。為感謝大地的恩賜以及祈求豐饒和好運,他們會在入冬的第三周,舉行“冬獵”儀式。

崔小酒有些不死心的問靈鈞:“真的不去看看嗎?很有意思的。”

靈鈞反問她:“你很想讓我去嗎?”

很想讓靈鈞去嗎?當然想的!

自那日茶樓,崔小酒對靈鈞說“我會證明給你看”之後,她就一直試圖讓靈鈞多接觸普通人,引她去看這芸芸衆生裏一些微末的善意,可惜靈鈞要麽視而不見,要麽退避開來。

就比如到了雪戶村的這三日,靈鈞要麽自己一個人悶在房裏,要麽在崔小酒給村民幫忙的時候,偷偷走出來看雪景。

這麽多天了,別說認識人,一共見到的村民也不超過三個。

在靈鈞的目光下,崔小酒順從自己的心意,點點頭。

“我們去看看好嗎?遠遠的站着就好,不靠近。”她眨巴着眼睛,聲音軟軟的。

靈鈞這個人太冷,崔小酒有些時候覺得,她是一陣風、一片雲,稍有不注意就會跑掉,再也找不到了。

軟磨硬泡到靈鈞同意,她松了口氣,把臉埋到膝蓋,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眼,安靜的看雪。

風拂過山丘,拂過谷地,把地上的雪吹起來些許,紛紛揚揚。

……

第二日便是冬獵。

一大早,崔小酒便拉着靈鈞走到村外的冰湖上,許多村民早就在那裏候着了,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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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在場地上轉悠,檢查祭祀用的道具和祭品。辰時一到,祭祀正式開始。

長者立于冰做的圓臺上,恭恭敬敬的把祭品一一擺到三個供桌上,點燃三柱香,插在最中間的那個供桌。

圓臺之下,九名自族中選出的精壯小夥子,朝着供桌的方向跪下,叩拜天地。

長者以一種肅穆悠長的語調喊着祭文,他年紀大了,嗓子不免有些抖,但言辭間俱是對這片浩瀚雪境的感激與熱忱。

崔小酒帶靈鈞穿梭在祭臺之外的人群中,怕靈鈞跟丢了,她一直拉着靈鈞的手,不,準确來說,是攥着兔子外型的手捂子。

“來這邊。”她回頭看靈鈞,雙眼亮晶晶的,“這裏看的清楚。”

靈鈞皺眉躲過幾乎碰到她肩膀的陌生人,面上有種無奈的縱容。

周圍的人神情放松,嘴裏不時念着古語。

對這片雪境的“神靈”,他們尊敬但不畏懼,愛戴而不拘謹。

到地方站好,崔小酒看到熟悉的人,眼睛一亮:“王姑娘!”

不遠處,王姑娘聽到崔小酒的聲音,轉過頭笑着沖她招手。這姑娘生了一張小圓臉,白裏透紅,彎彎的眉上滿是自由與肆意,區別于大家閨秀千篇一律的婉約精致,有種別樣的魅力。

崔小酒對靈鈞小聲介紹道:“這就是之前我經常跟你提到的,王姑娘王姣,她性格可好了,主動教我針線活。”

王姣打過招呼,繼續低頭拿古語“祈禱”,用雪戶村人的話說,就是與山間的神靈溝通。

靈鈞看了眼王姣的背影,眸光微動,随即垂下眼,不知想些什麽。崔小酒介紹了一會兒別的,發現靈鈞有些心不在焉,打住話頭,有些擔憂的問靈鈞:“怎麽了?”

靈鈞搖搖頭。

崔小酒以為靈鈞是累了,拉她到一邊的空地休息。

祭文念到頭,老者動作緩慢卻堅定的跪下,對供桌方向叩拜三下,這意味着下一環節即将開始。

姑娘們給兒郎戴上獵具,另一些人擡來巨大的漁網,長者指揮着,将其下到早就鑿好的冰洞。

到了空地,崔小酒找出墊子鋪在地上,叫靈鈞坐下——初來雪戶村的時候,她沒有掩飾自己修真者的身份,因此現在沒有人對她憑空取物感到驚奇。

她自己則好奇的湊過去,看怎麽下網,還上去幫了把手。

人們有說有笑的往來忙碌,輕松歡快的氛圍很有感染力。

太陽很快升到頭頂,已經是正午,婆婆們從家裏拿來飯食,與大夥分享。

諸人圍坐了一圈,婆婆笑眯眯的朝她們招呼:“女娃們,來一起吧!”

崔小酒拉着靈鈞過去,被一個群體接納是很神奇的感覺,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接過飯團。

人們高聲談笑,邊吃飯邊侃大山。村口李二家養的大黑狗也在,崔小酒掰了塊飯團給它,大黑狗就過來,親昵的蹭着崔小酒的手。

這時有小孩滿懷希冀憧憬的問崔小酒:“姐姐,我聽外面的賣貨郎說,像你們這樣仙人,是住在天上的,天上有什麽呀?”

“仙人?”崔小酒搖頭笑笑,“像我們這樣的可不是仙人,只能說是修真者。”

“修真者?”

“嗯。通俗來講,修真者是追尋飛升大道的一群人。”崔小酒也有些向往,“我想,那些走到盡頭、坐地飛升的大能,才能算是仙人吧?”

在崔小酒的世界,也有飛升的傳說,她雖不能修煉,卻也像每一個踏上修行的修真者一樣,對仙人有過憧憬。她道:“天上有什麽?或許是瓊樓玉宇,或許是奇珍異獸,只不過這些東西,大概只有上去過的人才知道了。”

小孩有些失望,一旁的王姣拍了拍他的頭,也有些好奇的問崔小酒:“那你們這些修真者,平時住在哪?和我們一樣嗎?”

崔小酒托着下巴點頭:“差不多吧,散修基本上是往深山老林裏一鑽,建個洞府閉關清修。要點面子的名門大派,則在靈脈上建立山門,由珍器閣的靈匠鑄造宮殿,也算是巍峨雄奇。”

聽了崔小酒所描繪的場景,小孩哪裏顧得上失望,張大了嘴,出神的聽着。

王姣聽得也有些神往,她猶豫了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嗯?”

王姣遲疑問道:“你是修真者的話,那你認識……其他的修真者嗎?數百年前,我們村子遭妖物襲擊,險些蒙受滅頂之災,一位仙長路過幫助,我們還得以延續下來。我聽着這位仙長的故事長大,一直對她很向往。”

其他的修真者?

崔小酒:“你且說說。”

王姣:“她叫靈鈞,靈姑娘。你聽說過她嗎?你知不知道,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聽到這個名字,崔小酒怔住了。

不過路過幫助村人,倒是曾經靈鈞的作風。想必這段應當是靈鈞當初下山歷練時的事了。

她下意識看向靈鈞。

靈鈞面上也有幾分意外之色。

其他人跟腔:“對對,你有聽說過嗎?”

“恩人現在怎麽樣了?過得好嗎?”

“恩人那麽好,又那麽厲害,現在肯定在她那邊威名遠揚,受大家愛戴!”

“別打岔,聽人家講。”

一雙雙或好奇或期待的眼神看過來,崔小酒舔了舔幹燥的唇,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

她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

說靈鈞現在過得好,那是假話,自欺欺人。但實話實說,也不過是給村人們添堵,在熱鬧的氛圍上潑盆冷水。

不如……說自己不認識?

“她過得很好。”耳邊響起冷涼的嗓音。

崔小酒眼微微睜大,看向身邊的人。

靈鈞恍若未覺,垂着眼睛,看覆了一層霜雪的冰面:“她後來又去過很多地方,懂得了很多東西,一生雖有波折,卻也無愧于心。”

崔小酒回過神來,彎了彎唇,看村人們聽得雲裏霧裏,補充說:“她很厲害啊!因為很強,做過很多善事,後來還被冠以‘劍尊’的稱號!”

“這樣啊。”村人們挺高興。

王姣還想問更多,這時聽得一聲哨響,吃飯閑聊的時間結束了。

崔小酒松了口氣,再追問下去,她可不好說更多。

村人們意猶未盡的收拾東西。

吃過飯,便該開始出網,這可是項大工程。

等出魚後,崔小酒也跟着去摘網上的魚。大家動作麻利,不一會兒就擺了滿滿一地,魚腹上細碎的鱗片映着天光。

趁着沒人注意,崔小酒跑到靈鈞身邊,撞了撞她的肩:“怎麽樣?感覺不錯吧?”

“還好。”靈鈞攏袖站着。

崔小酒知道,靈鈞的“還好”就是“很不錯”的意思。

“那……”她于是得寸進尺的試探道,“你有沒有覺得,我之前所說有幾分道理?”

不必細說,兩人都知道,這指的是茶樓的那場争執。

因為靈鈞态度的松動,崔小酒膽子稍微大了些,這幾個月來頭一次提起那天的事。

靈鈞沒有立即回答,像是在思索着什麽,許久,才輕聲道:“很多時候,人平時的面貌不一定能證明什麽,我見過很多。”

“如膠似漆的道侶大難臨頭一拍兩散,過命的兄弟在靈寶面前反目成仇,人性禁不過考驗。這麽說可能不太好聽,他們現在很好,但是有些時候會變了樣子。”

她這話聽不出什麽負面情緒,就像是一個前輩對晚輩諄諄教導。

經過這幾個月的行走,崔小酒已經不覺得世上非黑即白,她眸光黯了黯,随即又明亮起來,帶着幾分平和說道,“你說的很對,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講,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背棄,不是嗎?”

靈鈞不語。

這就是兩人最本質的分歧。

崔小酒同意千人千面的看法,也知道世上存在的陰暗面,但她覺得,與之對應的,人性之中也有許多閃光點。

而靈鈞因為自己的遭遇,僅能看到其中一面,也僅往壞的方向考慮,再不相信世間的花與雪。

于是崔小酒總想帶靈鈞領略一切的熱鬧與美好——那是靈鈞本該擁有的東西。

不過現在,崔小酒本意不是為了争論這個,她輕松的笑了笑,促狹道:“你最後還是給她們編織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靈鈞蹲下身,撥弄了一下魚:“不算謊言。”

崔小酒眨眨眼:“嗯?”

不知不覺日漸西斜,忙碌接近尾聲。

這時,崔小酒忽然感受到靈力波動,由遠及近。

就像是陡然墜入現實,她雀躍的心冷凝下來,眉頭微蹙,擡首往靈力傳來的方向望去。

黑色的小點自天邊來,慢慢變大,竟是踩着飛劍的一群人。

算算時間,秘境已經快開啓,這些人想必是來參與秘境的修真者!

很快也有村人看到這異狀,拉着身邊的人去看。這些修真者放出的威壓,讓他們感覺有些不安,像是被什麽猛獸盯着一樣。

“好大的排場。”崔小酒低語。

靈鈞安撫一般的捏了捏她的手,小兔子形狀的手捂子一張一合,滑稽又可愛。

按照書中時間推測,雪山秘境開放也就在這幾日。接下來,估計還有更多的修真者造訪這個村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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