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裝神弄鬼。”沈盟撇了撇嘴。
他逼視着崔小酒,曾經有許多人在這種眼神面前落荒而逃,可這女孩眉毛都不動一下,一雙眼幽靜明亮,襯得他像個笑話。
崔小酒不語,一擡手,聚起氣劍,這次數量是之前的幾十倍,澄藍的光暗蘊危險。
沈盟心裏有點虛,嘴倒是很硬:“想威脅我?可不要太得意,剛剛只是我疏忽了,你該不會真的以為……”
他還想說什麽,氣劍倏然動了。
“刷——”
那一柄柄小劍,猶如滿蓄的弓,暗藏無匹的威力朝沈盟激射而去。
沈盟接下來的話卡進嗓子裏,不過他早就暗中有所戒備,很快把功法運轉到極致。他大吼一聲,雙臂護在頭前,皮膚呈現赤金色。
玄金真卷,東洲防禦最厚的功法之一,因為實在太惡心人,有“王八殼”的美譽。
崔小酒靜靜的看着他。
氣劍這招,是這幾個月來靈鈞教給她的。
她境界繼承原身已是宗師,雖然是以丹入道,但靈力到達這一境界,自然而然會發生蛻變,和先天階段不可同日而語。
腿腳功夫無法速成,因此這種憑依于靈力的氣劍,就成了最适合她的攻擊手段。
沒有出乎崔小酒所料,靈力凝聚而成的利器,輕而易舉破開壁壘,沈盟的防禦如同露孔的破紙。
不過片刻,沈盟便萎頓在地上,身上多處傷口,汩汩的冒血,有一處傷口距離要害僅有兩寸。
“你、你……”沈盟咽了咽口水,腿肚子都在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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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為什麽這麽詭異!怎麽可能防不住!!
這人到底是什麽修為?
“不是威脅。”崔小酒淡淡道。
沈盟:“啊?”
崔小酒:“不是威脅,也不是偷襲。”
這是回應沈盟之前的話。
不是威脅,也完全不需要偷襲,她只是想教訓他而已。
沈盟領會到她的意思,面色十分難看,但求生欲叫他不得不做出服軟的架勢,一時間臉都有些扭曲。
他也算是天之驕子,靠着一身蠻橫的功法和天賦,在東洲都是橫着走,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麽硬的茬子!
“肯聽我說話了?”崔小酒問。
沈盟努力半天,把臉部定格成一個略顯弱氣的表情,讷讷點頭。
他已經不當對面的人是可欺的弱者,是“女人”,而是把她當做可怖的前輩對待,誠惶誠恐。
崔小酒把眼睛挪開。
一個大漢露出這種被欺負的表情,噫,辣眼睛。
背後的村人們有人笑了,低聲嘀咕:“剛剛還硬氣的很,一臉死不道歉的樣子呢?”
旁邊有人小聲應和:“欺軟怕硬呗。”
沈盟敢怒不敢言。
崔小酒看那餘下的四個散修,有人暗自戒備,也有人事不關己的撥弄花生米,唯獨沒人出來幫一幫沈盟,修真界的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她開口說:“我的意思是,你擾了我吃飯的雅興,原本我是沒那麽容易放過你的。”
沈盟聽出崔小酒的言外之意,忙道:“前輩,您有什麽吩咐,請盡管說!”
崔小酒笑了笑:“先給你沖撞的這位姑娘,還有被你污蔑侮辱過的那位劍尊道歉吧。”
沈盟神色一僵,他從沒有低聲下氣的道過謙。
他其實是不太服氣的。但在崔小酒的目光下,他只能幹巴巴的扯了扯嘴角,說:“我……我道歉!我不該輕薄恐吓這位姑娘,也不該、不該說劍尊的壞話!”
“不夠誠懇。”崔小酒找了個空椅子坐下,撐着下巴看他表演。
“不……不夠?”沈盟結巴了一下,然後如醍醐灌頂一般,猛扇自己巴掌,“是我不好!我不該!我……”
“好了好了,”崔小酒遮住自己眼睛,“有礙觀瞻,下一項。”
“到別人家吃席也不能白吃,這樣……你叫什麽來着?沈盟……對,沈盟,你把自己,順帶還有你這些兄弟們的份,都給交上吧。多交些,給姑娘家壓壓驚。”
沈盟瞪視身後這群“兄弟們”一眼,憋屈的解下儲物袋。
……
宴會有驚無險的結束,桌上擺滿殘炙,一片狼藉。
村人們張羅着收拾,沈盟等人早就灰溜溜走了,也沒提借宿的要求,囫囵在荒野尋覓個地方憩下。
王姣上頭的熱血冷卻下來,忽然感到後怕。
她垂首拾掇盤子,終究是有些不安,低低的問身旁的崔小酒:“你說他……會來報複麽?”
崔小酒在幫王姣收拾,嫩白的指尖不小心沾染上盤子上的污漬,也完全不在意。她已想過這個問題:“秘境開啓的時候,四方勢力都會過來,沈盟不敢在這時生事,暫時沒有危險,不過……”
“我唯一擔心的是,他會把靈鈞與雪戶村的關系告知聖山,到時就麻煩了。”
王姣眉頭皺起:“聖山……到底是什麽?”
“聖山啊……”崔小酒偏頭看向遠處,靈鈞站在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清寂的背影,“那是靈鈞曾經歸屬的地方,是淩駕于整座大陸之上的龐然大物。”
“不久前,聖山污蔑靈鈞勾結邪魔,将其關入靈牢之中,靈鈞自然不會任由他們潑髒水,便離開了聖山,以便為自己讨回公道。”
更詳細的情況,諸如失去修為之類,崔小酒并沒有說,她不想把靈鈞的傷口生生撕開來給別人看。
不過僅憑這個,王姣也足以窺見其中的詭谲兇險:“聖山和靈姑娘有仇?怪不得……”
大紅燈籠被一一取下,這片被照的燈火通明的街道,也漸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王姣擔憂的問:“那靈姑娘……現在還好嗎?”
她覺得白天的時候,自己新認識的朋友可能是怕她傷心,給她編織了一個美夢。
“這個你不必擔心,”崔小酒朝靈鈞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眼神說不出的溫柔,“我那位朋友……說的都是真話。就算不相信我們,也要相信劍尊閣下的能力,是不是?”
這時,長者顫巍巍走過來,一旁的村長趕忙攙扶。
“這位崔姑娘。”待在崔小酒面前站定,長者右手扣肩,背脊彎下去,“感謝您方才的幫助,不然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崔小酒認出來,這是雪戶村的大禮,忙止住長者的動作:“使不得!”
長者還是堅持行完這一禮:“若不是您,我們村子定是要有傷亡了。”
崔小酒半是無奈,半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您繼續叫我小崔就好,不必用尊稱。”
“雪戶村這些天來的善意與幫助,我與友人都能感受的到。若袖手旁觀,那真是連獸類都不如,更何況……”
更何況還是因為靈鈞的事,村子才會和沈盟起沖突,于情于理她幫忙都是應當的。
只是這些,她卻不好說出來。
因為長者那一禮,忙完了的村裏人都漸漸聚攏過來。
他們對這個同他們相處兩三日的修真者朋友,忽然多了些敬畏和好奇——直至親眼看到他們才發現,在力量上,普通人和修真者隔着怎樣的天塹。
崔小酒主動談及她的擔憂:“我剛才同王姑娘談到,沈盟會把靈鈞與雪戶村的關系告知聖山,聖山現在頗為偏激,萬一……我擔心它會把你們當做邪魔餘黨看待。”
這種人,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你們有什麽想法嗎?我願意竭力為諸位提供幫助。”
靜了一瞬。
長者:“确實,發生沖突的時候,這種事就不可避免了。”他捋了捋胡須,眼皮耷拉着,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縫,似乎在考慮着什麽。
王姣咬緊下唇,臉上滿是內疚:“如果不是我一時沖動去問……”
村人們倒是看得很開:“這也不是你的錯啊,明明是那家夥太混賬!”
“對!而且他這麽議論咱的恩人,咱也不能當縮頭烏龜啊?”
大家交頭接耳讨論,四周嘈雜起來。
“什麽幾把聖山,虧它還帶了個‘聖’字,搞那麽龌龊肮髒的一套!”
“偏偏還有權有勢,啧……”
“通過之前那個癟三散修我就明白了,這修真者啊,什麽荒唐事都幹得出來!昂……不包括恩人和咱的這兩位朋友。”
長者跺了跺拐杖,場面倏然安靜。
他道:“如您所講,聖山是一個龐然大物,我等無法對抗,只能暫避鋒芒。”
“二百三十九年前,靈姑娘路過我們村鎮,一劍蕩平崩裂雪體,斬殺作亂妖獸,我們雪戶村才得以延續至今。”
“如今,也是時候換一處地方生存了。”
換一處地方?這是要舉族遷移?
崔小酒啞然。
“這……或許還沒到那個地步呢?大家世代生活在這裏……我再想想別的法子!”
長者搖搖頭,感懷的看着不遠處的大雪山,眼底沉着歲月積澱的智慧:“我等能借您一時的力量,還能借一世嗎?自身弱小,強行留下不過害人害己。”
崔小酒想到一個法子,猶豫要不要提及——如果極力撇清和靈鈞的關系呢?說不定可以保存村子,一切都能夠不改變……
可是……可是她在情感上不希望這種事發生。
“還有一事,”長者看着她,打斷了她的思考。老人左手拄杖,咳嗽了兩下,“崔姑娘,我這個老東西年紀大了,終究比小輩要細一些、敏感一些。在此冒昧的問一句,您千萬不要生氣。”
“您請講。”
“您應該和靈姑娘有些聯系吧,或者是靈姑娘的熟識?”長者懇切道,“剛才您和王家丫頭的話,我稍稍聽到一些。所以我想問一問,靈姑娘現在如何了?可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
崔小酒預料到了前面,沒預料到長者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她神情動容,動了動唇。
“……你們尚且自身都難保,還在擔心她的安危?”
這時身側響起一道清冽沉冷的嗓音。
欸?
崔小酒一驚,轉頭看去,靈鈞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她旁邊,剛才這句話,就是靈鈞說的。
老者還未說什麽,就有人搶着說:“那是我們雪戶村的恩人!恩人有難,我們裝作沒有看到,不聞不問,那和白眼狼有什麽分別?”
靈鈞:“她害你們落到這種地步。”
“害我們的不是她,是沈盟,是聖山!你怎麽連這個都看不明白?”那人覺得她有些笨,不想和她說話了。
“就是就是!”在場人跟着附和。
崔小酒覺得心裏又酸又痛,眼底有些濕。
靈鈞頓了片刻,道:“現實一些罷,你們和她撇清關系還來得及,畢竟她是幫助了你們,而不是和你們結成一個戰線,只要做出态度,聖山不會往深裏計較……”
——這也是剛剛崔小酒猶豫的東西,現在就這麽被靈鈞問了出來。
聽了靈鈞的話,村人不假思索道:“你這是什麽話?我們不會做白眼狼!”
“對!”
有人皺眉:“雖然是個辦法,但是底線在那裏,有些事情做了以後,就回不到以前了。”
有人高喊:“我們良心還在呢!”
老者跺了跺手杖,嘈雜聲小下去,很快四周恢複以前的安靜。
“您看,這是我們大夥的意思。”老者眼中含笑,“這麽選擇,我們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