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雨滴掉落在臉上, 冰涼。

崔小酒擡起嫩白的指尖,抹去水跡,而在不遠處, 火勢漸漸熄滅下去, 房屋的橫梁倒塌下來, 嘩啦一聲巨響。

就像是盛大的戲劇落幕。

面前的畫面陡然停止下來, 然後飛速倒退,焦黑的房子重組, 恢複成原樣。太陽打東邊升起來,陸陸續續有人自屋中走出。

“走了走了, 今天是祝禱的日子。”

“快!可不能遲到。”

崔小酒靜靜看着這一幕。

果然, 如靈鈞所說, 這是一個“輪回”。

在這個境中, 裏面的時間和外界割裂。

山民們四日為一輪回,不斷重複着生前到死時的過程,永無解脫。

兩人施了隐匿符,在村民中間穿行。

祭祀地就在半山腰,和善的中年男人身着祭服, 戴上鳥臉面具, 古怪而陰森, 旁的祭祀跳起祝禱之舞,山民跪地, 一動不動,口中念念有詞。

崔小酒在跪地的山民中, 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瘦弱的身形,襯得衣服格外寬大。

她只看了一眼, 便收回目光。

兩人并未停留,越過祭祀之地,沿着旁邊汩汩而過的溪流,往上游走去。

山路崎岖蜿蜒,因為剛下過雨而顯得濕潤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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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酒不是第一次走了,不太擔心滑倒。這時卻有一只幹燥溫熱的手握住了她,

那是劍客有的手,指節分明但不粗大,纖長但不羸弱,手掌和指腹處略有些薄繭,摸起來有幾分粗粝。

很給人安全感。

崔小酒指尖微蜷,心髒跳得快了幾分,輕輕回握。

不知道為什麽,自那次雪山秘境之行以後,她偶爾便會有這種心跳失序的感覺,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

她本能的不想讓靈鈞知道自己的變化,總覺得靈鈞一旦知道了,她們之間默契又平衡的關系就會被破壞掉。她害怕那樣,不想那樣。

于是她每次都故作鎮定,掩飾下來。

努力維持無波的鏡面。

就這麽往前走,她忽然覺得上山的路有些長,長到她手心都有了微微汗意。

直到看到山洞的影子,她才小小松了口氣。

到了山洞裏,手還沒有松開。

悄悄偏頭看靈鈞,靈鈞垂目不知道在想什麽。

崔小酒小小的咬了下唇。

要自己先松開嗎?會不會太刻意了?

天人交戰了一會兒,她故作自然的放開手指,往前幾步走到潭邊,蹲下來:“那麽源頭就是在這個地方了?”

還好還好,表現的很正常!

靈鈞也跟着過來,俯下身:“應當是那個碎片的緣故。”

深潭呈現一種墨綠色,崔小酒拿東西試了一下,探不到底。

看來是得潛下去。

無論是為了尋找六道果、還是讓村民和小柯擺脫輪回,這一趟都是不可回避的。

兩人對視一眼,含下避水珠,猛地紮下去。

深潭狹窄,為了方便活動,兩人沒有牽着手。腕上鎖鏈形狀的靈器散發微光,延伸成一段可以調控長短的鏈子,以免二人走失。

崔小酒警惕着随時會冒出來的怪物和危險,可是直到快潛入潭底,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般來說,越進入境的核心,就越會受到阻攔才對。

難道是她找錯了?

還是先去找找小柯扔到湖底的碎片……

這麽想着,雙腳觸到卵石,巨大的吸力陡然傳來。那卵石就像是一層幻影,踩上一點感覺沒有,反而先了進去。

崔小酒:!

沒有着力點,她猝不及防被卷入,驅動靈力如卻同泥牛入海。靈鈞手腕上連着鎖鏈,崔小酒只來得及在最後一點時間把鎖鏈斷開。

在徹底被卷進去的那一剎那,她看到靈鈞朝她這裏撞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湖底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黑鏡,把兩人轉瞬吞沒了。

……

崔小酒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了一處山林裏。

身邊沒了靈鈞的身影。

鎖鏈剛剛被她主動斷掉,但自動尋人功能還在,她把神識探入感知了,面上浮現一絲愕然。

“怎麽會?”

感知不到。

這個地方沒有靈鈞的存在。

崔小酒定了定神。

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地方是一處特別的空間,把她和靈鈞隔開了。

二是靈鈞也在這裏,只是鎖鏈的尋人功能被什麽東西遮蔽。

——不過能被吸入這裏,說明她們離境的核心又近了一步。

因為不确定這地方是否有危險,她隐匿了氣息,小心往四周搜尋。

眼見所見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越過蔥郁的樹木,撥開掩映的枝葉,她怔立當場。

“怎麽會……”她喃喃。

面前赫然是一座小村莊,裏面的人來來往往,和今日在她眼前生生燒毀又複原的別無二致!

她這是又回來了嗎?

那靈鈞又在哪裏?

她這下是真的有些茫然了,懷疑自己和靈鈞是不是找錯了方向。

“不行不行,這可能是放出來故意誤導我們的,”崔小酒拍了拍臉頰,“冷靜下來,想想先怎麽辦。”

她第一反應是轉頭回山洞看看,腳踏出一步,動作微滞,最後還是腳尖一轉,先去了村裏邊。

直覺告訴她,問題來源不是山洞。

先找小柯。

貼了隐匿符走到小柯家中,她搜尋了一圈兒,都沒有小柯的身影,約莫是不在家裏。

她想了想,走到村外解除隐匿符,再走進去。

還是得問一下。

剛踏進村中,她便感覺有種微妙的不對勁。她站了一會兒,忽然明白那種違和感在哪裏。

平日一進村,她就會收到成堆的注目禮,成為村人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可是這回,村人們竟是對她視而不見,好像沒見到她這麽大個外鄉人杵在這兒一樣。

她心想:是不是因為出了輪回,所以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使村民們不那麽排外了?

種種想法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兒,她走到一個看起來好說話的村民面前,問:“我是小柯的朋友,請問你有見到小柯在哪裏嗎?”

沒有回應。

崔小酒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于是又問了一遍,那個村民忙着手中編織,根本沒有擡眼看她。

不,真的是因為忙嗎?

她眉頭皺起,心中升起一個荒謬的猜測,試探性的伸出指尖,拍了拍村民的肩。

——半個手指穿透進去。

“怪不得,怪不得……”

她喉嚨動了動,終于明白自己身處于一個怎樣的境地了。

她和這個世界可能并不在一個維度,一個時間點上。

也就是說她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一切,也無法與任何人生出交集!

可這個世界又是怎麽回事?是另一個時間點遺留下來的往日碎片嗎?

崔小酒蹲下身,悶悶的想:不知道靈鈞在哪?如果她也在這個地方,應該會來村口或者山洞找自己吧?

這時,村口爆發了一陣騷動。

她就蹲在路邊,聽到那邊七嘴八舌的喊叫聲,茫然的看過去。

只見一個裹着黑袍子的女人走了進來,只見她半邊臉上都是猙獰的疤痕,漆黑的眸子裏仿佛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的惡意,讓人見之膽寒。

崔小酒在看到那張臉的剎那,整個人不可自抑的發起抖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熟悉。

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一張臉。

“靈鈞!”她忍不住出了聲。

——但是那邊的人注定聽不到她說話。

這個“靈鈞”和那些村民們一樣,也是這個場景裏的東西,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

崔小酒緩緩站起來,微垂着頭,神情隐匿在陰影裏。

她想起了雪靈說過的話,現在的這個世界是回溯過一次的。

那麽現在這個場景,或許就是原本的劇情線……也就是《奪天》中的內容。

她忽然有些不希望靈鈞也在這個世界了,她不想讓靈鈞知道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糟心事。

仗着沒有人能看見自己,崔小酒明目張膽的走到了靈鈞身側,看着這個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人,身側垂落的手蜷起。

《奪天》中說,靈鈞自甘堕落,和惡念合二為一,成為“惡”在這世上的代言人。

她所過之處,草木枯黃,生機斷絕,萬鬼號哭,她性情也因此變得殘忍嗜殺,失去了所有的人性,胸中只剩冰冷殺意。

然而現在的靈鈞卻不像。

她所過之處青草仍然蔥綠,生機勃勃,面孔雖冰冷了些,身上卻并無殺意,也無鬼氣。

《奪天》有意無意的略去了一些關鍵性的東西,靈鈞在其中的經歷是殘缺不全的。

崔小酒想,她或許可以借這個機會,更了解這個人一點。

面對“怪人”,村民們開始懼的不行,後來見怪人雖怪,卻也未做什麽事,膽子大起來,有人試着粗聲驅趕。

“外鄉人,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識相的就趕緊給老子滾出……”

靈鈞淡淡看他一眼,這個人就像掐了脖子的雞似的,聲音卡在嗓子眼,下一句難聽的話再也不敢說出來了。

約莫是察覺到村人們對她的排斥,靈鈞并未停留,她慢吞吞在村裏晃了一圈,便又按照原路返回了。

崔小酒連忙跟過去。

她看着靈鈞在村外尋了塊地方,拿木頭給自己砌了一間小屋,竟是住了下來。

崔小酒推測了一下時間,這可能是靈鈞剛剛從罪淵離開之後的事,等她去西洲當了魔尊,可就不會來一座小山村隐居了。

這晚過的很平靜,靈鈞垂着眼睛,看着某個方向出神。

崔小酒在她身上能看出一種內斂的克制,和《奪天》後期出場的她不同,這時的靈鈞不弑殺,也不可怕,她像是竭盡全力控制着自己融合黑水後的本能,讓自己……不要傷害任何人。

看得崔小酒想要碰碰她,再抱抱她。

而這樣的靈鈞,也讓崔小酒陡然生出些疑窦——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讓靈鈞離開這處地方,選擇去西洲組建勢力呢?

總覺得,不是很好的事情。

轉眼到了第二日,崔小酒看着靈鈞出了門,然後偶然在溪邊救下了一個小姑娘。

那是小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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