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捉蟲)

夜沉了。

村子挂上大燈籠,外面擺了流水席,人們往來穿梭,好不熱鬧。

崔小酒和靈鈞與王姣等人坐在一桌,旁邊的桌位則坐滿了修真者。

這時村人們也已大概知道,這些修真者過來,是為了大雪山深處的一處寶藏。

——應這些修真者的要求,他們的席位被設在了正中央。其餘桌位離得老遠,襯得這一桌位鶴立雞群。

修真者們很受用。

這做法很無禮,但村人們不願橫生枝節,大多默默忍下了。

也有些人不太會掩飾自己,比如小男孩就不滿的朝那邊瞪視,但被他姐姐王姣拍了下腦袋,憤懑低下頭。

這一切收入崔小酒眼中。

她無奈笑了笑,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支糖葫蘆,遞到小男孩眼前,紅彤彤的糖果子,晶瑩的糖漿,看得的食指大動。

“給。”

小男孩沒立即接,眼巴巴的看着大家長王姣。

糖葫蘆對于在偏僻雪村的孩子來說可是好東西,平時要去鎮上采買時才吃得到呢。

王姣沒好氣道:“出息!”

崔小酒彎了彎唇:“這麽特殊的日子,就不要管得那麽嚴啦。”

“你對小孩太心軟了!”王姣佯怒,又輕敲了一下小男孩的頭,這才放軟語氣,“小饞貓,既然是崔姐姐給你,你就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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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崔姐姐!”小男孩大呼一聲,喜笑顏開,接過糖葫蘆,啊嗚咬下一口,也不計較那些修真者的事了。

崔小酒坐回自己座位,托腮看着,臉上帶笑。

在晚宴前,她四處走動了一下,了解到這次來雪境的修真者,其實分為兩波,泾渭分明。一邊是各大派子弟,一邊是散修。

大派子弟根本沒進村子,在村外一處樹林駐紮。來村裏蹭飯的是散修,他們沒有大門派的自矜,尤其喜歡在凡人面前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

不過以崔小酒對修真界的了解,二者其實沒有什麽不同。他們慣于把凡人當做蝼蟻,只是一個高高在上不屑于接觸,一個喜歡碾壓蝼蟻以獲取快感。

菜已經上滿,大家開始動筷。食材是用的白天捕的魚和野獸,因為是用勞動換來的,吃起來格外讓人滿足。

崔小酒夾了一塊魚放到碗裏,轉頭看靈鈞遲遲未動筷,湊過去低聲問:“怎麽了?”

靈鈞像是剛回過神,說沒什麽,這才拿起筷子。

……

王姣。

靈鈞看了一眼斜對面的姑娘,細細咀嚼這個名字。

在上一世,她有一個鬼修手下,性情殘忍暴虐,名喚羅剎女。

其模樣和王姣一般無二。

“羅剎女”原本是一介凡人,生活平凡而幸福,本不會走上非人的路途。只是世事無常。

某一日,修真者來到她的家鄉,進入秘境探寶。最後秘境因某些人的篡奪坍塌,餘波掀起雪崩,掩埋掉村落——凡人的力量在天威面前不堪一擊。

但修真者對村子的陷落無動于衷,袖手旁觀,村落裏的所有人在絕望下被雪潮活活埋葬,只有羅剎女因為外出采買逃過一劫。

回村之後,看着面目全非的家,她在雪地裏瘋了一樣的找、挖,手凍得通紅壞死,卻只在大雪之下找到村人和弟弟僵掉的屍體。

她徹底瘋了。

“怎麽不吃?”王姣見靈鈞握着筷子遲遲未動,點了點盤子,笑着給外鄉人介紹,“這是我們雪境特産的黃魚,肉質鮮嫩可口,牛嬸的手藝也是一絕,雖然比不上你們修真之人的吃食,但我敢說也是別具風味,要不要嘗嘗?”

靈鈞便夾了一塊放進嘴裏,果然味道鮮美、入口即化。

“不錯吧?”

靈鈞“嗯”了一聲。

王姣就開心起來,對崔小酒說:“吃完這頓晚宴,冬獵日就算圓滿結束了。家裏的東西快用完了,我打算明日去鎮上采買,你有什麽要帶的東西嗎?”

“要帶的東西?”崔小酒點了點下巴,“我想想……”

大紅燈籠被風吹得搖曳,隔壁桌酒至正酣,散修們高談闊論。

“你們說,這次秘境聖山會來嗎?”

“應該不會吧?他們最近因為‘那事’焦頭爛額,還騰的出手過來?”

“可不一定。一個秘境而已,用不了多少人手。這些年大陸上的事,哪一次聖山不插上一腳?”

“說的也是。”

“那什麽,都好幾個月過去了,聖山還沒找到人?”

“哪那麽容易!嘿,要從東洲西洲找到兩個人,就好比在大海裏撈一滴水……除非那二人主動現身,聖山也不見得有什麽辦法。”

“噓……敢妄議聖山,不要命了嗎?結果如何,過兩天就知道了。”

“好好,不提聖山,我們說說那‘劍尊’!”肌肉虬結的光頭大漢灌下一口酒,“這娘們不知道怎麽想的,弄出一個叛逃,乖乖等審判結果不好嗎?”

“怕是心虛。”刀客諷笑一聲,蒼白的指節輕叩刀柄,“不然為什麽要逃?”

他們聲音不小,傳到鄰座的崔小酒耳中,讓她攥着筷子的手緊了緊。

崔小酒沒打算橫生枝節,卻忽略了身邊的王姣,那些修真者們沒掩飾聲音,普通人也聽見了。

王姣撂下筷子,突地站起來。崔小酒這才注意到她,心裏一咯噔:“王姑娘!”

伸出的手抓了一個空,崔小酒眼睜睜看着王姣噔噔跑到那群散修面前,豎起柳眉問:“你這話什麽意思?你說的是誰?”

那群散修對視一眼,滿臉莫名,哈哈笑起來:“是誰?就是那失格的劍尊大人嘛。”

“光正的形象崩塌咯!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人,沒想到也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些大人物啊……”

“內裏腐朽的蛀蟲!”

“怎麽,你認得她?”

王姣緊咬下唇,拳頭攥得咯咯響:“你們怎麽證明,證據确鑿了嗎……”

她實在不相信,族人們口耳相傳的大英雄,會在這群修真者口中成為這個樣子。而且,崔姑娘今日可不是那麽說的,她更相信這件事有隐情。

“要是你們說的是假的又該如何?”她道。

那可就是污蔑!

長者一早就留意這邊的動靜,見王姣和散修起了沖突,顫顫巍巍踱過去:“幾位,這是做什麽呢,女娃不懂事,有話好好講……”

其他村人們小聲交頭接耳。

“剛剛發生了什麽?王家姑娘怎麽突然……”

“唉,這個我聽到了。剛剛這群修真者好像說到了靈姑娘,說的不大好聽,王家姑娘性子又直……”

“什麽?他說了我們雪戶村的恩人!?我艹,這狗娘養的!”

村人中不乏如王姣這般狂熱的崇拜者,對于從小聽着靈鈞故事長大的人來說,靈鈞就是通天徹地的大英雄。

這是不容旁人輕言污蔑的。

有人拽了拽他:“小聲點,這群修真者一看就很橫。”

這人一瞪眼睛:“你怕什麽,橫豎就是一刀!”

另一邊,那光頭大漢根本沒把村人放在眼裏,哈哈笑着朝王姣說:“證明?你要我證明?蝼蟻可沒資格叫老子證明,老子說的就是理!”

“你!”王姣氣的漲紅了臉。

怎麽會有這種人!

光頭大漢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臉興味,拿一種極其讓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王姣,“那劍尊與你有過什麽因果?”

王姣瞪着他。沒答話。

光頭大漢兀自道:“噢……我懂了。你這種人我可見得多,也難怪,好不容易攀上一個修真界的大人物,自以為有仙緣,現在卻成了空,定然是不願意相信的。”

王姣把牙齒咬得咯咯響:不是這樣!

光頭大漢卻以為自己是料中了,摸了摸下巴,滑膩膩的笑起來:“不過嘛,小妹妹,你若是真的想往上爬,哥哥可以給你這個機會。到哥哥這兒來,哥哥來安慰安慰你。咱也不比什麽劍尊差,哈哈哈哈哈。”

他目光更加放肆,似乎想要扒開王姣的衣裳往裏瞧

這時,旁邊有散修事不關己的調笑:“沈盟,你怎麽又動這種良家姑娘,很難收場的。”

“能有什麽事。”沈盟滿不在乎的哼了一聲,“和那劍尊有關系,想來也不是什麽好姑娘,我倒是要探探她的虛實,看是不是也通了魔!”

“我呸!”王姣再也忍不住了,“那你覺得你就是什麽好東西?油嘴滑舌、裝腔拿調,我看修真者的名聲怕就是被你這種人帶壞的!”

沈盟第一次遇到敢和他頂嘴的凡人,臉沉下來:“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站起來,高壯的身軀都可以俯視王姣,極具壓迫力的走到王姣面前,伸出大手,就要一把抓過去。

王姣心中一跳,倔強的沒有後退。

“刷刷——”

有什麽東西在空中朝沈盟打去,沈盟止住腳步,擡手一抓。

那“暗器”速度慢的很,他根本沒放在眼裏,擡手攝來,手上黏黏的。

低頭一看,居然是啃剩下的魚骨!

那黏黏的觸感,就是魚骨身上還黏連着的些許碎肉!

他出離的怒了:“誰!?”

剛吼完,又見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拿雞骨頭要擲過來。

“好哇!”他便要過去打殺這個小孩,這時,在場的村人竟也紛紛效仿,朝他扔手邊的東西。

什麽碎骨頭、菜葉子、雞蛋殼……

沈盟臉都被氣成了豬肝色,他何時受過這種侮辱!

王姣見狀避到一邊,避免因和沈盟站的近而被波及到。

她本沒想讓事情到這個地步,自責于自己的莽撞,然而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只希望最後大家不要因她而受牽累。

而此時,村人們已經徹底被沈盟的所作所為激怒。戰局擴大,村裏年輕力壯的男人到家裏取來獵具,把散修衆圍了起來。

雪戶村民風淳樸,向來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這種大家庭式的村落,得罪一個就相當于得罪了一群——更何況除了王姣,沈盟還侮辱了他們的恩人。

該忍的時候要忍,不該忍的時候也不能憋着。

人活着,不就為了争口氣嗎?

當然,也不是所有散修都想淌這趟渾水。

一直沒有說話,別着鞭子的女修略顯慵懶的打了個哈欠:“夜深了,我就不奉陪咯。”說完,曳着婀娜的身姿走入夜幕。

此外,還有一個滿臉冷漠的劍客,什麽都沒說就離開了。

沈盟看着這兩人離去的方向,對比一下村人那邊的團結,再看看自己這邊,憤懑的啐了一口:“懦夫!”

村人們可不管這麽多,他們舉着棍子敲擊地面,以作威懾:“滾出村子!向王家姑娘道歉!”

“對!滾出我們村子!”

“還有,為你之前的言行道歉!”

沈盟滿臉荒謬。

……之前的言行?他之前說了什麽?

一些葷話,議論了一下聖山,還有聖山近來發生的那件事。

對了,這個臭女人之前似乎提到了那個劍尊?

這個村子和那劍尊有聯系?

怪不得。

崔小酒被晚宴接二連三的變故搞得措手不及,精神緊繃時刻準備出手。

她下意識觑着靈鈞,靈鈞面色是一慣的蒼白,垂着眼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但和她相處久了的崔小酒知道,靈鈞這樣的表現其實是在茫然。

靈鈞在茫然什麽?

而另一邊,沈盟旁邊還剩下四個修者,他們看上去不打算離開,也不打算插手,靜看沈盟怎麽處理。

沈盟冷哼一聲,管他有什麽聯系,這個村子的人今日別想就這麽過去!

至于道歉?他沈盟字典裏就沒有道歉這兩個字!

劍拔弩張。

村民們的喊聲越來越響,加上一個個棍子踱地的聲響,沈盟竟有一種錯覺,仿佛地面也在震顫,大山震怒了一樣。

——而這當然不可能。

沈盟回過神,忽然意識到自己沉默了太久,竟像是被震懾住了似的。

他有些惱怒的想:得給這些凡人一些教訓看看。

再怎麽說,仙人也不該被蝼蟻挑釁。

沈盟往前兩步,運起靈力,那些投擲來的東西懸浮起來,再不能近身。他徑直走到王姣面前,冷着臉舉起拳頭:“凡人,這世上誰能惹誰不能,你可得看清楚了!”

王姣心中一涼,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在心頭——雪戶村的女孩和兒郎都很骁勇,王姣參與過圍獵,看到過兩人高的棕熊浴血倒下,那時給她的危機感也不及現在。

一瞬間她腦子裏許多念頭紛雜,電光火石間,她憑本能拿起身旁一人的鐵質長矛,大睜着眼,往前刺去。

她沒錯,雪戶村也沒錯,那便不該後退。

哪怕因此殒命——

長矛沒有刺到對方,但意料當中的疼痛卻沒到來。

沈盟的拳頭高高舉着,就像是砸在了一個無形的屏障上,再不能寸進。

與此同時,“刷刷!”兩聲,有數枚冰寒的靈氣小劍從她身旁掠過,刺向沈盟。

“什麽東西!想偷襲?”

沈盟眯起眼,眼中有精芒閃過。

這個村子裏有修真者!

他冷哼一聲擡臂格擋,沒太把對方看在眼裏。

他是修煉有成的體修,在散修這一塊上算是好手,因為修煉的功法特殊,後天境界的修真者無法對他造成傷害,哪怕到了先天,也要有看家的本領才能傷到他。

這就是他橫行的本錢。

——可這次和他料想中的不同。

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

“啊!!!”沈盟又驚又痛,大吼一聲。

那小小的氣劍,碰觸到他如銅牆鐵壁般的身軀,竟然只被阻了一下,便紮入臂膀,切斷他的肌肉筋絡。

他的防被破了、

“誰做的!?”沈盟運起靈力,震斷留在皮肉裏的小劍。

崔小酒推開椅子站起,一步一步走上前,把愣住的王姣撥到身後:“是我。”

沈盟赤紅着眼,上下打量她:“你是誰?”

衆人視線彙聚于此,崔小酒輕聲說——

“無名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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