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屋外不斷傳來細小卻不容忽視的噪音, 屋內還有一位同志不甘示弱的掙紮。
崔小酒覺得頭都大了,嘆出口氣,這時驀地聽到靈鈞說:“我們入境了。”
她一怔, 很快反應過來:“……入境?什麽時候?”
所謂境, 大約可以概括為靈力聚合後, 在某種特殊的條件下激發出來, 形成的一個獨立于世的特殊的場——就像是雪靈的那座冰雪宮殿。
一般在進入這種境時,外來者的神識至少會稍有觸動。可這次, 崔小酒居然完全沒有感覺。
靈鈞猜測說:“或許從我們進山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
既然已入境, 便要尋找破境點。
破境點指的是整個境的核心、結, 又或者說是基石, 像之前的冰雪宮殿, 雪靈的心核便是破境點。
那這個境的破境點又在哪兒?
崔小酒把目光投向小柯,又覺得不太可能。
“真是……完全沒有頭緒啊。”她頭疼道。
靈鈞忽然說:“如果讓一切回到原軌,任由它發展下去呢?”
回到原軌?
崔小酒明白了靈鈞的意思,有些遲疑:“你是說讓小柯回去?可是……”
可是這對于一個剛從魔爪中逃出來的姑娘,實在是太殘忍了。哪怕這個姑娘可能已經不是人, 只是她自己還沒有察覺到。
靈鈞沒有強求:“那便再等等, 看明日會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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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兩人直接不用糾結了。
出門找了一圈兒線索回來, 樹屋空蕩蕩的,小柯房間的門被風吹的晃晃悠悠, 屋裏沒有一個人。
崔小酒裏外找了個遍,杵在門口, 錯愕道:“她去哪兒了?”
依小柯的個性,主動踏出樹屋是不可能的,頂多眼巴巴趴欄杆上看, 等着靈鈞回來。
除非……有了什麽不可抗力。
她和靈鈞異口同聲說:“村子。”
……
大太陽底下,村子看起來一切如常。
野草蔥綠,籬笆上的藤花鮮豔,人們忙碌又充實,有外出農田耕作的、有在家喂牲畜的,也有聚在門口閑聊的。
一派祥和。
崔小酒和靈鈞踏入村子,立即收獲一圈或警惕或敵視的目光。
“……”
崔小酒已經對這種情形麻木了, 徑自去尋了個看起來好說話的,問:“你知道有個叫小柯的姑娘住在哪嗎?”
這個山民一開始裝聾作啞,崔小酒好說歹說,漂亮話都說盡了,山民最後才松口:“那邊,村口往裏數三戶就是了。這家……唉,作孽哦。”
走到山民所說的地方,這戶大門開着,能從門外看到裏面的情形。
小柯坐在門堂角落,略微垂着頭,略長的劉海底下,一雙眸子黑黢黢的,直勾勾盯着旁邊的水缸。
崔小酒注意到,她的臉上和胳膊上,又多了許多烏青。
垂下的手略微蜷了下,崔小酒站在門口,小聲喚道:“……小柯?”
她喚了好幾聲,小柯才慢吞吞有了點動作。只見她動作有些怪異的走過來,仰起頭,以一種毫無起伏的死氣沉沉的聲線問道:“你們是客人嗎?”
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就好像她們不曾見過,和陌路人一樣。
崔小酒想起了一種可能,啞聲道:“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我身旁這位嗎?”
小柯直勾勾看着她,沒說話。
崔小酒便知道答案了。
她怔立片刻,這時裏屋的中年婦人罵罵咧咧走出來,待看清她們的臉,面色一變,啐了口:“哪來的外鄉人!”
說罷,中年婦人擰着小柯的胳膊,把小柯拖了回去。
那一瞬間崔小酒幾乎想要沖進去,但被靈鈞死死拉住了。
靈鈞在她耳邊道:“不止是小柯,這村子裏的所有人都忘記了。”
就像是回檔重來了一樣。
撥亂的指針最終還是回到正軌。
靈鈞眸色很沉:“我有一個猜想。”
……
崔小酒和靈鈞隐匿了身形,靜靜的立在柯家門口。
一天過去了。
她們在證實一個猜想。
村裏人有說有笑,來來往往。
而另一邊,小柯沒有從屋子裏再出來,只能隐約聽到一些拳頭入肉的聲音,還有悶哼聲。
崔小酒默默把臉別開。
她們看着日漸西斜,又看着山林把太陽徹底吞下去。夜幕來臨,村子裏的燈火一個個黑下去。
面前的柯家也熄了燈,一眼看去黑憧憧的。
今晚的村子和往常不太一樣。
崔小酒怔了怔:“……是有聲音的。”
這時的村莊就和……真正的村莊一樣,并沒有前日的那種死寂感。她聽到了婦人叱罵孩子的聲音,聽到男人打女人的聲音,聽到婆婆刻薄指責新婦的聲音,當然還有鼾聲。
還挺“豐富多彩”。
崔小酒忽然想起剛到牙山時,靈鈞說的聚兇地的事。
這地方聚靈氣,更聚兇氣,是不适合居住的。修真者尚不敢多待,唯恐染上心魔,那普通人呢?世代居住在此的普通人呢?
怕是性情中的兇戾全都激發了出來。
白天的祥和都是假面,真正反映出村子的樣子,還是在夜晚。
只是……村子前兩天還和死人村一樣,今日怎麽就不一樣了?
是因為把小柯還回去了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正這麽想着,柯家的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道黑影撞出來,跌倒在地上。
是小柯。
小柯晃晃悠悠爬起,一張小臉暮氣沉沉,深一腳淺一腳往村口的方向走。崔小酒忽然注意到,她右手像是攥了個什麽東西。
通體是白色的,鋒利,借着遠處的燈火,透出點紮眼的光。
兩人綴在小柯後面。
如果靈鈞的猜想正确,那麽這一切都是在這個村子裏曾經發生過的事。
小柯走出村口,走到溪邊,沿着溪流的反方向往上游走去。她沒有什麽力氣了,一路上摔倒了很多次,可她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偶人一樣,緩慢的走着。
崔小酒眉頭微蹙:她想去哪,想做什麽?她能做什麽?
靈鈞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肩。
兩個跟着小柯一直走,走進山間,走到了……一個山洞中。
山洞有個深潭,經年的雨水積存在這裏,幽深的望不到底。小柯站在深潭前,偏頭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把右手中緊緊攥着的東西擲了進去。
崔小酒喃喃:“源頭……我們之前完全沒有往這個方向找過。”
就像是有意無意忽略了它一樣。
明明是很顯眼的東西,在沒有線索進展的時候,水源盡頭是個多麽好的突破口啊。可是她和靈鈞都沒有朝這個方向考慮過。
不過現在糾結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她們很快就能看到謎底。
小柯回到了村子,像只冰冷的鬼魂一樣,飄進自己家裏,輕輕掩上房門。
第二日一如往常,村人們起床的起床,忙農活的忙農活。
男人從溪流中挑了滿滿的一擔水,灌進自家水缸,女子在溪流旁淨面,順手喝了一口,婦人用溪水燒好早飯……
這天,白日的的村子,靜悄悄的。
那些喝過溪水的人一個個睡下,就像陷入沉沉的美夢中一樣。
小柯是沒有早飯吃的,她知道水裏有什麽,自然也沒有去喝水。
一家人都睡着了。
她立在中年婦人……也就是她的母親身旁,歪着頭看了一會兒。
随後她拿起竈坑裏未熄的木柴吹燃,哼着歌兒跑出去,随手點燃路旁的幹草,以及村裏的木欄杆、谷倉……
沒有人遏制,火苗很快燃燒起來。
大火舔舐着村莊,吞沒沉睡着的所有人。
這就是為什麽在第一天晚上,崔小酒嗅到了燒焦的味道。
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覺,焦糊味、還有村民們夜晚怪異的樣子,都是……曾經發生的事所殘留的痕跡。
崔小酒看的回不過神,被靈鈞拉了一下,才想起要躲到村外——這個場景是真實的,被燒到也會受傷,會痛。
火燒了好久好久,直到月亮高高挂上夜幕,也沒有停下。
小柯放完火之後就出了村子,她坐在不遠的地方靜靜看着。熱浪撲面,臉頰被灼的發紅。
可是她就像不怕疼一樣,嘴角往上扯,襯着她那張瘦得脫形的面頰,看起來有些吓人。
——說起來,這還是崔小酒第一次看到她笑。
小柯就那麽安靜的看着大火,頭漸漸埋下去,沒有了聲息。
崔小酒看得心中複雜,如今的一切都是昨日重現,她沒法評價小柯的行為,沒設身處地的經歷過說些什麽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只是感覺有什麽東西壓在心頭,快要喘不過氣來。
驀地,眼前一黑。
崔小酒很快反應過來,是靈鈞擋住了她的眼睛。
眼睫下意識的眨了眨,掃過溫熱的指腹。
她抿了抿唇,輕聲說:“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